尕存姐左顧右盼,又閃過羊雜碎鋪兒,飯疙瘩攤兒,肚裏便咕嚕嚕一陣響。大概那攤主聽到了這叫聲,揚起一張紅潤的臉,殷殷勤勤招徠她:
“姑娘,吃一碗曹酒。”
她不由地停下,側著頭看身後的人,攤主以為她在挑選攤位,忙又道:
“來啊來啊,我這裏好,有凳子歇乏。”
她猶豫著過去,看那曹酒在一口大鋁鍋中滾沸,肉末粉麵湯裏,蹦蹦跳跳著豆腐、粉條、黃花、木耳。她掏出兩毛錢。
“一碗兩毛五。”
“又漲價了?”
“現在除了人,啥不漲價?”
她捏起錢,旋轉腳跟。
“別走別走,不吃滿碗吃半碗。”攤主話莫說完,兩勺子曹酒便舀進了碗裏,雙手捧過來,由不得你不接。
尕存姐交過錢去,端碗就喝。剛喝了幾口,穆狗保兩口子就出現在她身後。他們觀興正濃,從市場那頭又轉回來,一見女兒花錢解饞,兩張臉四隻眼上的驚愣氣惱、猜測憂急便不知怎樣顯露是好。待女兒一放碗,穆狗保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拉轉就走。來到一個背旮旯裏,他揚眉瞪眼:
“錢是哪來的?”
“拾的。”
“屁謊。拾的?拾了多少?”
“三毛,不對,兩毛。”
“嗯?”
“我是說,我拾了三毛,花了兩毛。”
“那一毛來?”
“給掉人了。”
“給誰了?”
“一個尋口(討飯的)。”
“窮外甥倒給富阿舅散起了年錢。尋口來?”
尕存姐裝模作樣地左右張望: “知不道哪去了。”
“去,快尋去,把錢要回來。”
穆家嬸子湊過來:“算了算了。尋口說不定是個化緣的菩薩。丟了財,保了命,反正是一物降一物。”
“觀財日可丟不得財啊。”
“已經丟了,說啥也莫用。尕存子,去,把那兩個酒瓶瓶給我拿來。”
穆狗保眼睛一亮,順著穆家嬸子手指的方向瞅去,果然看見有兩個年輕人坐在路邊的台階上,猜拳行令,酣酣暢暢喝著啤酒。五瓶啤酒,有兩瓶已經騰空。他推一把女兒,見她忸怩著不想過去,便朝前急趲。想要那兩個空酒瓶的不止他一人,他絕不能慢騰騰的喪失良機。一個瓶子可賣六分錢,二六一十二,比尕存姐丟了的還要多兩分。
“姑舅哥,把空瓶給我。”他朝他們躬躬腰。人家不理他。他怯怯地俯身拿起空酒瓶。人家還是不理他。他試著後退兩步,看他們隻顧劃拳根本莫心思理睬,便急轉身,趕緊返回。
尕存姐氣乎乎瞪他一眼,抬腳就走。她覺得阿大給她丟了臉。
“回來。”穆狗保吼道。
她停下。
“別忘了公安局叫你去一趟。”
“我不去。”
“你不去我們去。”
尕存姐不理睬,朝前走去。穆家兩口子互相望望,悄沒聲地走出了市場。他們心裏揣著一個秘密;那天晚上,公安局的人來到他家說,受害人或者受害人的家屬如果能主動揭發李觀保的罪行,政府將對他們給予獎勵。而現在,上午十一點鍾,是他們約好去公安局的時辰。
尕存姐不理睬阿大阿媽,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在亂哄哄擾攘不止的人群裏覓到了見河的身影。
一瞬間,兩個人都十分驚喜。
“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把我爺兒甩掉了。”
她情不自禁地咯咯笑,好像這也是她的勝利。“還疼麼?”她望望他那蒙紗布的額頭。
“一見你就疼。”
“為啥?”
“我也知不道。”
說著他們朝前走。
“要是碰不上你,我今天就得餓肚子。”
“我又莫錢給你買吃的。”
“我有錢,但我不想一個人花。”
“你爺兒給的?”
“算是給的,也算是偷的。”
她又是一陣輕鬆愉快的笑。
“你說觀保啥時候能出來?”
“至少得五年。”
“那麼長。”
“這還算是輕的,現時是打擊流氓犯罪的風頭上。”
“他可不是流氓。”
“要不是流氓,明天就會放出來。”
“真的?”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他恨恨的,一臉不快,沉思著邁步。
“要是把我抓掉,你怎麼辦哩?”
“抓你做啥?你又莫幹那種事情。”
“說不一定我要幹哩。”
“哼,借給你個膽子你也不敢。”
他們已經來到市場兩端。這裏集中著流光溢彩的民族用品。繡著金幢、如意塔或白象的掛毯,各色花飾的地毯、坐毯。鑄佛像的鐵模,銅質的印度翠堵坡式塔,一人高的青燈,袖珍的寶殿,玲瓏的白玉海龜,大大小小的吉祥鹿、金龍、銀龍、金盅、銀碗、金簪、銀盾。還有那些垂掛在牆壁或門麵上的皮貨:水獺皮、狐狸皮、豹皮、熊皮、狼皮。許多貨攤上都有藏藥出售;天馬、熊掌、野驢鞭、檀香、蟲草、藏紅花、羚羊角、犛牛膽。而最多的還要算佛像了,金銀銅鐵乃至泥雕的:世尊、觀音、宗喀巴、供養人、彌勒佛、護法神、普賢、文殊、四大金剛,十小香音,林林總總,儼然一個莊嚴寶相世界。但對尕存姐來說,最感興趣的卻是玻璃櫃中那些小玩意兒:各種顏色的瑪瑙,珍珠,景泰藍項鏈,綠鬆石胸佩,鑲嵌假寶石的發夾,以及形形色色的耳墜、手鐲、戒指。她渾身都是活鮮勁兒,目光螢火般流動著,嘖嘖驚歎,時而凝目,時而從這個櫃台蹦到那個櫃台,時而眉飛色舞地指指點點,好像她腰裏別著十萬八千塊,喜歡啥就能買下啥。見河隨她轉悠欣賞,不覺靈機一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