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心學——古代哲學發展的頂峰(2 / 3)

科學論文邏輯嚴密,加上翻譯的困難,不易讀懂這段話。說白了就是,人的意識不是把外界的東西搬進腦子裏來,也不是腦子裏本來就有的,是人和外界事物互相作用的結果。所謂互相作用,就是人通過五官接受外部信息,由神經中樞傳入大腦,由大腦進行處理,或反饋,或儲存,或作出反應。這一係列工作不是作完就完了,是要留在腦子裏的,這就是人的意識。皮亞傑的看法,是迄今為止最具權威性的結論。

王陽明看到了人的意識和機體之間的關係,卻看不到意識來源於外部世界,看不到機體的五官對外部世界的信息隻起到傳輸的作用,更不理解人的大腦是接收信息、處理信息、儲存信息的萬能加工廠,指揮和控製人類思維和一切活動。這樣一來,就決定他沒完全擺脫舊的框框,一隻腳跨入了科學認識領域,一隻腳還留在舊的範式裏。

人類的認識是受到科學發展水平限製的,五百多年前的王陽明,關於意識來源和作用的看法幾乎接近於科學,已經太不容易了。

2、王陽明“心”的核心是“聖心”,不能有一點雜質。

王陽明很不滿意明代社會的汙濁和頹敗,把官場比為“爛泥”,批評社會風氣糟糕,“士風日偷”,等等,王陽明不可能看到社會腐敗的根本原因是社會的基本矛盾尖銳化,不明白人活著究竟為了什麼造成的,而把根源歸之為“聖學久廢”。他所說的聖學,還不是簡單地把儒家那一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搬來就行了,是要加以改革的。在他看來,後人對聖人說的許多話沒有解釋清楚,有的甚至說錯了。在這種情況下,按照現成結論去辦,當然不能成為聖人。

王陽明反複強調的聖心,就是沒有一點雜質的非常純淨的心。他心目中的堯舜就屬於這樣的人。他說的雜質,就是私欲,就是一切從個人出發的欲望。他說,有沒有一顆純淨的心,影響可大了。研究事物,不可能得到正確的知識;孝、悌、誠、信,知道了而不去實行,就因為有私欲在作怪,如此等等,都說明人必須徹底地去掉私心,才可能把自己改造成為聖人。或者降低一點說,就是今天說的高尚的人,純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王陽明用畢生的精力研究聖學,努力論證這樣的聖心是存在的,隻要認識正確,方法也正確,把自己磨礪成為聖人也是完全可能的。他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他是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是沒有一點私欲的人?科學一點說,他是一個極少有私欲的人,極少為自己考慮的人。就一點說,已經值得萬代景仰了。至於王陽明的不足,在以後的章節裏將述及。

3、王陽明心目中的聖人是具備“聖心”的群眾,而不是可望不可及的極少數人。

所謂“聖人”,曆來都是指那些具有超人智慧,超人能力,超人道德修養,不犯錯誤的極少數人。在孔子眼裏,指的是堯、舜、禹、周文王。孟子對聖人的理解,範圍有所擴大,把孔子、伯夷、柳下惠包括了進來。再後來,人們自然把孟子也包括進去了。就算是這樣,聖人的標準也可望不可及。王陽明也承認聖人具有高尚道德,非凡智慧和能力,但他又承認人與人是不同的,不能老蛇黃鱔拉成一樣長,能力大的能成為聖人,能力小的同樣可以成為聖人,關鍵是要在去私欲上下功夫。有人以分量論聖人,認為夠得上萬鎰(古代重量單位。古人以一鎰為一金,一鎰為二十四兩,一說為二十兩)的隻有堯舜,孔子次之,九千鎰。王陽明認為這種說法沒說到點子上,告訴他的門人說:“此又是軀殼上起念,故替聖人爭分兩。若不從軀殼上起念,即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不為少……所以謂之聖,隻論精一,不謂多寡。隻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後儒隻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各人盡著自己力量精神,隻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看待聖人不要看外表,要看實質。隻要各自盡力,在“純天理”上下功夫,就個個都能成為聖人。他所說的“純天理”,就是指沒有一點私欲,完完全全恢複人的本性,完完全全了解天地間的變化規律。

後來,他把這種“聖心”歸結為“良知”。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良心”,“善心”,就是孟子說的人的本性。他說:“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是不是人人都有這“良知”、“良能”呢?王陽明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說:“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意思是說,這種善良的本性個個都具備。這種本性從何而來呢?王陽明解釋說:“夫人者,天地之心。”就是說,這種善良的本性,是先天就有的。既然人人都有這種先天的本性,就人人都具備了成為聖人的條件。如果能用心去私欲,存天理,就可以成為聖人。所以他說,滿街都是聖人。

承認隻有極少數人才能成為聖人和承認人人都可以成為聖人,差別可就大了。承認隻有少數人才能成聖人,那麼,就隻有他們才是具有高智慧的人,是上等人;其餘是低智慧的人,下等人。按孔子的說法是“上智下愚”,結果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樣,就成了不合理的等級製度的理論依據。承認人人都有成為聖人的基本條件,就承認了人人都是平等的。都在一條起跑線上,至於哪些人能順利到達終點,就看努力的程度了。這是王陽明“心學”中最有價值的內容,最耀眼的亮點。

4“心”包含“理”

古人說宇宙間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控製一切,左右一切,這就是“道”。它們無所不在,無所不能。後來提出“理”,實質和道一樣,不過是換了一種說法。王陽明既不說“道”,也不說“理”,而用“心”來代替。“心即理”,隻要說個“心”字就行了。“心”是不是能和“理”統一在一起呢?是“心”包含“理”,還是“理”包含“心”?還是互相包容,抑或本來就是一回事?按照王陽明對“心”的解釋,“心”包含了感知、認知外部世界的能力,還包含本來就存在著的天理,或者說“道”,就是自然界、社會和人類自身發展變化規律,就是各種各樣的價值標準和是非標準。這決不是敘述的需要,而是王陽明所說的“心”,比“道”或“理”寬泛得多,把“理”或“道”包含進去了。這樣,“心”就先天地存在著千古不變的價值標準、是非標準和辨別是非的超然能力。這樣,“心”的功能不僅具有感覺、感知、認知能力,還包含了思維能力(判別是非、選擇、發散、收斂、順向、逆向、創造等等),包含了人類通過五官感覺、感知外部世界,接收信息,儲存信息,通過中樞神經傳輸給大腦,由大腦神經依據現存的知識、經驗、各種各樣的標準,分析、處理等一整套心理機製和過程。

這種把“心”的功能無限擴大的做法雖說不科學,卻也是中國哲學理論中常用的,並非王陽明獨創。不同的是,王陽明比前人分得更細,更具體。

5、有“心”才有“物”

王陽明在回答徐愛問題時說:“……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於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於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於仁民愛物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於視聽言動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王陽明全集·語錄一》)王陽明這段話,是在詮釋意、物和心的關係,目的在於說明“心”的內涵和功能。“意”,與意識稍有不同。它是意識,卻不是思想、觀點、感情、趣味、愛好等等靜態的存在,它已經從靜態結構中分化出來,具有明確的目的和方向,是動態意識。比如“走路”,存在於腦子裏的時候,隻是個靜止的概念。當產生了“走”的欲望,“走”的意識就具有目的性和方向性了,變成動態意識。如果從來就沒有用自己的兩條腿走過路,沒有實際經驗,那麼,“走路”,就隻是空洞的概念。當付諸實踐,真的走在路上,“走路”這件事就是“物”。“孝順父母”是一種意識,這種意識處於靜態的時候,隻是作為一種知識,一種概念存在而已,隻有出現這種願望和要求,才產生“意”。有了意,相應的行為即將發生。

王陽明所說的意到之處不僅是事,也是物。意指向的是事,便是事,即意識指揮要做某一件事;意指向的是物,即意識指揮人去認識某一物。如山中的花。人的意識指向花,花就成了被感知的事物,就知道世界上有花。花是客觀存在的物,但如果主體意識沒有指向它,而是指向別的什麼,對花沒有個認知過程,沒能夠通過五官,由中樞神經傳入大腦,在大腦裏儲存起來,形成記憶,仍然不知道那是花,是什麼花?這和前麵說的意識指揮人去孝敬父母,“孝敬父母”就是“事”一樣。並不是說去孝敬父母了,“孝敬父母”這“事”才存在,否則就不存在;意識指向花,花才存在,否則就不存在。這裏說的是主體的感知,是說大腦對於信息的儲存,是說如果沒有親眼見到花,腦子裏就沒有花的印象,就像沒見過飛機的人,不知道飛機是什麼樣一樣。因為“意”並沒有曾經指向具體的某種花,指向某一類某一架飛機。即使腦子裏有這樣的概念,那也不過是觀念形態而已。我們隻能具體地吃某一個具體的蘋果,而無法吃觀念形態的“蘋果”。沒有親身感受,而要說某一物某一事的狀況,隻能憑經驗揣測。王陽明所說的“心外無物”,並不是說,承認物(包括事和物)的存在,物就存在;不承認,就不存在了。這樣的簡單推導,違背王陽明本意,至少是沒能理解這一命題的本質意義。

為什麼要發生這種“意”呢?王陽明說,是“知”在起作用。“知”,就是知識,認識。不是錯誤的認識,是正確認識;不是錯誤的知識,是真知。要孝敬父母,是因為受到父母的養育,同時是傳統美德的要求。不孝敬父母是錯誤的,是醜惡行為。這就是“知”。

6、“心”與宇宙的統一

中國人以天人合一為人類自我修養的最高境界,達到這個境界,就是知天。換個說法,即對自然規律、社會發展規律,對人類自身有了透徹的了解,人類和自然、社會就達到高度和諧。這是王陽明夢寐以求的人的最高境界,怎樣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他給了一劑良方,即致良知:“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複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王陽明全集·語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