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鑼,看戲羅。”台下有人喊。
“好,下麵請農會的羅四花同誌講話,大家歡迎。”
讓羅四花講話,倒讓眾人狐疑不已,千百年來,還沒見過讓窮酸相的女人上過台麵,這不舍在羊子鎮響了一聲春雷。
四花也羞得不行:“哎,讓我講什麼呢……”
“不要怕!”藍隊長在一旁用信任的目光鼓勵她。
“嗯,要我說,我也說不上別的。一句話,隻要四花有吃的,羊子鎮人都有吃了。”
台下好一陣歡呼。
臨楊道正講話了,他靦腆地說:“咱們窮人隻有共產黨來了,才有出頭之時。大家讓我幹農會主席,我幹好就是了。”
藍隊長笑了,眾人也笑了。會場的氣氛融洽極了。
三腳班鑼鼓適時敲響了。如鳳表演的《金蓮送茶》才一個亮相,便博得台下滿堂唱采。
108
據藍隊長的部下介紹,藍隊長是在渡江戰役後,在九江提拔升任連長的。渡江作戰時,藍隊長坐在第一隻船上,由於國民黨的火力凶猛,藍隊長讓他班上的幾個戰士伏在船艙,自己跳下水,憑他在蘆葦墩時練就的好水性,在水中推著船向前衝。國民黨的部隊真拿它沒辦法。這一船的人就這樣被送過岸,而且死傷最少,藍隊長這個班成了衝上灘頭陣地的第一支部隊。據說,當時在對岸望著渡江船隻朝前衝的司令員、政委見狀,大加讚賞,指示藍隊長這個師的政委,戰役之後要好好總結,對第一船的士兵要重獎重用。
藍隊長也難得找到這麼個用武之地。他指揮部隊避開正麵光禿禿的沙灘,不去做無謂的犧牲,而是鑽進蘆葦叢,隱著身子朝前進。冷不防衝鋒,打得守岸部隊丟盔拋甲,落荒而逃,充分顯示了他的勇敢機智和卓越的指揮才能。真可謂時勢出英雄,英雄造時勢。藍隊長胸前的解放徽章明晃晃,人也顯得格外神氣。羊子鎮人對藍隊長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少婦孺皆刮目相看。從某個角度說,藍隊長也得感謝羊子,如果不是羊子率了鄉丁將他的便衣隊斬盡殺絕,留下這顆管用的腦殼和那雙長腿,投奔了長江北岸的解放軍,他藍隊長能有今天?
如何處置羊子,是藍隊長麵臨的一大難題。羊子和水囤兒被他軟禁在鄉公所,這對鳥男女用過多少毒招算計藍隊長,藍隊長說不清。他隻想,用這對鳥男女的血給死去的弟兄公祭,也讓弟兄們在天國的魂靈得到安息。不過,這個想法還僅是藍隊長的一廂情願,還必須得到羊子鎮農會的同意和認可。
藍隊長對羊子鎮農會的掌控也是嚴密的。他讓楊道正當農會會長就是認為他忠厚實在好說話,讓四花當副會長那就摻雜了幾分私情了。蘆葦墩的情誼為今天的相逢埋下了伏線,而七星石一別更是情意纏綿。所謂美人護英雄,四花對他藍隊長不僅有情有義,而且是他的救命恩人,給個不上不下的官位作報答,也算是藍隊長重情誼。人前人後,羊子鎮也有議論,說羊子鎮成了楊林墩鄉公所,藍隊長聽了,一笑了之。
為了釋疑,他把王耕臣、三腳班的如鳳、原來的鄉公所所長萬豐盛等人找來,將自己在羊子鎮的施政綱領開誠布公與大家進行討論。
王耕臣於藍隊長有恩,很自然為座上客;三腳班的如鳳,有她的風騷別致賣弄,藍隊長自不會怠慢;隻有萬豐盛,似乎感覺到這鄉公所寒氣逼人,如坐針氈。為了盡快離開這地方,他沒待藍隊長開場白出口,先發話:“藍隊長,你文武兼備,把握個羊子鎮小小地方,哪容得上我們插嘴?什麼事情,你看著辦就是了。”
“嗬,萬鄉長還是居高臨下的口氣,我可沒有這分硬朗。”藍隊長打斷萬豐盛的話頭,掃視眾人一眼後,坦率地說,“我不想獨斷專行,也欠缺治理羊子鎮的本事。我僅僅是想告訴大家,一切權力歸農會,讓楊林墩的楊道正和四花主政,這是我們斟酌了很久作出的決定,也是羊子鎮大多數農民的意願。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萬豐盛這回知趣,沒敢先表態,隻望著王耕臣,看他的臉色行事。
王耕臣眯著眼,似乎並沒有注意萬豐盛的神色,淡淡而言:“也罷,現在是窮人翻身的日子,也該窮人說話,讓他們管著,我沒意見。”
萬豐盛連忙鸚鵡學舌:“我也沒意見。”
如鳳悵然若失,有一搭沒一搭道:“沒意見縷,還是窮好,我也窮啊!”
王耕臣和萬豐盛都笑了,藍隊長也戲謔道:“你窮;還有張白臉,人家都是泥腳骨、黑腳骨,你可比不了啊!”
眾人聽到此,都開心地笑了。
109
讓羊子鎮人振奮的是,選農會主席的日子,就像過年節一樣熱鬧。人們敲鑼打鼓不說,還把楊林墩的龍燈迎上了街,鞭炮聲此起彼伏,翻身的農民把喜悅寫在臉上。
大會照樣是藍隊長主持,他神采奕奕,腰間別著手槍,很有震懾力。毋庸置疑,羊子和水囤兒跪在台角上,陪跪的還有鄉公所原會長萬豐盛和錢二,四個人各掛了個竹曬墊製成的牌子。羊子的牌子上書“地主的孝子賢孫”;水囤兒的牌子寫著“不法地主婆一、爛貨”;萬豐盛的牌子寫著‘舊本人的走狗”;錢二的牌子上寫著“地主的幫凶”。
水囤兒是被農會從對河錢家抓回來的。她滿以為與錢二離開羊子鎮能夠逃之夭夭,誰知現在天下不同,一聲雷天下響,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你抓回來。水囤兒的黃粱美夢做不成了,回到羊子鎮,她成了眾矢之的。·雖然,她背叛的是三喜土庫,可人們對她就是不認同,罵她爛貨也是對她的“看重”。
選農會主席倒沒有很大懸念,楊道正和四花還有後周村幾個貨真價實的農民,都是大家一致舉手通過,全票當選。倒是鬥爭羊子四個人時,會場出現了一些騷動。羊子冒著巨大的汗珠,心受著楊林墩人的指責,罵他賣了良心賣祖宗,盡幹些不地道的事。不過,除了楊林墩,其他村的農民倒對羊子沒有很大的惡意。水囤兒慘了,有的人甚至闖到台上去踢她幾腳,水囤兒倒會裝死竟順勢倒在台角上。
四花看著水囤兒的狼狽模樣心裏解恨極了,沒想到水囤兒也有今天,她要不是農會副主席,要不是戴著紅花坐在主席台上,她也會上前甩這騷貨兩個耳光。
藍隊長眼看人們動粗,深怕出亂子,連忙阻攔上台的農民,說:“大家別上台,罵一罵,出出氣,聲討就夠了。對他們如何處置,農會會拿出決斷。”
這時,渡口方向一片騷動,隻見一隊解放軍,押了幾個壞人雄赳赳朝鎮上走過來。
人們自動讓開一條道,像看猴戲一樣看著幾個壞分子被押著進人會場。藍隊長其實早就得到音訊,這是縣中隊押了陳保、肖翻譯和如鳳的表哥憨頭回羊子鎮受審。
人們看到陳保,很是一片罵聲,真可謂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這騷動倒減少了人們對台上羊子四個人的關注,眾人齊呼口號:“殺了陳保!”“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陳保踏上羊子鎮的土地,就成了一灘稀泥,他深知自己在羊子鎮作惡甚多,罪孽深重,落到農會手中,必死無疑。一路由兩個戰士連拖帶扯走進街。 肖翻譯似乎處變不驚,麵對憤怒的人群,一副坦然自得的樣子,很讓眾人憤慨。於是,也有人呼口號:“讓鬼子翻譯償還後周村的血債!”“一命抵一命,殺了他!”肖翻譯聽眾人如此呼喊,似乎也挫毛了,他拚命地在人叢中尋找什麼。其實他是在找藍隊長,這可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啊!
羊子在哆嗦之餘用眼瞄了瞄台下的動靜,他看到陳保狼狽的樣子,似有幾分幸災樂禍。可當他看到跟在肖翻譯背後的兩個女人時,他又傻了眼了,兩個被他送上後山喂日本兵的女人杜招火和陸在媛也來了。這對羊子來說,不是好兆頭,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藍隊長讓人將陳保、肖翻譯以及如鳳的表哥憨頭帶上台,人們又是一陣憤怒的聲討。陳保被掛上了“地主階級的走狗、劊子手”;肖翻譯官也被掛上了‘舊本人的幫凶”。 肖翻譯官在被人套上牌子時,滿臉狐疑盯著藍隊長,好失望。
鬥爭會又掀起了一個高潮。
隨著杜招火和陸在媛的血淚控訴,人們先是屏息靜聽,接著便是怒火中燒地呼喊:“把羊子斃了!”“把他裝進竹籠,沉到羊子河喂魚去!”
羊子涕淚俱下。
這時,王耕臣顫巍巍地來到台上,他雙手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懇切地說:“這事羊子有錯,但是,他也做過一些有益的事,鬼子走後,不是他收拾殘局麼!將功抵過,大家就寬諒寬諒他吧。還有我們的老鄉長萬豐盛,日本人狂盛時,咱羊子鎮地方總得有個人出麵維持周旋,是胡三喜慫恿萬豐盛出頭打卦,做了一段時間的惡人,他也是功大於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