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3 / 3)

王耕臣的話,沒讓眾人驚愕,卻把藍隊長驚愕住了。為了穩住陣腳,藍隊長宣布:“好啦,好啦,今天羊子鎮第一次農會大會暫告一個段落,到此結束。”

大會在眾人的哄動和漫罵聲中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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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子鎮主席團經群眾選舉誕生後,召開了第一次閉門會議。會議的主要議程就是研究決定對羊子等一幹人等的處置。這次會議的裁定也即是農會幹部給羊子等勾生死簿了。

處死陳保,幾無爭議,大家一致通過。處死羊子,卻出現了爭議。讓藍隊長始料不及的是,為羊子說話的不是別人,而是四花,她堅決不同意對羊子處以極刑。她認為羊子的本質是好的,隻是上了胡三喜的賊船,做了一些錯事,應該與胡三喜另當別論。

藍隊長大為震驚,他狠狠地說:“羊子他是有血債的,他欠了我們許多兄弟的命啊!”

四花斬釘截鐵說:“如果你們讚成殺了羊子,那我先退出農會。”

“四花,你……”藍隊長有點不知所措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四花會如此堅決地為羊子說話。

楊道正見大家僵住了,站起來說:“我看羊子也罪不當死,要論挨刀的條件,我倒認為如鳳的表哥憨頭該殺。”

似乎這一回,大家倒無異議。

會開得時順時逆,到了議論萬豐盛和肖翻譯官時,人們的意見又相左了。

楊道正認為萬豐盛和肖翻譯官都該殺,其他農會幹部也都沒有表態,會議頓時靜場。

站起來替這倆人說話的不是別人,卻是藍隊長:“這倆人,第一個萬豐盛,有德高望重的王耕臣老先生‘強媒硬保’,我們就赦免了他;第二個嗎,可能你們對肖翻譯官不很了解,他是白皮紅心,他是我們便衣隊的內線,幫我們傳過不少情報,躲過日本鬼子的進剿,這個也不能殺。”

“這個不能殺,那個不能殺,隻殺一個陳保不解羊子鎮人的恨。那就殺水囤兒和如鳳的表哥憨頭吧。”楊道正不滿地嘟濃。

人們都靜默不語。

藍隊長又說:“我看水囤兒沒有血債,錢二也沒有血債不當殺,如鳳的表哥卷走了羊子鎮人所有田稅收人,這個人倒是罪惡滔天,需要認真考慮。”

“殺!”四花忿恨地吐了口唾沫。

餘下的人,誰也沒有表態,同意殺還是不同意殺。

最後,還是藍隊長定奪:“這樣吧,我們先將陳保和如鳳表哥憨頭的罪行材料上報縣人民政府,批下來,就地執行。”

主席團成員聽完藍隊長的決斷,都長長地舒了口氣,畢竟人命關天啊!隻是臨了藍隊長不滿地狠盯了四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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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鳳提著一個食盒來到村公所後院的拘押間,探視羊子。

沒想到這個女人還講些情義,羊子有些意外了,他朝如鳳露出一絲絲苦笑。

如鳳解下圍巾,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朝羊子白了一眼:“來看你,也算是一個了斷。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說什麼,如鳳,你知道我是那麼思念你、愛你?就是現在這副模樣,到了今天這樣的處境和地步,我還是沒忘你啊!”

“你忘沒忘記,跟我無關,”如鳳冷冷地說,“現在能來看你,還是藍隊長看我的麵子,特批的,你罪孽深重,好好改造吧,能撿條性命,就算不錯。”

“那你……”羊子不解地望著如鳳。

“我呢!咳,讓你坑得夠苦的。要不是農會把我表哥逮住,說不定,我也得陪你坐牢。這下好,我表哥也要被你害了性命。”

“你表哥丟命,賬怎麼能算到我頭上,是他自找的啊!”羊子分辯。

“好啦,好啦,我也不和你講白了,我該走啦,遠走高飛,離你們遠遠的。”如鳳說到這,帶著幾分神秘又有幾分趾高氣揚。

“你去哪?”羊子急急問。

“關你屁事。”如鳳的嘴撅得老高。

“看在以前的情分,你就告訴我一聲啊!”羊子近乎乞求了。

“好吧,告訴你也無妨。”如鳳顯然有些得意洋洋,“縣上成立采茶戲劇團,縣長親自來函讓我去挑大梁,演主角兒。我要紅起來啊!”

“啊!”羊子頹喪地一屁股坐到地下。

“吃吧,給你送了幾個肉包子。”

“好,我吃,俗話說,肉包子打狗有來無回,我就當一回狗。”羊子打開食盒,狼吞虎咽。

如鳳見狀,哈哈大笑,輕盈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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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農會的安排,觀音姐住進了土庫後院中羊子原先居住的小石屋,羊子住進了三喜土庫廚房後麵的牛棚,水囤兒與鼻涕佬住進了柴火間,錢二不知什麼原因,農會讓他住在鄉公所後門茅廁邊的瓜棚中。萬慶和葉支兒做了一對,而且成了土庫的主人,住在土庫前幢。

鼻涕佬不知天高地厚,生死不依,怎也不肯進柴火間:“我住土庫,土庫是我們家的。”水囤兒傷心地哭了,又不敢大1 9,生怕農會發現,再次惹禍。觀音姐扯著兒子的手,小聲規勸道:“兒啊!咱的命變了,將就著住吧,待你掙了錢,再蓋過一幢土庫好嗎?”

“我不,我就住土庫。”

“住土庫,到胡三喜墳上哭上三日三夜去。”水囤惡狠狠地說,“是那種命,還不會得這種病?全成一癡呆。”

“你怎麼這樣待他!”觀音姐不滿地斜包了水囤兒一眼。

這下可惹發了水囤兒的無名怒火,她咆哮道:“我就這樣待他,你讓農會把我抓去,剁了自在。我受夠了,活夠了!”說到這,她朝羊子潑去一盆髒水。

羊子蹲在一邊,成了風箱中的老鼠,隻不敢吱聲,低頭幫著收拾從土庫中搬出的破床櫃。

觀音姐見水囤兒發火了,怕事情鬧大,忙打圓場:“好啦,算我說錯了,行麼?”說著,又唬嚇鼻涕佬,“你住土庫,就不怕砍腦殼?”觀音姐朝四周望了望,朝鼻涕佬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讓我死?”鼻涕佬驚恐地望著觀音姐。

觀音姐也淚流滿麵。倒是萬慶和葉支兒在一旁看著不過意,葉支兒對觀音姐說:“咱好歹還是土庫中過來的。觀音姐,就讓鼻涕佬在我那幢的後廂房鋪張床,白天在後院過,晚上去前屋睡。隻要我們不聲張,誰也不知曉。”

觀音姐一聽,連連擺手:“那不行,不行,我們自己惹禍不說,還得把你們拉下泥坑。鼻涕佬是我的乖患,他會聽話的。”觀音姐邊說邊拍著鼻涕佬的肩。

這麼多年,鼻涕佬自從與水囤兒同床後從沒得過如此深厚的母愛,這時他倒真的成了個乖孩子:“我聽話,聽話,我睡柴火間。”

羊子於這土庫似乎成了多餘的人。水囤兒每天指桑罵槐,根本不拿他當人看。短暫的時光讓他經曆了難以言盡的世態炎涼。他就像一片枯蔫發黃的樟葉,從土庫門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樹尖飄落一F來,被風刮進陰溝,生命成了行屍走肉,失去了魂魄,行將腐爛。他開始了無聲的自我安慰,以出賣自己的體力來換取心靈的歇息。他不遺餘力地為觀音姐打掃房子,為水囤兒的柴草間修補破損的屋麵。每天早早地起來劈柴擔水,幾乎所有的力氣活他全包下了。這種贖罪般的自我懲罰不但沒有讓他感覺出疲倦,而且他近乎沉默的發揮從某種意義講,也是求取心靈的一種解脫。

他與水囤兒漸行漸遠,很大程度是由於水囤兒的背叛。想起那些與水囤兒纏綿的往事,羊子甚至有種厭惡感。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古訓。經曆了生與死的大起大落,一段時間的驚魂失魄、夜夢驚醒之後,他也對水囤兒心灰意冷,起了戒心。

任憑水囤的淫威發泄,他把自己當成了另一個鼻涕佬,再也不在夜間邁進水囤兒的柴火間,爬上水囤兒的床,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鮮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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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裏麵執行死刑的批複下來了,隻同意斃了陳保一個。

殺陳保成了萬人空巷的盛事,羊子鎮人幾乎全湧到後山北邊的雷公坳看熱鬧。

藍隊長讓戰士們圍了個大場子,不讓人們挨近。念死刑令的是藍隊長帶來的那個解放軍連隊的文書,執行死刑是由楊道正和萬慶動槍。楊道正為第一執行人,可是,輪到他端槍時,那手抖得不行,第一槍過去,打偏了,陳保沒死。藍隊長在一旁看著急了,推開兩人,上前連開三槍,結束了陳保的罪惡生涯。

羊子鎮人好一陣歡呼。

隻是,在鄉公所裏,陳保行刑期間臨時羈押的羊子、錢二一幹人等,聽到槍聲,都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