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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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子鎮瘋了。
三腳班的連台戲唱完了一出又一出,遠近村莊的村民都湧到鎮上,不顧饑渴,如醉如癡。台上演戲的是癲子,台下看戲的也成了瘋子。
羊子也是癲子。
水囤兒也跟著癲了。
陶醉於勝利的喜悅溢於言表。羊子身上傷口的血跡還未完全衝洗幹淨,便迫不及待地做東,主持了這麼大的祝捷活動。毋庸置疑,藍隊長是慘敗而隻身逃之夭夭了,便衣隊的鮮血與台上旦角的紅裙相映,把羊子鎮浸潤於一片猩紅之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人們隻為眼前的養眼而樂,可卻不知,醫得眼前傷,刻卻心頭肉。
羊子不願回顧那番慘烈,也不想回顧那番慘景,一切都是藍隊長他們自尋死路6這是連三歲訝子都猜得出的謎:便衣隊有人受傷,總得包紮;要包紮,自然得上羊子鎮找王耕臣;要找王耕臣,當然會在晚上。羊子隻是把這個謎提前解開,讓人伏在街口,張好網,隻待魚兒遊過來。
便衣隊雖然也頂了那麼一陣子,畢竟受不了機關槍掃射,不容人喘息。藍隊長倒是有福之人,每遇大禍都能金蟬脫殼,暗渡陳倉。
藍隊長他們中了埋伏,幾乎全軍覆沒。羊子早在暗中注意了藍隊長他們進王耕臣家的過程,堵了這麼幾個便衣隊的老油子。羊子豈能放過,斬草除根,打掃完“戰場”後,清點便衣隊進出的人數,除了藍隊長,還少了一個。羊子當即讓陳保帶人衝進王耕臣家中,將路子從王家搜出來,一槍結果了。
跑了個藍隊長,對羊子已經構不成威脅,何懼之有!不如熱熱鬧鬧地慶賀一番,用喜慶壓壓野鬼、驅驅邪風。
羊子這般做法,既安慰了自己,又得了民心。都說羊子鎮這麼多年,難有如此盛舉,就連抗日勝利的那年也沒有這般熱鬧過。在田裏的泥巴中滾膩了的村民,正好趁此機會,大家相聚敘一敘、樂一樂,況且這一番喜樂隻耗時,不要湊份子出錢,何樂而不為呢!
場子就搭在三喜土庫那棵大樟樹下。開戲前,還有個簡短儀式,羊子當然想把萬豐盛和王耕臣請上台,羊子打發錢二去請,隻是兩個老頭怎麼也不領情,執意不肯為羊子做陪襯。隨後,羊子又讓萬慶去請,這一回萬豐盛來了,王耕臣卻斷斷不肯現身。他已被羊子的舉動激怒,羞與為伍。
羊子覺出幾分掃興,事到如此,也隻好將就。
誰知,當他拉著萬豐盛的手請萬豐盛上台時,萬豐盛卻怎麼也不肯挪腳。
“既然王耕臣先生不來,我也不好一個人上台呀。你是鄉長,正正當當上台,這是理所當然。我現在一介草民,不宜再讓鄉民看到我的影子,以為我萬豐盛至今仍抱權不放,讓你裏外不好做人。”
堂而皇之的理由,還真讓羊子做聲不得。搭起鬧台要戲看,沒有戲,應該說是沒有配戲,羊子這個主角上場就有幾分突兀了。幸好錢二早給羊子找好下台階的梯子,他將三腳班的女旦角、女配角都找來,簇擁羊子上台,這場麵就熱鬧了。台上台下一片歡呼,不知眾人是衝著戲子還是衝著羊子。戲子中的如鳳更是熱情,她一拐手,攙上羊子,眾目睽睽之下,兩人滿麵風光一齊踏上舞台。
新鮮,靚麗,好般配的一對‘!台下,人們議論紛紛,嘖嘖稱讚。在羊子鎮地方,封閉的生活從來不曾有過漣漪,誰也不曾發起過對傳統的挑戰,男女授受不親一直是倫常的起碼準則。羊子與如鳳的舉動不營是一顆響雷,驚散了沉悶。剛開始,羊子還有幾分伍泥。走了幾步後,聽到人們的讚賞和喝彩,那頭便揚起來,胸也挺得高高的,人模狗樣還真能上台麵。羊子自認為這是人們對他的擁戴,夢吃般的歲月造就了夢吃般的人,老天還真把羊子高看,讓他坐鎮一方,他能不抖擻?於是,他鬆開如鳳的手,雙臂朝眾人揮了又揮,眾人更是激情高漲,“啊”個不停。如鳳說:“你好神氣啊!”羊子得到如鳳的讚許,更是神氣活現。他運足底氣,亮開嗓門,開始向羊子鎮的子民們發表自己的施政綱領了。
“把日本鬼子趕走了,便衣隊也敗在我的手下,羊子鎮的命運操在我手上了。當然哆,我不會為一己之私把羊子鎮吞到我的肚裏去,修橋鋪路、興市揚農、勸耕勤織、栽桑種麻,該花的錢花,該用力的地方用力,我不會閑著。往後三喜土庫就是羊子鎮人的後盾,我哪怕掏空土庫的錢櫃,揭光了土庫的瓦片,也要把大家的事辦好。”
“啊!”眾人更加激烈地歡呼。
如鳳幾個戲娘,這時也扭動屁股,在戲台上發癲,時不時與台下的年輕小夥子互拋媚眼。
隨著一陣激揚的鬧台鑼鼓響起,一台真正意義上的南昌采茶戲(三腳班)開始登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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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子也真夠勤勉的。剛上任才幾天,他便帶了陳保、萬慶幾個,沿著後山把羊子鎮地方跑了個遍。
一切都是那樣觸目驚心。尤其是在後山周家,幾年前,被日本鬼子屠村,村裏殘垣敗壁,沒有一棟好屋舍。僅存不多的十幾戶村民,都用泥巴糊蘆葦,用後山嫩竹紮框架,搭起了小小的、隻能鑽得人進的小茅舍安身,其慘狀苦不堪言。羊子當即承諾從鎮裏拿出部分米穀錢,幫幾戶破屋漏舍人家修繕窩棚。羊子最得意的是,每到一個村,都讓三腳班的戲子們演上一出,真可謂雁過留聲,康過留香,出盡了風頭。這樣,三腳班謀到了飯碗,老百姓得利又享受歡樂。羊子轟轟烈烈地做作,也並沒有更多的深思熟慮,也沒有考慮到紛繁複雜的人際關係,一門心思,隻想落個羊子鎮人的喝彩。
其實,說到骨子裏,羊子整天帶個三腳班在鄉下轉,也有他的小九九。三腳班的如鳳那洋溢青春風采的神態,那勾人魂魄的眼神,那故弄風騷的舞姿,十分吸引眼球。這個女人與水囤兒的不同就在於一個是穀囤兒身姿,一個是水蛇樣腰身,如鳳的嬌慎比水囤兒有過之而無不及。小腳、小腰、小口,舞台上的曆練讓她在羊子身上發揮到極致。近乎於放蕩的言笑和勾引的肢體語言放大了她內心的獨白。她想得到羊子。而置身於情場與官場之間的羊子,能有如此陪侍,何樂而不為。
水囤兒看到羊子鎮老百姓對羊子一片譽詞,心下也很高興,骨子裏也讚成羊子的做法,能在羊子鎮座上第一把交椅,先期的付出值得。順著女人的思路,縱容羊子下鄉,尋找更多的掌聲,水囤兒不能明做鄉長夫人,暗下裏坐在這把交椅上,她還是心領神受的。隻是,到後來,當她看到如鳳的騷動和不安分,她也像被別人從後腰刺了一刀。直覺和預感告訴她,那把鄉長夫人的交椅將轟然倒塌。她的醋意與日俱增。不能守著土庫中那位鼻涕佬,她在開始謀劃自己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