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花繼續與羊子娘說著心裏話:“嬸子,你別記掛我,前麵的路長著哩,何苦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他要真同那個女人同床共枕,拜堂成親,那我就死心了,我也……哎,嬸子,你可別怪我無情無義啊!我可是萬不得已啊!”
“四花、四……花!”四花默默地跪在羊子娘墳前,不知過了多少時分,她好像聽到了誰的呼喚,這回應該不是烏鴉的聲音一。
她緩緩扭過頭,一看慌了,“娘,娘……你,哎,娘。”四花急忙起身,朝娘奔了過去。
她湊近娘,四花娘也是淚流滿麵,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是上這來了,我就知道…”
四花攙著娘,一步一挪來到墳前,娘似怒似恨抱怨道:“羊子娘啊!你家坑人坑自己,你死得慘不說,還坑了我家四花啊!”
“娘!”四花扯住娘的衣襟,“你回家吧。”
“我不回去,娘知道你心裏疼,知道你心裏想什麼,他們楊家欠我們的債,欠我們的情啊!”四花娘一把淚、一把涎,說到傷心處,狠擂著自己的胸脯,“是我造孽啊!萬萬不該與楊家扯這根紅線。”
“娘,你就別再說了。”四花攙住娘的胳膊,“回去,我們回去。”
“我就是來要你回去的,我怕你一個人,想到傷心處,想不開啊!”
娘隨著四花,慢慢地往回挪,幾隻烏鴉又飛到前麵烏柏樹上,朝著母女倆“哇哇”窮叫喚。
這時,從七星石旁的蘆葦塘中,躥出幾個人來,把母女倆嚇了一跳。
四花定睛一看,不由得心頭又“突突”一陣亂跳,來的不是別人,竟是藍隊長和他的弟兄幾個。
藍隊長似如喪家犬,見了四花,氣急敗壞地說:“完了,完了,我的家當全完了。”
四花細看藍隊長,隻見他手臂上纏滿了布條,朝外滲血水。
“你又和誰接火啦?受傷了?”四花憐惜地察看他的傷口,急問。四花娘怔怔地站在一旁,這時哆嗦著走過來,扯住女兒:“走,我們回家。咱惹不起禍,躲得起。”
“娘,”四花執拗地甩開娘的手,搶白道,“人家藍隊長在我落難時,那樣精心照料我。現在人家有難,我怎麼能袖手旁觀背著身子走呢,這不是過河抽篙,無情無義麼?”
娘啞了火,她狐疑地望了望藍隊長自言自語道:“哎,好人總是挨打。”
藍隊長便衣隊幾個弟兄,見羊子娘墳前剛擺下的三牲和飯食,顧不了許多,搶著便吃。
四花正欲攔阻,藍隊長扯住她:“他們已經一天沒吃飯,餓空了。敬死人,不如讓活人先填飽肚子。”
四花娘也說:“吃吧,吃吧,羊子娘不會責怪的,她也知道你們有難處。”
藍隊長十分感動,熱切地拉著四花娘的手,久久不肯放開。
四花娘說:“你們這樣躲也不是辦法,得找個長久的容身之處方是。”四花也說:“憑這四五個人、幾條槍,鬥不過陳保那夥鄉丁,我看你還是離開羊子鎮為好。”
“其實,我這就是來辭行的,我都留意你很久了,”藍隊長懇切地說,“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哎!”藍隊長望了望四花娘,欲言又止。
四花的眼睫忽閃,瑩瑩如晶,硬咽著:“你放心……走吧,我會保重……自己。”
四花娘過來扯了幾個隊員,高聲說:“你倆先談談,走,咱們幾個回村,到我家吃頓飽飯再走。”幾個便衣隊員知趣,也想填飽肚皮,聽四花娘提議,不亦樂乎,屁顛屁顛地朝村裏去了。
92
夜,總是那樣神秘莫測。
陳保、羊子帶著鄉丁和土庫裏的幾個轎夫,悄悄地逼近了楊林墩。
羊子悄聲對陳保道:“我的估計,十有九成準確。隻是,衝進村後,我不能出麵了,楊林墩人會罵我的。”
陳保小聲道:“罵什麼?隻要今晚得手,藍隊長的小命就完了,到時,你當這羊子鎮的土皇帝無掛無礙,老百姓好對付。”
前麵,不知誰咳嗽一聲,羊子一驚,急罵:“誰出聲?放跑了人,拿你是問。”
河堤上走著人,河堤下坐著人。
堤上的說話聲驚動了堤下人。這兩個坐在柳林中的不是別人,正是藍隊長和四花,聽著堤上人語,藍隊長和四花都驚呆了,真沒想到陳保和羊子出此毒招。
決走,他們是衝著你來的,往上官渡跑,過河去南昌,再別回來,快走……’,
“不,我得去救那幾個弟兄。”
“那裏有我,你快走。”
“不,我不能走。”
“你再不走,我先跳羊子河!”四花猛推藍隊長。
“我……”
“你走哇,我求你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走啊!”
藍隊長的淚滴在四花臉上,沁人四花的嘴中,苦澀而鹹淡,他緊緊地摟住四花,與幽暗的夜揉合在一起。
四花毅然決然掀開藍隊長,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催促藍隊長:“仿快走,要不然,我真跳河了。”
藍隊長欲哭無淚,一步一回頭,如萬劍穿心般,消失在夜色中。
四花顧不得藍隊長的行蹤,仗著自己熟門熟路,扭頭沿著河灘戴楊林墩狂奔。
夜色掩飾了罪惡,也遮蓋了正義,黑暗成為一塊遮羞布,難以辨別的評判都因為這夜而淪喪。
四花幾乎拚盡了全力終於搶在羊子他們進村之前來到了楊林墩村口。
她就像一尊石像立在那,隻是那深深的呼吸使這尊石像搖擺不定。
“誰!”陳保發現了前麵的暗影。
四花沒有吱聲。
“再不開口我們開槍了!”
“怪了,”羊子小聲嘀咕,“這麼晚了,還有人站在村口,難道我們漏了風聲?”
“是四花。”陳保近前一看,大呼小叫起來。
羊子像被蜜蜂蓄了一口,心間猛地一顫。很快,他仿佛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一樣,走到四花跟前。
“夜風涼,這麼晚你一個站在村口做什麼?”
“等你呀!”四花憤怒地大聲回答。
“等我?哈哈。”羊子自嘲地說,“我是哪路大仙,勞你侍候?”陳保急不可耐了,“別說那麼多,幹正事要緊。”
“且慢!”四花張開雙臂攔阻,“羊子,先朝我的胸窩開槍吧。”
“走,動手。”陳保顧不得四花,隻讓手下往前衝。
四花扯住陳保,朝村裏狂呼:“楊林墩人快出來,強盜來了……抓強盜啊!”
村子裏頓時一陣騷動。
大家紛紛持棍操棒衝出門。
羊子暗中急得直跺腳,情知事已敗露,顧不得陳保他們,隱身黑暗中,慌不擇路,急急回鎮。
這邊陳保可慘了,人們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席卷過來,陳保開槍也不知道朝誰合適,隻好朝天“砰砰”亂放一通。
前麵幾個鄉丁,已經衝近四花家門,隻見黑暗中衝出幾條黑影。鄉丁們顧不了許多,朝著那幾個影子便是一通槍子兒。
“哎呀!”黑暗中,隻聽得一婦人應聲而倒。
別人似乎沒有聽出這婦人的聲音是誰,四花可聽得真切。
“娘!”她棄了陳保,跌跌撞撞撲向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