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隊長的隊伍稀落了,槍也少了,可他藝高人膽大,照樣往小鎮上跑,與陳保他們那些鄉丁叫陣。鄉丁們一個個都像蝦公,哪有與藍隊長他們抗衡的本錢?要想算計這位天不管、地不收的便衣隊長,還真是件難事。
羊子苦熬苦想,終於想出些有用的道道來。
他把萬慶和周通叫來,讓陳保領著他們習武弄棍,每天隻在後山上摸爬滾打。
萬慶、周通也是好鬥之輩,讓他們舞槍弄棒,倒很是樂意,不要命的衝殺,倒也像模像樣,比那些鄉丁的素質不知要高幾倍。
羊子看著高興,也把水囤兒拉來看熱鬧。有熱鬧,她能不趕?看得興起,樂顛顛接了萬慶的槍,東一槍,西一槍,嘻嘻哈哈,亂放一氣。
羊子說:“看來,你有槍緣,好好練,遇到上次那樣的危險情形,也能抵擋幾槍。說不定,還能落個女神槍手的美名哩。”
“是嗎?”水囤兒得意地搖頭晃腦,“那我幹脆做你的女保鏢好了。”說著摟了羊子,眾目睽睽之下,給了羊子好一個響吻。
羊子這時卻認真了:“當兵就得有個當兵的樣子,演兵場上無戲言,練,”他朝萬慶他們一揮手,“給我往死裏練。”
到了萬慶幾個練到槍法精準的日子,羊子和陳保開始施行他們的計劃了。
夜黑如墨,風高雨急。幾條小船箭一般從羊子鎮碼頭出發,順流而下,朝都陽湖猛進。俗話說:藝高膽大。如此重重風險的行程使羊子既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又感受出一種新的壓力。雨潑過臉,如注如瀉,他儼然一尊雕塑,屹立船頭。周通拚命地搖著槳,與羊子的冷峻形成鮮明對照。偷襲的把握性有多大,誰也沒底。雙方的人數不相上下,都是十幾個。便衣隊的人是高手,陳保從鄉丁中挑選的嫡係也不是等閑之輩,再加上羊子、萬慶他們,力量上相差無幾。火力也是勝算的把握大,陳保把私自從日本人手中繳到的兩挺機槍架在前首的那隻船上,隻備應急之用。全體參加行動者,每人手中都配備有長短家夥,這次行動擒賊擒王,隻找藍隊長交火。早幾天,陳保、萬慶、周通他們圍在一起,做了各種算計,唯恐有失。
到了即將開始行動之際,說心中不緊張,那是假的,羊子心急如焚。能否在羊子鎮紮根,在此一役啊!
快近蘆葦墩,按照事先約定的方案,五條小船分三個方向登岸。
依了陳保在便衣隊裏的內線和羊子在島上早就摸熟的路徑,他們把攻擊的對象選定為島東邊的一幢石屋。
蘆葦墩上一共才十幾個人,分散守墩。一個方向一個人也得四個,羊子他們估計藍隊長身邊最多三四個人。十幾個人從一個方向進攻,就是被發現了,強攻也能突破。
周通是個舍命漢,顧不得羊子,像頭翠牛一樣自顧地朝前躥。
十幾條黑影在夜雨的掩護下像十幾條惡狼迅速地撲向石屋。
眼看就要接近石屋,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走在前麵的周通突然哎喲一聲,不見人影。
“鬼?”羊子心中直發毛。
“誰?”小石屋前一聲斷喝,旁邊兩路也傳來和周通一樣的驚呼屍.
緊接著,槍聲響了。
陳保慌忙指揮,一個勁呼喊:“快,快扔手榴彈。”
l6tUTL亂中,羊子經提醒想起了腰間的鐵彈。他迅速拔出來,咬了引線,往對麵的石屋扔,“轟”一聲響,接著又是幾聲.,對麵沒有了響動。“衝,衝啊!”陳保又呼喊。
火光中,羊子看見前麵圍著石屋的原是一條很深的壕溝。找不到進屋的路,是無法越過這道溝了。毋庸置疑,周通便是倒在了溝中。
陳保那一路也不順利,剛衝了幾步,小石屋中又傳來槍聲。“人還沒死盡呢!有種的,你們過來。”屋裏麵好像是藍隊長的聲音。
“再扔手榴彈!姓藍的,今天不把你炸成肉醬,我們不離墩。”陳保又在呼喊。
羊子的腿在抖,沒經過戰陣,心中到底有幾分發虛,他想溜,又覺過意不去。一種求生的本能使在他原地徘徊,他不知如何是好,隻在等待事態的進展。
這時,從墩的西邊、北邊也響起了槍聲,而且隱約可見有人向小石屋方向行進。
羊子有些發慌。
陳保卻越戰越興奮,而且他好像找準了衝往石屋的路,不顧一切地用手榴彈開路。真應該感謝那些日本鬼子,臨走時留下了那麼多真家夥,讓陳保盡興發揮。
“衝進去了,衝進去了。”隻聽有人喊。手榴彈真的發揮了威力,陳保帶領的一路,果然衝進了小石屋。
羊子急了,也慌忙抄近路迂回過去,跟了陳保往裏衝。這時,萬慶那一路也湊了過來,大家在小石屋彙聚。
讓羊子失望的是,除了幾具屍體,小石屋無一活人。
陳保讓人打了火把四處尋找,真沒想到,這藍隊長狡兔三窟,移開床,石屋靠北的牆邊,竟有一條地道通往蘆葦墩外圍,不用說,藍隊長逃了。
陳保懊惱地踢了幾下死屍,窮罵了幾句。羊子幾個認真辨對屍身,幸好,這中間倒把個賊駝子撂倒了,讓羊子覺得挺解氣的。
藍隊長的巢穴沒有什麼值錢之物,除了幾枝破槍外,隻在他的枕邊搜到幾十元現大洋,可見這便衣隊長已經窮途末路,日薄西山,被塗團長一役傷了元氣,一撅不振。
羊子無心戀戰,要緊的是得趕快回轉,去來道上尋找周通兒個,還不知他們死活呢。
陳保卻堅持要順著地道追趕藍隊長,萬慶解圍了:“哎呀,你的弟兄沒死,就這樣沒有人性。藍隊長已經不成氣候了,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找他算賬,有的是時間和辦法,現在救人要緊。”陳保見大家都與羊子一個想頭,也無話可說,依著眾人往回衝。
91
又是清明節。
這一年的春天似乎來得特別遲,淫雨過後,老樹昏鴉,伴著飄舞的柳絮,釋放著人間的哀愁。
七星石旁,羊子娘的墳前,紙慢已經被風刮得七零八落。
楊林墩前的河岸邊,四花穿著青花小襖,挎個竹籃,緩緩移步向七星石走來。
淒寂與憔悴相伴,塗抹了四花往日那充滿朝氣的瓜子臉,尖瘦、贏弱、形影相吊,病態的容貌摧殘著一朵完美的花。
人不能簡單地把感情一分為二,複雜的世情生活與人生體驗總是那樣充滿糾結,斑駁陸離。
四花並沒有選擇避開這些糾結,也沒有寄希望於解開這些糾結,而且她還在把這糾結扭成了一團亂麻,愈發地解不開。她的小竹籃中放著三個碟兒,一碟放個雞爪兒,一碟放了幾片肉,一碟放了一隻大鯉魚。村子裏,平日難見油葷,能找全三牲就更不容易了。三牲中的魚好搞,楊林墩人隻要肯出門,搞幾隻魚算是“家常便飯”。因之,四花給羊子娘弄了條大魚。 自然,四花也給羊子娘盛了滿滿的一碗飯,她要讓嬸子在陰間吃上餐飽飯。
她跪在羊子娘的墳前,心裏在說著讓羊子娘聽的話:
“嬸,羊子不能來給你上墳,他忙啊!我閑得沒事,就來看看你,省得你見不到後輩,心裏煩。在生時,你疼我、寵我,你與我親娘不差分毫。我知道你是為我死的。你看不得羊子和土庫中的女人好,你巴不得我和羊子成親,可羊子哥他……他吃了秤陀鐵了心,走不上正路啊!我不看僧麵看佛麵,我不計較羊子哥對我好不好,我隻記著嬸子你對我好。我來看你,是來還您的情啊!”
四花默念到傷心處,淚水滾淌。
樹上的烏鴉似乎也在為四花喊屈,一個勁“哇、哇”上叩天、下問地,為四花討要公道。四花卻討厭這多嘴多舌的昏鴉,起身撿了石子砸過去;烏鴉討個沒趣,可仍不甘心,撲騰著翅膀,“哇哇”幾聲,不情願地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