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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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子鎮的兵焚雖然告一段落,但小鎮的元氣卻受大創。
羊子在萬豐盛和王耕臣的舉薦下,坐上了羊子鎮的頭把交椅。地位的飄升使羊子熱血沸騰,不過,讓羊子覺得揪心的事也在蠶食著他的心。一是那天過河,送塗團長他們回城時,在俘虜中,他遠遠地好像看到兩個外鄉女人陸在媛和杜招火的身影,讓他心驚肉跳了好一陣子,福兮、禍兮,難以預料;另一個就是肖翻譯,那個和鬼子打交道的人,不知何時竟投進了便衣隊的懷抱,這真是個難解之謎,羊子怎也捉摸不透。
世事難料人難料。老天總把那些人間的恩怨情仇盤根錯結地輝合在一起,讓你感受快樂和煩惱,仇恨還有柔情。羊子穿行於土庫私鄉公所之間,尋找著自己該走的路,土財主與鄉長的角色轉換使他趾高氣揚。他在鄉公所指派陳保巡查全鄉治安,在土庫用錢二管好比人收訖,日子也是過得有聲有色。
羊子鎮人生來都是逆來順受輩,天生地好打發,給鄉公所湊的針怎麼用從來無人核計。羊子便想到了用這錢打發鄉公所辦公房的端蕪,給兩進土庫破損的牆麵摸泥塞縫;給土庫撿漏,將房頂破敗的}「瓦換下來;裝點門麵,將鄉公所兩扇大門重新刷上桐油。錢雖費了牙少,卻讓人覺得鄉公所這幢土庫麵目一新。
到了秋穀上場時節,錢二便帶了陳保他們下村,為三喜土庫收平租穀。三喜土庫有了鄉丁做保鏢,錢二在佃農麵前中氣足、嗓門高,有時也敢動手動腳,抓著佃農的胸,扇著佃農的耳光,逼迫他們交糧交租,好不威風。
真正要說羊子的心病還是藍隊長,他認為蘆葦墩的災禍是羊子做內鬼引來塗團長,所以,他開始與三喜土庫和羊子鎮過不去,與羊子過不去。這位來無蹤、去無影的夜遊神,常常在鎮東放一槍,鎮西射一梭子,擾得羊子鎮沒個安寧,有一次還傷了陳保手下的鄉丁。
藍隊長吃了塗團長的虧,把賬算到羊子頭上,也得給點顏色讓羊子鎮人看。你找塗團長滅我,我也有辦法對付你。不過,藍隊長的腰杆子也很難直起來,自從塗團長進剿後,藍隊長損兵折將,手頭沒有多少兵力,難以成大的氣候。以前,鬼子在時,鄉鎮上都把他們當救星待,羊子鎮人沒少接濟便衣隊,要錢給錢,要物給物,傾其所有。塗團長的隊伍來後,羊子鎮的力量對比發生變化,人心也發生變化,天平朝塗團長傾斜。塗團長的隊伍得到盛情款待,便衣隊成了羊子鎮多餘的人。塗團長毫不客氣地接受了羊子鎮人的厚愛,當然,他也看到了羊子鎮的不諧之處。憑軍人的直覺,塗團長知道藍隊長的便衣隊在與他背道而馳了。沒有見到藍隊長前來會見,也沒有得到藍隊長巴結依附的見麵禮,很自然,藍隊長的隊伍就是另類了,塗團長甚至懷疑便衣隊是受共產黨的接濟。這樣,塗團長對便衣隊采取了除之而後快的策略。這之前,倒是觀音姐有主意,她讓錢二背著鄉裏與藍隊長接上頭,經常從土庫的小賬上支些銀兩打發,藍隊長對土庫的表示當然是樂於接受。他們在自己的羽翼並不豐滿的情況下,能夠得到夠溫飽的補給多少有了些安慰。
現在,一切都變了,自從羊子和水囤兒從蘆葦墩逃脫後,藍隊長就把三喜土庫作為假設敵了。盡管塗團長繳了他不少槍、滅了他不少兄弟,他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塗團長走後,他困龍翻身,又試圖東山再起了。
藍隊長成了羊子的心頭大患。他與陳保經常談的話題便是如何對付藍隊長,兩人絞盡腦汁,隻為滅了便衣隊。
一日無事,算命先生善喜瞎子拄著拐杖路過鄉公所。羊子和防保苦無良策,正在愁煩之際,見善喜瞎子路過便靈機一動,將瞎子請進屋,讓他算計鄉公所的前景。
善喜瞎子每當羊子鎮的關鍵時刻、羊子鎮人的大難時分,總有高見。其吃語般的厥詞,出口便能兌現,善喜瞎子因之也便受到羊子鎮人的尊重。他走到哪,住到哪,吃到哪,自己戲稱吃百家飯、穿百家衣、管百家事。不過,善喜瞎子的精明也有過頭之處,據傳,他算計女人是老手,算命的女人隻要伸手讓他摸過,不死也得兌層皮。說史說,善喜瞎子就是比能看得見天日的人福分好。羊子鎮人都嘖嘖稱讚他能說會道,靠口吃飯,是有福之人。再說,能夠把女人搞到手,伺嚐又不是一種“福分”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有所欲,必施於人,這就是善喜瞎子的人生哲學。羊子鎮人把他當成活菩薩尊重,他的話不可不信。雖然,在那些主宰羊子鎮命運的人心目中,善喜瞎子並不是個重要的角色,可到自己遇到難題、受到挫折時,善喜瞎子又成了離不開的主。
羊子把善喜瞎子請進土庫,從某種心態講,也是一種空虛無奈傲表現。他每天坐看房舊瓦枯,窮於應對;麵對便衣隊的搔擾,每天也是心驚肉跳,誰能保證藍隊長的槍子兒不從自己的胸前穿過?
善喜瞎子的笑,讓人發陰,奸笑不像,仁笑不似,皮笑肉不笑,沒有眼色的笑,讓人難以捉摸。笑夠了,笑足了,他又一言不發,端端正正坐於紫檀交椅上,像尊肉菩薩。
羊子誠惶誠恐,向善喜瞎子請教:“您老是個明白人,有高招,都我們指點指點吧。”善喜瞎子不睬羊子的請教,卻明白無誤地將頭擺向陳保:“陳保哇,好女不嫁二郎,一夫不娶二妻,你丟了萬豐盛,又傍上了新主人啦,哈哈。”善喜瞎子的笑,充滿了諷刺、嘲弄,讓陳倚做聲不得。
都說善喜瞎子見光,看來一點不假,羊子看那他陰陰的神色,腦門光溜溜,一臉橫肉,多少有幾分恐懼感。可到底懼怕善喜瞎子什麼呢,卻又說不上來。
於是,他接了善喜瞎子的話題說:“樹老葉黃、春夏交替,人不也如此麼,新桃換舊符,古書上早就寫得明明白白。”
善喜瞎子笑了:“是羊子吧,還在你娘肚子裏時,我就替你算過命,將來會主羊子鎮的陰陽兩氣,現在驗證了吧?人算不如天算,是老天賜予了你今天的福分。不過,老天把你帶入勝境,卻也讓你套上了新的龍套。”
“這話怎講?”羊子急急問。
“嘿嘿,”善喜瞎子神秘莫測地笑,笑得羊子和陳保發休。
沉默了一會兒,善喜瞎子輕聲問:“遇難事了,是吧?”
羊子坦然地說:“不僅是難,而且是禍。老先生指教指教,給我們引條路,如何?”
善喜瞎子又笑了:“送你一句俗語,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
“好,”陳保一拍大腿,“老先生高見!”與羊子相視一笑,真沒想到,這瞎子神氣活現,不僅能揣度別人的心事,而且能揣摩到點子上,出此毒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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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都湖雨,下起來沒完沒了。水泛水濫,又不是個好年景,草灘不見了,蘆葦卻“水漲船高”,拚命地往上伸直腰杆。見水高三尺,這是蘆葦的生長特性。
蘆葦是藍隊長他們生存的命根子。長年累月奔波在湖上,靠的就是蘆葦的隱蔽作用。下雨漲水的日子,就是便衣隊的太平日,沒有了官兵的搔擾和襲擊。遇上魚汛期,捕來的大鯉魚,“河水煮河魚”,十幾人圍一個盆,大家痛快地喝糯米酒、談女人,吃得大汗淋漓,一醉方休。藍隊長就是用這大鍋飯籠絡人心,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戰場上往一處衝殺,團隊一體,相互無猜忌。上次塗團長率兵進剿,蘆葦墩死了那麼多身手不凡的兄弟,雖然不是什麼體麵事,卻讓藍隊長看到了弟兄們寧死不屈的悲壯,也足見藍隊長平日領導有方。藍隊長不僅在便衣隊得人心,在羊子鎮地方也頗有人緣。他守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古訓,從不輕易地打家劫舍,也不向一般的農戶要錢要糧。他掛上駁殼,扯著隊伍隻到小鎮上的土庫中尋找吃食。小鎮上的那些大戶,逆來順受,也不敢硬著頂,隻在背後咬牙切齒地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