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革命生涯好伴侶
秋白就要去廣州了,劍虹一邊給他收拾著行裝,一邊說:“白,這次你去廣州,如果有空的話,去看一下我父親吧!”
“哎,我也早就想到了呀!”秋白說。
“嶽父把女兒嫁給你了,還沒見過你這位乘龍快婿呢。”劍虹半開著玩笑說,你這位共產黨女婿去拜見國民黨嶽父,更是‘國共、翁婿’雙重合作嘛,他一定會高興的。”
“是的,在我的想象中,他一定是位很受人尊敬的老人家。”秋白說。
劍虹和王勃山的父女之情是很深的,這除了因她母親呂蓮娣去世太早,王勃山既當爹又當娘,艱難地把她們一群兄弟姐妹拉扯大的原因外,更重要的還是她父親進步開明。可以想象,在她家鄉那世代閉塞的大山區裏,“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傳統觀念,就像4無形的繩索,作為女子能在本地鄉間讀書識幾個字就很不容易了,可是,王勃山不僅從小就送女兒進私3,接著還送她讀新學。當劍虹讀了幾年新學之後,王勃山唯一的夙願是想把自己精湛的醫道傳授給女兒,哪知,劍虹對此卻不感興趣,還想繼續讀書,他自己又參加同盟會的革命工作,經常不在家。在家裏沒有人照管的情況下,王勃山還是滿足了女兒的要求,又把她帶到外邊來繼續讀書、闖世界。後來發現女兒十分愛好文學,他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之後,終於又毅然寬容了女兒的“任性”,這在當時的年代,是多麼難能可貴啊!所以,劍虹對於王勃山,遠遠超過一般父女的感情。正由於這種深刻的父女之情,劍虹就更有一種“不孝之女”的負罪感!而且,她和秋白結婚,既沒征詢父親的意見,更沒來得及告之他。因此,她心裏感到很內疚!碰巧,這次秋白正好到廣州去開會,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便想叫秋白去看看父親。
“如果你去看望父親,你就把我們結婚為什麼沒有告訴他的原因對他解釋解釋。”劍虹替秋白結著領帶說。
“忙中偷閑我也要去看看他老人家,說不定他也會參加會議呢。”秋白說。
劍虹將一條銀灰色全羊毛圍巾嚴嚴實實圍在秋白的脖子上說:“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冷了,可要及時增加衣服;晚上,被子要蓋好……”她像關心孩子似的,絮絮叨叨叮囑著。
“好好好,一切聽從太太的交代,請夫人放心就是!”秋白半開玩笑地說。
秋白走後,劍虹在家裏常常感到空蕩蕩的,很寂寞無聊,除了看看書,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精神,連她最愛好的詩文也不寫了,有時隻好幫助“大管家”雲白弟做點事。
這天,雲白買了東西回來,正在“劈哩啪啦”撥弄著算盤珠子計算賬目,劍虹便說:“二弟,你報,我來給你打。”
雲白是個忠厚誠實的青年,他實實在在地說:“大嫂,我這點帳一會兒就算完了,不用麻煩你,你還是去忙你的事吧!”
“學校放假了,你大哥又不在家,我也沒有多少事,反正閑得無聊,你那腦袋扭來扭去的看一次撥一下,多慢!”劍虹邊說邊把算盤拉了過去。
雲白無法,隻好把算盤讓給嫂子,他報讀一些臨時帳單上的數目,劍虹就跟著雲白報讀的數據劈哩啪啦撥弄起來,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撥弄完了。接著,叔嫂倆拉起了家常。
“二弟,你媽死得那麼早,你們兄弟姐妹有那麼多,你們是怎麼熬過來的?”劍虹問道。
提起他們的那個家,瞿雲白沉思了半天才說:“因為秋白大哥是長子,我們一群兄弟姐妹的重擔,就全落在他身上了。”接著,雲白介紹瞿秋白青少年時的一些情況——
1916年春節前夕,家家戶戶都把年貨準備好了,正高高興興的等待過新年,但秋白的母親金衡玉,卻帶著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正在等待著她在湖北親戚家做事的丈夫歸來,她指望著丈夫能帶回來喜訊一錢物,以解“年關”的燃眉之急,哪知事與願違,丈夫帶來的卻是身無分文、空手而歸的不幸現實!金衡玉,溫柔、賢惠、知書達理,是一位典型的賢妻良母,她知道丈夫心裏也很痛苦、焦急,因此,她不忍心為難丈夫,隻是在失望中歎著氣丨正月初五日夜,大雪紛飛,爆竹聲聲,人們都沉浸在歡樂的節日氣氛中,秋白的母親金衡玉,便帶著無限的哀怨,將一堆火柴頭拌在虎骨酒中一飲而盡,從此永遠離開了這淒風苦雨的人間!
為了子女的生存,父親瞿稚彬,隻身跑到山東。這一來,大大小小足有半個班的兄弟姐妹的生活重擔全落在大哥瞿秋白的身上。秋白在給母親守靈時,悲痛地寫了一首《哭母》的悼亡詩:
親到貧時不算親,藍彩添得淚痕新;饑寒此時無人管,落得靈前愛子身。
這首《哭母》詩,生動地描繪出當時秋白和一群弟妹們的心情。那年,秋白隻有十七歲。他把母親簡單安葬後,把弟妹們暫時分托給在鄉下的族親家棲身。他自己先隻身跑到湖北投奔姑母,
後來才轉到北京的堂兄瞿純白家。通過純白的幫忙,才把一群弟妹們分別轉到武漢、杭州、北平等地親戚處棲身。那時的秋白,由於心力交瘁,身體瘦弱、沉默寡言,成天悶悶不樂,他把分散在三處的弟妹們安排穩定後,便背井離鄉,尋找救國真理去了……
雲白介紹完,眼眶已濕潤了。劍虹也不時掩麵抹淚。關於秋白的身世和遭遇,她也曾聽秋白介紹過一些,但那大都是些概括性的零碎粗線條,沒有今天雲白講的這樣具體深刻。在劍虹的想象中,昔日那沉默寡言和如今風趣健談的秋白,仿佛判若兩人。
“瞿太太,你的信!”門外有人在喊。
“可能是大哥來信了。”雲白分析說。
劍虹急忙揩幹眼淚跑了出去,一看便果真是廣州來的,她拿著信,迫不及待地就往屋裏跑。她坐在桌前,拆開信,一疊彩色鮮豔的布紋紙信筆便展現在眼前:
可:
您好!我已順利地到達了廣州。我很想念你,廣州因我也來過兩次了,除了開會,第一件事就是急著給你寫信。
這次會議很重要,是由孫中山先生親自主持召開的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我們共產黨人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林伯渠和蘇俄顧問鮑羅廷先生等人都參加了,遺憾的是,你的老師、好友,李達先生卻沒有來。
你的父親——我尊敬的嶽父大人那裏,我還沒來得及去找他,等安定好以後,我就去看望他老人家。
現在雖然還是嚴冬,但廣州可比上海暖和多了,閑暇,我徜徉在珠江之濱,眺望著江麵上那些來往如梭的船隻,我好像又回到了黃浦江畔,回到了你的身旁,由此生情,便很不放心你!你一個人在家,可要照顧好自己。冰之來著過你嗎?有什麼事,你就交待雲白去辦。晚上很冷,被窩裏要放一隻燙婆子,被子也要蓋厚一點。我這裏一切都好,請夫人盡管放心!
隻是像你說的,還是不如家裏的“草窩”。
可,我知道你最喜歡詩詞,故順湊一首拙詩聊以欣慰!親吻!
你的阿雙1924年1月12日
附《愛情.冤家.幸福》:
“……你偏偏愛我,我偏偏愛你一一這是冤家,這是幸福。唉,我恨不得插翅飛回吻……”
劍虹反複看完詩信後,久久沉醉在回味惦念之中:黃浦碼頭上的告別、輪船在鳴笛聲中起錨、秋白在揮手中遠去……一幕幕情景,都重現在眼前!她心潮澎湃,於是便鋪開信紙,馬上寫了回信。
阿雙:
您好!詩信收悉,勿念!
你一離開,我好想你喲!我的心,也好像被你帶走了!書也看不進,總是坐立不安!連冰之房裏我也無心去閑聊。月泉和複亮他們都很忙,又有小寶寶,我也不想去打擾他們。有時隻有幫助雲白和阿董做做事消磨時光,現在是真正感受到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古言了。
我常想,難道所有的夫妻都是這樣嗎?如果真是這樣,都沒出息!我就是一個沒有出息的妻子。我感到,我好像完全被我們的愛情“俘虜”了!你說,一個隻沉湎於愛情的女人,會有什麼出息?裴多菲講得多好:“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裴多菲所講的,才是真正偉大、崇高和不朽的愛情!雙,你說是不是?……好,現在讓我也給你和一首小詩吧!
和《愛情?冤家?幸福》
“……我深深愛你,你深深愛我情。好,我鍾情擁抱你的吻……
你的夢可1924年1月20日
“瞿太太,請吃飯了!”劍虹剛把信寫完,阿董就進來喊道。“好好,我馬上就來。”劍虹邊說邊把信封好,貼好郵票才去吃飯。
“虹,他來信沒有?”一天,丁玲一進到劍虹的房間,就關切地問
道。
“早來了,幾乎每天一封。”
“嗬,那麼多呀?真不愧是一位多情的公子!”
“都是用五彩布紋紙寫的呢,我現在就拿出來給你看。”真誠爽直的劍虹,把丁玲全當成自己,邊說,就要去拿信。
“不不,我是來看看你,不是來看你們的情書,要不真把你丟了A師回來問我要人,我去哪找一個‘夢可%賠他!”丁玲調皮地開玩笑說。
“你個鬼丫頭,就喜歡拿別人開心!”劍虹給丁玲泡著茶說。“哎,怎麼是拿別人開心呢,老師給學生布置的任務,豈能當兒戲?”丁玲眨眨眼說:“每天一封,嘖嘖!‘親愛的夢,心愛的可’,我多麼想你……”
“你個死丫頭,看我不揍你!”劍虹給丁玲泡好茶,便在丁玲的肩上捶了幾拳,故意賭氣說:“好,我現在就拿出來給你看好了。”
“不不不,我是跟你說著玩的。”丁玲製止說:“我一個姑娘家,看你們夫妻間的情書,也不好意思嘛。”
“那有什麼,對你還有什麼保密的……哎對呐,他信上還問你好呢,不信我拿給你看!”劍虹說。
“好好好,我信,我信!”丁玲還是謝絕說:“說真的,我既是來看
看你,也是來看他來信沒有,隻要來了信,我們都放心了。”丁玲邊說邊站起身來:“虹,我還有事,那我先走了,等有空再過來看你。”
“唉,你不要走呀,還有詩呢,你不是最喜歡看他的詩嗎?”劍虹又挽留說。
“哦,還有詩?是情詩吧,那我倒要看看。”丁玲開著玩笑,真的又坐了下來。’
劍虹把秋白附的小詩,已經揀出來單獨放在一起,於是便順手從抽屜裏取出那疊詩稿遞給丁玲。丁玲拿著詩稿,仔細看了起來。
丁玲剛看完第一首,眼眶就濕潤了,大加讚賞說:“虹,我覺得你‘和’的這一首,更加使人動情,既有深厚的眷戀,又不沉溺於愛情的纏綿,實在有一種使人振奮的力量。”
“就你這張酸甜苦辣的嘴會編!”劍虹撇撇嘴說。
“哎,我是說各自的感受嘛,怎麼是編呢。”丁玲邊說,邊接著看第二首:
1924年1月13日於廣州:
要愛、我們大家都要愛!是不是?
……沒有愛,便沒有生命,誰怕愛,
誰躲避愛,他不是自由人,
他不是自由花魂。
丁玲想,這倒是實話。她細細品嚼,確實,“愛”,這是個多麼純潔、髙尚、神聖的字眼!愛自然、愛生活、愛朋友、愛戀人、愛父母、愛孩子、愛兄弟姐妹……總之,世上應該充滿愛,如果沒有愛,這個社會還怎麼存在?這個世界還怎麼存在?
1924年2月16日於廣州:
這幾天雖然沒有夢,然而我做事時總是做夢似的
……時時刻刻晃著你的影子,沒有你,我怎麼活?以前沒有你,不知怎麼過來的,我真不懂了,將來沒有你我會怎麼樣?我希望比你先沒有……
丁玲脫口說道:“這個書呆子!怎麼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她轉頭問劍虹:“哎,你怎麼不臭罵他一頓!”
“你呀,還忌諱那種迷信?”劍虹邊倒著茶說,“如果真用宿命論的觀點來解釋,那就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嘛,都是上帝早就安排好的,不是他說死就死,我想生就生。”
“其實我也理解,這主要是他對你愛得深的真情表露。”丁玲也解釋說。
1924年2月28日於廣州:
我苦得很……我自己不得你的命令,實在不會解決我的人生問題。我自己承認是“愛之囚奴”!我算完全被你征服了!
丁玲求情似地看著劍虹道:“虹,你的魅力太強了,你就可憐可憐這個‘囚奴5吧!”
對於王劍虹的魅力,丁玲也說不清,總覺得她不僅對異性男人有一種“征服”性的魅力,就是對女友,也同樣有一種強大的魅力。
“五?四”運動之前,劍虹雖不認識丁玲,但丁玲卻早就認識她,隻是丁玲覺得她很倨傲,才沒有主動和她打招呼說過話;但是一旦認識了,她就像一塊碩大的強性磁鐵把丁玲愈吸愈緊,直到現在也離不開她了。
瞿秋白是一位、留過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且又是一個博學多才的學者,他不知見過多少才貌雙全的都市妙齡少女,都是“無緣對麵不相識”。但後來,不知為什麼卻一見鍾情地被一個窮鄉僻壤的少數民族姑娘深深吸弓丨住了。
1924年某月某日於廣州:
萬郊怒綠鬥寒潮,拎點新泥築舊巢。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色上雲霄。
丁玲在心裏感歎道:啊,多麼高尚、可愛的一隻燕子呀!
“虹,看完‘囚奴’的詩,我有個猜測。”
“什麼猜測?”
“你的眼睛!”丁玲瞅著劍虹的眼睛認真地說。
“我的眼睛怎麼啦?”劍虹仍有些茫然不解。
丁玲伸出分開的兩個手指頭在自己眼睛上作了一個往下拉的動作才說:“你一定哭了?”
“嗬,你個背時鬼,將來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心理學家!”劍虹捶了丁玲一拳,顯然是默認了。
丁玲分析得完全正確。自從秋白離開上海,開始,無論白天晚上,劍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有時還無緣無故地默默流淚。當她收到第一封信之後,思想算有了目標一轉到信上。她總是反反複複一遍又一遍地看信。為了方便,她幹脆把信放在枕邊,睡不著時,隨手拉亮電燈,抽出信來,反複再看;慢慢看完了,便緊緊壓在自己的心口上;壓貼了一會兒,又拿出那隻“囚奴”送的繡花荷包。她看著那兩隻歡快戲水的鴛鴦,心裏默默呼出聲來:“阿雙,阿雙!你現在在幹什麼呀?睡覺沒有?你的夢可多麼想你啊!你知道嗎?”直到她感到實在很疲勞了,這才漸漸進入了夢鄉——
啊,這廣州,真的好大、好繁華喲!劍虹和秋白並肩站在珠江大橋上。實際,那時並無此橋,她是把上海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帶到廣州去了。但珠江上的船隻比蘇州河上的船隻大多了。
她帶著秋白去看望父親王勃山。秋白親切地叫了聲“阿爸”,便畢恭畢敬彎腰九十度向嶽父大人行禮。秋白還要跪下行大禮時,王勃山一把拉住說:“哎,免了免了!”接著就笑著說:“秋白,你現在已經參加我們國民黨了,我們爺倆可要好好合作,支持孫先生把我們中國革命搞好……”哪知,不知什麼原因,他翁婿倆說著說著卻突然鬧翻了丨兩人還大吵起來。劍虹勸父親“秋白是好心,你就……。”“啪”的一聲,王勃山憤怒地在桌上猛拍一掌罵道:“你這個不孝的孽種!私訂終身,有犯族規!連結婚都不告訴老父,還有臉來見我!”
“爹,我不是給你寫過信嗎?”劍虹解釋說。
“誰見過你的信?”王勃山怒吼道。
這時,秋白也生氣了砰”的一聲拉開門,便拂袖揚長而去!
“阿雙……阿雙!”劍虹急忙尾追出去連連喊道。
但秋白卻沒有一聲回答,隻見他孤單單的身影愈走愈遠、愈走愈遠……
劍虹慌慌張張從“廣州”之夢中醒來,已經滲出了全身冷汗。她回憶適才廣州之行的情景,感到很後怕!難道這是預兆?可是他信裏都講得很好嘛,隻提到沒有見到父親的原因,是因他到香港辦事去了。難道秋白的信沒有寫真情?劍虹本來素不相信夢境的s但眼前這似像非像的情景,使她百思不得其解,緊緊纏著她的心,於是,她終於忍不住傷心地哭了……
“我擔心這是預兆。”劍虹俋鬱地說。
“咳,剛才還說不相信迷信,現在你反而真信了!”丁玲不屑地
說。
“咳,你別說,有時往往會真有‘無巧不成書’之事呢。”劍虹還是疑慮重重。
“好啦,不要胡思亂想,我那邊有暖氣爐,沒事就到我那邊去玩玩,不要一個人呆在屋子悶想你的阿雙,弄不好就會想出病來的!”丁玲說著,便起身告辭了。
由於思念新婚的妻子,廣州會議剛結束,瞿秋白就第一個離開羊城回到了上海。
常言道:新婚不如久別,這既是“新婚”,又是“久別”(一個多月),因此,秋白一到家,劍虹就像一隻天真的小鳥,張開“翅膀”撲了過去。秋白呢,也伸展大臂,敞開胸懷,就勢將妻子抱住,倆人便緊緊摟著……
“雙,你真讓我想死了!想死了!”劍虹說。
“難道你從我的詩信裏,還沒看出我想你的程度嗎?”秋白說。
“真的,你那信和詩都寫得太好了,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對了,後來你見到我父親了嗎!”劍虹問。
“哎,你別急呀,讓我慢慢道來嘛。”他學著劍虹的鄉音說:“可惜不巧,你那謝持老鄉說,嶽父大人到香港辦事去了。”
“咳,這些你信上已經講過了,我是問你後來見到沒有?”劍虹道。
“我以為等幾天就會回來的,後來聽說他從香港又轉道澳門給孫先生籌錢款去了。”
“原來是這樣!那個怪夢可把我嚇壞了。”接著,劍虹才把她那個夢境的情節原原本本告訴給秋白。
“哈哈哈……愚婿第一次拜見素昧平生的翁親大人就鬧翻了,那確實太遺憾了!”秋白笑著說:“夢境這種東西,有時似乎真和‘日有所思’有關;但有時,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胡扯蛋!可惜現代科學還沒有研究出個真正的原理來。”秋白說到這裏,話題一轉接著道:“這次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是討論改組國民黨和商討我們‘國共,兩黨合作的問題……”
瞿秋白評價說:“這次不僅通過了‘國共合作’的決議,而且還通過了兩黨共同創辦黃埔軍校的決議。這樣一來,今後,我們中國的革命形勢,很快就會出現一個新的髙潮。”
.“哎呀,那太好了!”劍虹高興地說,“隻是這樣一來,今後你的工作就會更忙了,可要注意身體呀!”
“隻要革命形勢好,再忙再累我都很高興,也頂得住,你給我的詩,不是也鼓勵我‘振奮’嗎?”秋白興奮地說。
劍虹被自己丈夫那種激動振奮的精神感染了。她雖然還不是共產黨員,但畢竟一開始就受到馬克思主義和陳獨秀、李達、王會悟、沈雁冰、張太雷、沈澤民和邵力子等共產黨人的影響。在平民女校時,由於學校兼作黨中央機關的秘密聯絡站,從那些堅毅的共產黨人的身上,她也看出中國革命的前途和希望。所以她很懂得黨的紀律,從不主動過問秋白的事。
瞿秋白喝了幾口牛奶,繼續說:“決議是通過了,但我們‘國共’兩黨自身內部都有分歧和鬥爭,因此,工作還會有不少阻力。”
常言道:鑼鼓聽聲,說話聽音,劍虹聽了秋白這最後的語氣,不免又使她心情有些隱隱沉重起來。但經過冷靜一想,又覺得並不奇怪,平常一些生活小事都會遇到一些磕磕碰碰的矛盾和困難,何況這是振興國家民族的偉大革命事業?於是,她便安慰夫君說:“不要緊,反正《婦女聲》無希望複刊了,我也沒有什麼事,有些我能整理的文字工作,你就盡量交給我吧。”
“不行,你還要集中精力讀書,不能荒廢學業,有時間多練習寫點東西才是主要的。”秋白嚴肅果斷地說。
“書,我自然還是要讀的;4筆’當然也要練,幫助你整理文字不也是練筆嗎?”劍虹輕鬆地笑著說。
“是呀,這‘作家’,看來我這一輩子是當不成了,所以我才不讓你‘得不償失^地給我當一輩子私人秘書。”瞿秋白深沉地說。
劍虹聽了秋白的話,沉思片刻,隨即又望著他認真地補充道:“我想,現在我的所得和所失,已經不屬於我個人了,而是屬於‘我們,”。
確實,關於“國共合作”的決議雖然通過了,但瞿秋白感到局勢並不樂觀。國民黨內的成份很複雜,除胡漢民、張繼、戴季陶和林森等部分頑固反對派,還有一些態度曖昧的“陰陽”派。剛從蘇俄考察回來的(‘博士代表團”團長——蔣介石,在俄發表演講時多麼“革命”呀,但一月十六日剛回到廣州,就發表罵俄反共的文章:“罵他人為美奴、英奴與日奴,而不知其本身完全是一俄奴矣!”當他的言論受到孫先生批評後,便一賭氣,連孫先生委任他為黃埔軍校人學考試委員會的委員長都不幹了,回他家鄉浙江奉化溪口陪他的姚怡誠姨太太去了!這些跡像,無不對孫中山、廖仲凱和宋慶齡等革命派,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
共產黨內呢,也同樣如此,除了有張國燾、蔡和森等堅決反對的極左派同誌外,還有一些主張“一切服從國民黨”的極右派。這就和中共上海擴大會議所提示的與國民黨合作,既要防“左”,也要防右的精神相違背;同時也和共產國際的“不能取消中國共產黨獨特的政治麵貌為代價”相違背。根據黨中央決議的精神,“國共合作”後,共產黨員可以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因此,現在的瞿秋白,不僅已經加人國民黨,成為身跨“國”“共”兩黨的雙重黨員,而且還被選為國民黨中央的後補執委。鑒於這種情況,就不得不使瞿秋白想到“國共合作”後的前景……
自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以後,“國共合作”正式建立,大批中國共產黨黨員加入了國民黨,在全國各地幫助國民黨整頓、清理和新建了各級地方組織一省、市、縣黨部;與此同時,原係國民黨中的一些左派人物,如林伯渠、沈玄廬、邵力子、吳玉章等,又加人中國共產黨,於是,很快就在全國形成了一個革命的高潮。
原來,1923年前,共產國際最初提出“國共合作”的建議時,國民黨的一部分人就以國民黨是中國革命的正統黨派自居,認為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社會中尚無政治力量和地位,沒有資格與國民黨平起平坐談判合作,因此主張隻“聯俄”不“聯共”。這當然也和共產國際開始過高估計國民黨的力量,過低估計共產黨的力量的一些片麵認識有關。這些錯誤的認識,早在《孫文越飛宣言》中就有顯露。直到“省港”、“安源”和“二?七”等全國一係列的大規模罷工運動,孫中山和國民黨才開始認中國共產黨的真正力量。
由於革命高潮的到來,使瞿秋白和王劍虹的愛情生活,也發生了一些新的變化。
這時的瞿秋白,不僅是中共中央成員之一,還是國民黨中央侯補執委,除負責中宣部、《新青年》、《向導》外,又選進了上海大學的行政委員會。
王劍虹,除了仍然繼續到學校去受課,還要受秋白給她補習俄文同時為他整理、謄抄文稿,料理家務。
這天晚上,他們剛吃過飯,秋白出去辦事,劍虹就去洗她和秋白那一大盆衣服。剛洗完衣服,揩淨手,又去給秋白整理、謄抄文稿,等秋白回來時,已經十一點了。
“哎,你怎麼還沒有睡?”秋白進到書房問道。
“官人還沒回來娘子怎麼好睡呀。”劍虹邊開著玩笑,邊去給丈夫泡茶。
“何世械(國民黨右派、上海大學教務長兼英國文學係主任)、何世枚兩兄弟已經離開‘上大’了,今晚我就是去安排、處理他們那件事情。”瞿秋白端起茶杯說。
“他們離開‘上大’要到哪去呀?”劍虹問道。
“聽說去創辦什麼‘持誌大學’。道不同,不相為謀,誰管他幹什麼去。張繼、葉楚傖等人早已站在校外觀望了,說不定這些人也是會走的。”秋白分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