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我家饞嘴狗,東家吃了西家走。

一段絕妙的“哭詞”,真把那封建媒婆的形象嘴臉描繪得淋漓盡致,三分。

“唉喲,硬是把那媒婆罵得狗血噴頭嘛!”丁玲幫劍虹梳好頭,認真打量一下說:“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也要像一位新娘的樣子。”邊說,便去箱裏翻出一件亮閃閃的紫絳色絲絨旗袍來給劍虹穿上,又細細審視一番,才讚歎道:“唉,虹,說真的,今天晚上你實在太美了,可以說超過新娘子的水平!”

“鬼丫頭,就你嘴賤!”劍虹靦腆的用胳膊肘碰了丁玲一下說。

“哎,虹,我也給你開開臉吧?”丁玲望著鏡子道。

“胡扯,我們還興那一套!”劍虹反對說。

“開臉'這是土家族姑娘出嫁時的一種特殊梳妝打扮,就是用兩根細線絞著,用一口兩手緊密配合,左手捏著線的一端,嘴和右手分別控製著另一端,利用絞線一張一縮的夾角,將姑娘麵頰上的汗毛絞盡,從而使容貌顯得特別光滑細膩,這也是姑娘們一生中,隻有在告別“處女”之前,唯一享受的一次特殊打扮。

劍虹到了瞿秋白的家,他剛剛作完一幅山水畫。秋白看到劍虹一進來,便立即放下筆,迎上去道:“虹,你讓我好等喲,到底來啦!”

秋白給劍虹衝了一杯牛奶,劍虹邊喝,邊欣賞著適才他畫的那幅“山水”,而秋白呢,卻在細細地欣賞著劍虹的衣著和身段。

因劍虹曾聽秋白說過,盡管他既討厭又同情他那窮困潦倒抽大煙的父親,但父親瞿稚彬,卻是清末民初頗有造詣的山水畫家。秋白的山水畫基礎,正是受他父親的啟蒙教育和長期藝術熏陶影響而打下的,為此,瞿秋白也感激、尊敬他的父親。劍虹認真欣賞一會問道:

“白,你這畫是哪裏的景致?”

秋白沒有正麵回答,隻順口說道:“魯迅先生說,嘴在北京,衣服在杭州,那才稱藝術。”

劍虹覺得他解釋得太精彩了,於是又問道:“是你父親的風格吧?”

“唉呀,這個問題倒覺得難以回答了,”他想了一下又說,“可以說‘似有似無’

“簡直虛無縹渺,這怎麼理解?”

“‘似有’,可以理解是家父打下的基礎;‘似無’,就是說我尚無家父那樣的水平。”

“不是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古訓嗎?”

“事物總是辯證地的存在著,從無絕對的東西。‘青出於藍’而不如於‘藍’者則普遍有之。”

“你不愧是哲學老師。”劍虹看著他問道:“你今晚不作詩啦?”“作呀,怎麼不作呢?”秋白指著台上劍虹那隻小鏡框說,“你早就給我送過珍品了,我還沒有給你回禮呢。”

劍虹這才發現,她那小鏡框已被他端端正正放在寫字台的正中間,而鏡框前的玻璃板下,正是劍虹給他畫的那幅肖像“素描”。劍虹想了一會又問:

“這麼說,你還要給我回禮?”

“那當然,自古道:‘來而無往非禮矣’嘛!”秋白邊說,邊從櫃子裏取出一個紙包來,問道:“你猜,我要給你回一件什麼禮?”

“如法炮製,照片。”

“照片?嘿,你不是說過,天天在一起還用得著那樣的東西?”秋白仍用手壓著紙包考問道:“你再猜r

“莫非是戒指、項鏈之類?那些東西再珍貴我也不稀罕。”“唉呀,即使你稀罕,我一個窮秀才,哪有那些貴重的東西喲。”“你不要老故弄玄虛設懸念。”劍虹有點急了,也不願枉費那份

腦筋,便幹脆耍賴說:“我猜不著。”

秋白拿起紙包,像個頑皮的孩子要求道:“那你把眼睛閉起來,等打開以後才能看。”劍虹老老實實閉上眼睛,她試摸著一層層打開,睜眼一看,原來是一隻繡花荷包。

“禮物”並沒立即引起劍虹多大的驚訝,但禮物上那圖案構思卻很別致,工藝也精湛,色澤調配也極豔麗,一一在一片景色優美的池塘邊,有一叢飄拂的垂柳,垂柳下,並行遊著兩隻歡快的鴛鴦。隨著鴛鴦的戲弄,那池水的波紋一層層向外擴散而去……在池塘上空,還弧形地罩了一道彩虹。彩虹的一端,從池塘邊那片柳叢中升起;另一端,漸淡地向遠處延伸去……

此外,圖案的右上角還繡有“夢可”二字,左下角又繡了個“阿雙”二字。

劍虹心理想:從“池塘'“垂柳'“鴛鴦戲水”等畫麵,可以說都比較“俗”,隻能稱一般的構圖,完全可以隨便買到,可這突然升起的一道“彩虹”,也許和自己有關,不可能恰有這種“無巧不成書”的成品,因此,很可能是專為她定做的;但那“夢可”和“阿雙”又是啥意思呢?劍虹實在感到有些費解,便故意引發似的繞著彎問道:

“白,你怎麼想起定做這樣的東西?”

“定做?到哪兒定做?”秋白反問道。

“高級刺繡店多的是,誰知道你在哪裏定做的。”

“不,此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聽了秋白的話,劍虹沉思一下便問道:“哎,我沒見你門外有刺繡店嘛?”

“在門口外還能算眼前?”

見他如此一說,劍虹便想到樓下的房東表嫂:“部肯定是請你那位表嫂繡的。”

“不錯,從門外已經猜到屋內了,有進步,”但他還是又說“可表嫂也不算在眼前呀?”

劍虹見秋白一直把主語放在“眼前”二字上,於是便盲目探問道:

“難道是你繡的?”

“本品正是鄙人的雕蟲小技。”

這時,劍虹才認真地看著秋白。她看看他,又看看錢包,還是疑惑地搖了搖頭。

“怎麼,不相信?”秋白邊說,就從櫃子裏拿出正好繡了一半的繃框。繃框上繃的是一塊雪白的絲絹,絲絹上畫了一幅《出水芙蓉

圖》——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剛剛伸出水麵;花蕾上停著一隻鮮紅

的蜻蜓。花蕾、蜻艇都繡好了,隻是待配綠葉。工藝確實精湛。劍虹看繃框上的《出水芙蓉圖》,又看看手裏的繡花荷包,覺得圖案的主體構思、藝術風格、工藝技巧、針腳運籌等等,確實都毫厘不爽,但她還是久久的看著秋白,顯然還是表示有一種懷疑的眼神。

“怎麼,夫人還是不相信?好,那鄙人當場表演讓夫人麵試。”秋白邊說邊拿起繃框,嫻熟地繡了起來。

劍虹看著他那精巧熟練的動作,這才終於相信了。男子織毛衣她曾見識過,但男人繡花,這卻是她第一次開眼界,而且繡得那麼好,由於極富於立體感,因而景物顯得栩栩如生,遠遠超過紙張上的平版畫。當她重新拿起荷包細看時,感情產生了一個飛躍:這小小物件,好似真成了價值連城的無價之寶,哪是赤金戒指、項鏈可比的呢?其實,秋白構思這隻作品,還是丁玲把劍虹畫的那幅“素描”帶給他以後所受的啟發。他是這樣分析的:“照片”僅是一種“象征”意義,並不能完全包含心靈深處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深沉感情,唯有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才是無可代替,能充分體現出那無限豐富難敘的心靈真情。錢包,是姑娘們隨身必備之物,劍虹帶著它,就等於他和妻子有一種時刻不離的形影相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