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湘女盜詩作“紅娘”
王劍虹又到謝持家去了，看來，她是真的下決心要回四川了。
丁玲雖弄不清王劍虹到底因為何故突然決定要回四川老家,但她本能地感覺到王劍虹肯定有什麼心事。
丁玲整理雜亂的家,就在王劍虹的床墊下丁玲翻出一疊詩稿，詩稿裏麵還夾著劍虹給瞿秋白畫的那幅肖像“素描”。劍虹寫的詩稿,每次草稿初成，她都是第一個讀者,然後才請教秋白老師，最後都放在她們共用的抽屜裏，從沒發現她把詩稿壓在床墊下。難道說她對我還有隱瞞？丁玲下意識地展開詩稿，看著看著，不覺猛然驚住了:啊！劍虹偷偷愛上秋白老師了？接著她又繼續看下去：
他，
回自新氣的俄鄉，
本有的瀟灑更增新的氣質，
淵博才華載回異邦藝術之倉。他那學識、氣度、形象，
誰不欽羨、敬重？但，
隻能偷偷在心底收藏!
丁玲看完詩稿，又端詳一會兒“素描”,這才自言自語點頭道:“難怪她把畫像和詩稿夾在一起了,真是用心良苦啊!”
這時，丁玲的心情愈來愈激動，劍虹和秋白之間昔日那些蛛絲馬跡的反常舉動，又一件件複現在她的眼前:瞿秋白好久都沒來給她們輔導俄文了，難道說他是真忙？在宋教仁公園的不辭而別，難道又是因真的有事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在王一知家時他又匆匆而別，並向施存統透露他確已墜入愛河的心曲。當時丁玲是相信的，隻以為是哪一位才女，但萬沒想到會是劍虹。從他們倆人那“諱莫如深”的跡象來看，顯然不是過去那種“單相思”，而肯定各自都在心照不宣地相愛著。一時，丁玲覺得普希金那《茨岡》所描繪吉卜賽人的愛情:“他們愛呢，又怕害羞”的詩句，就像是他們倆人的畫像。丁玲知道劍虹是一個極深刻的人，從不願輕易表露自己的“秘密”感情，再加上她又是自尊心很強的人，因此，她寧願把炙熱的愛情烈火關在心底，也不讓它隨意顯露出來給別人訕笑！
劍虹為什麼要回老家，丁玲現在明白了。她心裏罵劍虹:你想借鄉情來排遣愛情的煩惱！虹,你和秋白老師是天生的一對，請你相信我一一你的好妹妹，我一定要幫助你們！丁玲好象突然老練成熟起來j。她想到這裏，抓起那疊詩稿和畫像，夾在一本《西廂記》裏，拎著提包，便匆匆跑出門去。剛走到弄堂口，恰好碰到劍虹回來，隨問道：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回川的事定了嗎?”
“定了，下個星期就走。”劍虹反問道:“哎，你要到哪兒去?”“我到月泉家去玩玩。”丁玲撒了個謊，也反問道:“哎，你還出去嗎?”
“不出去了，我想睡覺。”王劍虹說著便向家裏走去。
瞿秋白的家，丁玲和王劍虹雖然都沒去過,但都知道。丁玲拐了幾條狹窄的弄堂，和一些一般相識的朋友心不在焉地打了一聲招呼，便匆匆往前走。
丁玲走進一幢不太高的兩層西式樓房,瞿秋白正在樓下客廳
裏同他弟弟瞿雲白和他們的房東——一對表親夫婦吃飯。瞿秋白
見丁玲第一次來，立即起身打招呼道:“喲，是冰之,這可是稀客!還沒吃飯吧?”丁玲因心中有事，也不感到餓，便撒了個謊說吃過了。瞿秋白也沒再客氣，便向弟弟交待說:“雲白，你把冰之同學先帶到樓上去，我一會就來。”
瞿雲白把丁玲領到樓上一間比較寬敞雅致的房間，這正是瞿秋白的臥室兼書房。雲白便自我介紹說:“我叫瞿雲白，瞿秋白是我大哥。”邊說,邊把丁玲安置在瞿秋白的書桌前坐下就去泡茶。
丁玲環顧一下房間，好似“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中間一張寬大的彈簧床，靠牆邊有三頂裝得滿滿的書櫥，除了少數幾本古典中文線裝書，其餘全部都是外文精裝本。寬大的寫字台上放著一些書稿和文房四寶，台燈上罩著一隻淡綠色西湖風景圖案的紗罩，桌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玩藝兒，好像塗上一層溫柔的銀灰光暈。寫字台上還有一隻很大的海螺煙灰缸。海螺已作過藝術加工，是一件頗耐欣賞的實用工藝品。煙缸裏已經堆滿了煙蒂。丁玲想，她們從在南京結識瞿秋白開始到上海大學，已經幾個月了，秋白還經常到她們宿舍去給她們輔導俄文，都沒見他抽過一支煙，唯獨那天遊覽宋教仁公園時，才見他第一次抽煙，眼下見這滿滿一缸煙蒂，可見他的煙癮還很大呢。
丁玲見瞿秋白還沒上樓來，順便翻著台上一本《新青年》。她翻著翻著，不料，突然從雜誌裏掉出一片紙來，丁玲一看，原來紙片上摘抄有幾首古詩詞：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富郎疑是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聳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燈光晃動，丁玲發現反麵還有字影。她翻轉紙片，原來是一片密密麻麻重複的名字；
王劍虹一-淑潘。
王淑?——劍虹。
劍虹——淑薄。
丁玲一時怔住了。她想了一下，心裏笑道:啊,原來兩者都在“心心相印苦相思”呀！她聽到樓梯在響，便趕快把紙片夾回到雜誌裏。
瞿秋白進到書房，丁玲看出，他的表情仍無異常。
“翟老師，愚生一直沒有來拜望過老師，你生氣了吧?”丁玲說。“如果同學沒來看我就生氣，那我瞿秋白豈不早就不存在了?”瞿秋白說。'
丁玲瞟了煙缸一眼，問道:“瞿老師，你還會抽煙?”
“抽是抽一點，但抽得不多。”
愛鑽空子的丁玲，瞧著滿滿一缸煙蒂，微微笑道:“老師太忙了，那你這煙缸好幾天都沒倒了吧?”邊說便拿起煙缸:“讓學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