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汪潔白了他們一眼,走進房裏去了。

過了一個鍾頭,袁野回來了。

袁野對龔振平三個人都認識,因為他們到辦公室找過袁野。

袁野把破三鐵的試點放在物質處。三十三個人員精減為二十四個,其中開票員隻保留了三個。對於被精減的人員,願意去車間的去車間,不願去車間的可以去從事第三產業自謀生路。龔振平回到第十二車間去了。但是,他回車間後仍舊吊)L郎當,經常不上班,所以車間就扣了他的工資。另外兩個袁野不熟悉,但他們自己說也是第十二車間的,袁野見他們端坐在沙發上,說,哦,你們真找到我家裏來了。吃了飯沒有?

龔振平三個人都不吭聲。

袁野說,看來,還沒有。

袁野便打開冰箱,拎出一袋蛋糕來,叫龔振平三個人吃。龔振平帶頭拿起一塊就咬,另兩個也就跟著吃。

袁野為他們倒了三杯開水,然後點著一支煙,說,你們的事,我在辦公室就表了態,扣除的工資不能補,這是按勞動紀律和考勤製度辦的。這個問題很簡單,工資是一個公民勞動價值的體現。你們都不上班,怎麼還要領工資呢?

三個人麵麵相覷。

龔振平說,社會主義總不能餓死人吧。

袁野說,可是社會主義也不能養懶漢呀。

另兩個搶白說,我們連飯都吃不上,還怎麼去上班。

袁野說,那是以後的事。如果你們去上班,可以先預支一點夥食費,說實話,這是看到你們都還年輕。下午,我和你們一起到你們車間去,怎麼樣?

龔振平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話說了。

袁野說,上班時間到了,走吧。

三個人無可奈何地跟著袁野出了門。

12

當晨曦剛剛撩起夜幕的時候,汪潔被電話鈴聲驚醒了。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她被袁野摟在懷裏,袁野的溫暖鼻息撲撒在她的臉上。汪潔看看手表,才五點一刻,她家裏很少在這時候接到電話,因此,她認為一定是有什麼很急的事。她知道袁野睡得很晚,便不想驚擾他,一骨碌鑽出暖烘烘的被窩,披了件大衣去接電話。

電話是夏侯娟從新廠區打來的。

汪潔明明聽出是夏侯娟的聲音,卻還是裝作沒聽清,故意間。誰呀?

我是夏侯娟。汪大姐,你聽不出來?

我剛才還在做夢呢,從被窩裏鑽出來惜借懂懂的哪聽得清楚哇。這麼早打電話來,什麼事呀?

是這樣的。昨天周副省長到市裏來了……

汪潔不等夏侯娟說完,就岔話說,周副省長到市裏來了,你打電話來幹什麼?

是這樣的,我聽市府辦的人說,他是管工業的。好幾個廠子的廠長都向市裏領導要求,請他到他們廠裏去視察,我想,袁廠長能不能今天趕出來,邀請周省長到我們廠裏視察。

我們廠裏這個鬼樣子,視察什麼呀?

我們廠不是正在開發新產品嗎,像扶梯這樣的項目,全省是獨一無二的,目前全國也沒有幾家呀。當然了,目前,我們廠很困難,可是正是困難才需要省裏領導的重視、扶持呀。

汪潔不知是因為身上發冷還是心裏不高興,聽著聽著,臉上就青灰灰的。她沉吟了一陣,說,好吧,我轉告他。

哎,你等等,能不能讓他親自接一下電話。

為什麼?

如果他今天出山的話,我好告訴市府辦的人,請他們想辦法安排一下。

汪潔這才把袁野叫醒。

等袁野接完電話,汪潔噘著嘴嘀咕,這麼早就打電話來,吵死人。

袁野說,她是怕等會上了班,萬一我不到辦公室去就找不到人了。

那也不要這麼早呀。

夏侯娟和袁野聯係,一般是把電話打到袁野的辦公室,很少打到他家裏,今天因為情況特殊。袁野就解釋說,如果要上午趕到市裏,不要早點準備?

她哪裏在當招待所長,簡直是在當情報所長和廠長助理。

人家一心為了廠裏的工作,你反而嘲諷人家。

袁野雖然嘴上批評汪潔,心裏也對夏侯娟的這個電話有點感到意外。然而,仔細想了想,卻又覺得像8n二8的方程式一樣必然。他在心裏說,這樣的事也隻有夏侯娟才做得出來。唉,這女人到市區去才一年多,變化真大。由夏侯娟的變化,袁野覺得如今的生活常常使人產生一種天方夜譚似的夢幻感。

13

袁野一上了車,就絮絮叨叨地說,我沒醉,我沒醉,我再幹它八杯也沒問題。夏侯娟從袁野嘴裏吐出的酒氣,覺得他沒有十分也有九分醉了。

半個月前的那天早晨,袁野一接到夏侯娟的電話,就向廠辦主任交待了幾件工作,隨即和司機小餘出了山,當天上午就趕到了市區。但是,周副省長因為要在兩天之後趕回省裏參加一個會議,市政府辦公室根據市長的囑咐已將周副省長兩天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的。在袁野的再三央求下,市長給他安排了五十分鍾,讓周副省長看看雲杉廠的新廠區規劃,時間放在周副省長返省啟程之前。在這五十分鍾裏,袁野先是像一個出色的盆景藝術家,他用石片、雜草,在地上比比劃劃,讓周副省長在一片荒蕪的山野平麵上看到一個即將拔地而起錯落有致的現代大型機械加工企業的立體空間;接著,他又像一位準備拿世界大獎的電影導演,向周副省長和陪同而來的省、市領導侃侃地講述他的總體構思。他講得既瓷瓷實實又那樣光昌流麗。周副省長聽完他的彙報後,第一句話是:好!好!好!

由於周副省長的讚賞和支持,袁野在省裏爭取到一筆五百萬元的低息貸款。基本上解決了主體工程的第一期投資。

今天,袁野為城市建築費的事在城南一家較為體麵的酒樓宴請市城建局的有關人員。在今天晚上的酒席上,最後與城建局長鬥酒,行花非花令,城建局長輸了五杯,袁野輸了七杯。加上他起初的敬酒,一共喝了十五杯。

節令已經過了冬至,袁野下車的時候,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寒襟。夏侯娟就叫司機小餘把袁野扶到樓上客房去。

袁野住的是一個單間。這是招待所專為招待縣團級幹部設置的。

夏侯娟給袁野生著了火又泡了一杯茶,就照顧舞廳去了。

舞廳散場之後,夏侯娟又到袁野的客房來了。他發現袁野倒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的腳下吐了一地。夏侯娟便去打來一盆熱水,把袁野叫醒洗了臉,讓他睡到床上去了。接著,他又把袁野吐在地上的穢物掃了,並用拖把拖了地板。直忙到快十二點才回自己房裏去。

夏侯娟躺下後,輾轉反側地睡不著。後來好不容易合了眼,卻又做起夢來。她夢見起了火,她一麵喊叫著一麵尋找滅火器。於是,她就驚醒了。這時,她忽然想起,她在離開袁野住房時,在炭盆裏添滿了炭。她叫了一聲哎喲!趕緊披了件大衣,穿著一雙絨麵拖鞋往袁野房門口奔去,她打開門,一走進屋裏,便聞到一股怪味。她趕快打開窗戶透風。

燈光把袁野吵醒了。

袁野迷迷糊糊地說,我好像吐了吧?

夏侯娟笑了笑,說,你還記得?

袁野說,朦朦朧朧地好像有這回事。哎,幾點啦,你還沒睡?

夏侯娟便把睡著了做夢嚇醒的事告訴袁野,兩個人都笑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大聲呼喊:快來人哪,快來捉奸啦!

接著,便吵吵嚷嚷地湧來了一夥人。

袁野和夏侯娟剛剛聽到叫喊聲時,還摸不著頭腦,轉瞬間,兩個人就明白了。夏侯娟趕快去開門,門已經拉不開了。

外麵的人越來越多。

門開了,門口擠滿了人。

站在門口的第一個是龔振平。

龔振平斜著眼向房裏掃了一眼,轉頭對擠在門口的人說,大家都看到了吧。現在,女的已經慌荒張張地披了件衣服起來了。

夏侯娟質問說,龔振平,你胡說八道什麼呀!

龔振平臉上洋溢著一種捕獵得手的神氣,咧嘴笑著說,我胡說八道?現在當眾抓到了你們,你想溜也溜不了。

袁野坐起身子,邊穿衣邊問,你抓到什麼?

龔振平說,捉到你們通奸呀。

袁野問,你有什麼證據?

龔振平說,證據?我們三個親眼看見,夏侯娟從她房裏出來後溜進了你房裏。

夏侯娟說,袁廠長昨晚喝醉了酒,吐了。我後來給他生了好大的火,我是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危險的。

龔振平說,你這是借口。

夏侯娟剛要爭辯,袁野就用手勢阻止她,說,請問,夏侯娟進來的時候開了燈沒有?

龔振平眨了眨眼,說,開了。正因為開了燈,我們才從門縫裏看得清清楚楚,你們兩個在床上抱在一起,一舉一動我們都看到了。

袁野說,你是說,我們通奸已經構成事實了?

龔振平說,當然是事實,我們三個都看得清清楚楚。

袁野問,哪三個?

龔振平便指了身邊的兩個人。

袁野說,請你們三位進來。門口哪位同誌,請去找一找保衛科的人來一下。

龔振平三個便跨進了客房。

袁野從床頭櫃裏抽出一支煙。擠在大門口的人都目不錯珠地望著袁野和夏侯娟,像身臨火箭發射現場,興奮而又沉寂,連龔振平三個人也不吭聲。

保衛科兩個人趕來了,其中有一位姓張的副科長。

張副科長一進房門,就問袁野:袁廠長,什麼事?

袁野就把剛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敘說了一遍,特別是龔振平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了。末了,問龔振平:是這樣吧?

龔振平說,是這樣。

袁野又問,你還有什麼補充沒有?

龔振平斜著眼珠瞄了瞄袁野,想了想說,沒有了。

袁野這才對張副科長說,請你把我剛才講的情況詳詳細細記下來。

張副科長便找來紙筆,把袁野講的都記了,交給袁野看。

袁野看完後,說,龔振平的原話沒有記清楚。要按他的原話一字不漏地寫。

張副科長改過後,袁野讓他交給龔振平看。

袁野問龔振平說,沒有錯吧,如果有記錯的地方,你提出來,沒有就請你簽字。

龔振平點頭認可並簽了字。

夏侯娟就尖聲喊叫起來:這是誣陷!這是誣陷!

袁野說,你別急。現在當著大家的麵.我問你,我們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夏侯娟說,沒有,根本就沒有。

袁野說,我也說沒有。但是現在他們三個人咬定說有,他們是原告,我們是被告,我們光是口頭上否認沒用,必須拿出物證來。這樣吧,我們立即到醫院去檢查化驗。張科長,請你去把小餘找來,小車坐不下這麼多人,你和夏侯娟,還有這兩位證人先到醫院去,我和龔振平隨後再趕來。你們先在醫院門口等著。

夏侯娟忿忿地喊叫,我不去,我不去。這是汙辱人格。

袁野說,夏侯娟,你不要任性。什麼汙辱人格?每個人都是閉著眼睛光溜溜地從母親的胯下鑽出來的。人生的道路有時比從娘肚子裏鑽出還要狹窄,還要艱難。你想要生存下去,哪怕是刀縫也得鑽過去。韓信那麼個千古英雄還從一個無賴胯下鑽過去呢。去吧!

袁野最後那兩個字說得很悲槍很暗啞很動情。

龔振平一露臉的那一瞬間,袁野就感到在他的身後還隱伏著一團鬼影。從龔振平嘴裏念出的台詞,袁野看出,今天將要演一出什麼戲。如果按照這出戲的編導意圖,袁野扮演的將是一個灰溜溜地滾下政治舞台的被人恥笑的角色。袁野覺得這出戲編導得很拙劣很惡心。實際上,這出戲從袁野一參與演出它的劇情就被改變了。後來,袁野有一種被人逼上拳擊台的感覺,而他的對手卻比他瘦弱、稚嫩得多,他如果真要出重拳,對方保準要被他打趴在地上起不來。如果對方是一個強悍粗大的漢子,他一定會拚卻每一個細胞的氣力去拚搏,但偏偏是這樣一個稚弱的娃娃,他不忍心下手。他把龔振平留下來是想給他一個自救的機會。

張副科長和夏侯娟幾個人一走,袁野就對看熱鬧的人說,請你們也走吧,這裏沒什麼可看的了。隨即關上房門,掏出兩支煙,向龔振平拋了一支。沒想到龔振平不但不接,還說,我不抽,你別來這一套。袁野像被他揩了一嘴的機油,吐出來了還膩味得難受。他便在心裏罵道,這小子既可憐又可惡。袁野便點著了自己嘴上的煙,看也不看他了。他背向著他邊踱步邊說,這出戲,你打算還演不演下去呀!

我在問你呢。

我可不是演戲。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隨你的便。不過,看得出,你演得很投人。我是作為一個長輩來看你演這出惡作劇的。作為一個長輩,我想提醒你,你考慮了這出戲的最後的結局嗎?

什麼結局?我們三個人做證。

現在,這裏隻有你我兩個人,你憑良心說,你們是不是無中生有故意誣陷人?

龔振平斜了袁野一眼,默默地低下頭。

袁野轉過身子,平和而沉肅地說,我坦白地跟你說,我想測試一下你的良心還在不在你的身上,再決定我下一步行動的決心。我現在最後一次問你,今天,你們是不是誣陷?哦,還是換一種說法,就按你說的吧,我和夏侯娟到底有沒有通奸?

龔振平幹咳了兩聲,不願回答,但是一雙眼睛一直在斜看著袁野。

你不回答我也沒關係,但事實終歸是事實。當一個人敢於赤裸裸地麵對別人的時候,他要麼是卑鄙無恥,要麼是光明磊落坦蕩無私。你如果打算把這出戲演下去的話,我想,這出戲的結局並不是像你們所預想的那樣。你們可以到處張揚說你們三個人可以做證,但是,法院最後相信的不是你們捏造的證詞,而是實實在在的現代科學所出示的證據。

……你要告到法院去?

你說呢?

龔振平說,對這樣的事,法院會判刑嗎?

我不是律師,我也不清楚。我要是說,對於誣陷罪會判刑,你可能還會說我在嚇唬你。

如果……如果……

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我現在收回我們的那些話,你能夠不處分我們嗎?

這就由不得我了。

那我也不收回。

你以為我在跟你做生意嗎?不過,作為一個長輩,我還是提醒你,這出戲演下去和現在收場,性質是不一樣的,一種是犯罪,一種是犯錯誤。一個星期後,袁野聽律師說,那叫犯罪中止。

這時,房門口敲響了兩下,袁野知道,是司機小餘從醫院回來接他和龔振平了。他大聲對門口說,再等一會。

你打算怎麼辦?袁野盯著龔振平問。

袁廠長,我承認錯誤,但是希望你不要開除我。

袁野略一凝思,說,可以不開除,處分卻是少不了的。

14

朱光宇一聽到起床號聲就悄悄地起來了,呂雅琴還在睡覺。他剛穿好衣服,電話鈴就響了。

電話是袁野從市區打來的。袁野把昨天晚上所謂捉奸的事簡約地講了一遍,請求朱光宇盡快去處理一下。

朱光宇接電話時,呂雅琴也醒了。她見朱光宇聽電話的神色不一樣,就問是誰來的電話。朱光宇便告訴了她。

呂雅琴感到很驚訝,說,袁野也真是倒黴,夏侯娟怎麼盡惹出這樣的事來。

朱光宇說,女人一長得漂亮,奇奇怪怪的事就來了。

呂雅琴情不自禁的瞟了朱光宇一眼。

朱光宇趕緊說,當然,你和她不一樣。

呂雅琴說,怎麼不一樣?

朱光宇賠笑說,你的學識、經曆、氣質、修養跟她大不一樣。

呂雅琴含笑說,你是怕我也惹出奇奇怪怪的事來吧。我跟你說,我看到的漂亮女人身上確實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事,隻是有的人明顯直露,有的人隱晦幽微罷了。

朱光宇汕笑說,你別說氣話。

呂雅琴說,我不是說氣話。我是提醒你,胸襟要開闊一些。

呂雅琴邊說邊起了床。她今天早早煮了麵條,讓朱光宇吃了,叫他早點出山趕到市區去。

朱光宇趕到市區招待所時,已是十二點半了。

袁野陪他吃午飯的時候,就把昨天晚上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講給他聽。吃完飯,袁野又從客房取出龔振平的檢討書拿給朱光宇看。昨天晚上,龔振平承認錯誤以後,袁野一麵讓龔振平寫檢討一麵吩咐小餘去醫院接回張副科長和夏侯娟幾個人。

朱光宇看完龔振平的檢討書,臉上翻湧著一團團濃雲,心裏滾過一陣陣悶雷,他為人世間有這樣的人和事感到悲哀。他強笑著問袁野這事該怎麼處理好。

袁野說,我認為,這不是衝我這個人來的,而是對我最近所展開的工作的一種報複。他把自從在全廠幹部會上作關於破三鐵報告以來,他自己和家人所受到的騷擾像高炮發射似地全轟了出來。末了,他要求朱光宇查一查這件事的幕後情況。

朱光宇認為袁野的分析有道理。他從袁野的房裏出來後,又分別找張副科長和幾個圍觀的本廠職工了解一下情況。他本想找夏侯娟談談,但他走到她的房門口又改變了主意,他覺得還是回避她好。

參與這一事件的另外兩個人,一個是雲杉廠第六車間的工人,另一個是市區另一家機械廠的工人。昨天晚上,這兩個人一聽說龔振平承認了錯誤,在醫院門口就溜走了。第六車間的工人一直在外麵躲了半年才回廠。

朱光宇把龔振平找到房裏談話時,龔振平極力否認有什麼幕後活動。因此,朱光宇想追查龔振平等人滋事的背景,就隻能像抓屁一般,感覺得到,就是捉不住。龔振平一口咬定是他們三個人碰上的偶然事件。

半年之後,那個第六車間的工人寫信給袁野賠禮道歉承認錯誤,並且揭發了這一事情的內幕,說這一事件的主謀是龔明。他們為了製造袁野的桃色新聞跟蹤盯梢了兩個多月。但是,朱光宇找龔明談話時,龔明指天發誓並說以黨性擔保極力否認。他說,他這是誣陷,我什麼也不知道。如果說這一事件有主謀的話,他自己倒有可能是,要不然,他為什麼要逃呢?兩年後,龔振平與龔明兩父子不知道為什麼事大吵了一場,龔振平一氣之下,又一次講出了那一次事件的真相,說龔明串通幾個臭味相投的幹部整天鬼鬼祟祟像豺狗捕食邀夥結伴專門追著人家屁股咬,自己受騙上當挨了記過處分要龔明賠償政治損失經濟損失雲雲。龔明氣得又叫又跳大罵龔振平不是東西是狗x的父子倆胡言亂語狗咬狗咬得眼歪嘴斜滿臉流血。其時,龔明已經就位廠供銷處專管銷售的副處長了。但是,袁野始終以雲杉廠的整體利益為重,沒有去計較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

15

袁野從市區回到山裏之前,老廠區的幾千人早把這事當甘蔗津津有味地嚼過了。

袁野回雲嶺的當天晚上,受到汪潔的嚴厲追查,從當晚開始,袁野被汪潔處以半個月的分居懲罰。

袁野回到家裏的時候,看起來還挺有精神,其實他已經又累又困像雷陣雨之後的彩虹全是虛的。他已經連續幾天沒有睡好覺,可是汪潔一點也不體諒他反而審賊似地沒完沒了地盤問他:她為什麼對你那麼關心,深更半夜一二點鍾還跑到你房裏去?

袁野回答說,我喝醉了,她是怕我煤氣中毒,趕來看看的。

這是借口!

怎麼是借口!

是不是借口你自己心裏明白。

我當然明白。

那你為什麼不承認?

我承認什麼呀?

汪潔冷笑說,你別裝糊塗。我早就預感到你們要出事的。這次龔振平的失敗,是因為太心急了。如果是我,篤定把你們活捉在床上。

袁野平靜而沉重地說,我說汪潔,你不要門縫裏看人,把人看扁了。其實,夏侯娟根本就不是你們所想象的那種人。我呢,哼哼,要起那份心思的話,我也不必去找她,比她品位高的人有的是。

汪潔就順藤摸瓜,問:還有誰?

袁野說,沒有必要告訴你。

汪潔突然一改過去的那種賢雅淑女形象,惡狠狠說,我就要你說!

袁野卻幽默調侃輕聲細氣地回答三個字:就不說。

兩個人一冷一熱像燒紅的鐵落進水裏,爆起一陣噪響和水霧。

袁野和汪潔從來沒有這樣吵過。當晚,袁野就被汪潔趕到了另一間房裏去睡了。

第二天,汪潔趕到市區去了。袁野以為她去找夏侯娟吵鬧,心裏又煩又氣。

這天,袁野一到辦公室不久,廠辦主任便來請示說,陝西一家協作廠來了兩個人追討一筆五十萬元的欠款,他們提出要見廠長。袁野因為在出山之前就問過總會計師,今年全廠實際完成的總產值是2450萬元,人均產值不到5000元,在上年虧損的基礎上,又虧損450餘萬元。哪裏還有錢還債?袁野便對廠辦主任說,不見。沒想到,過了半個鍾頭,這兩位追債的客人找到袁野的辦公室來了。這兩位客人都是女的,長得也可人,袁野一麵斟茶,一麵向他們訴苦。兩位客人也訴苦。那位年輕姑娘看上去二十一二歲的樣子,訴起苦來像九一八事變後從東北逃到內地的女學生似的,既悲悲戚戚又慷慨激昂。直說得袁野答應她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袁野陪坐了一上午。下班的時候,她們說下午上班時還要來找他。

袁野一回到家裏,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

袁野早晨隻吃了一塊蛋糕。但他此時仍然沒有胃口。因為袁菲中午要回家吃飯,他便到廚房看了一下碗櫃裏還有一碗多剩飯,他就打算自己喝點酒,不吃飯,隻煎了幾個荷包蛋,熱了一下剩菜和剩飯。

袁菲回來了,看看隻有一碗多飯,就說,爸爸,你怎麼不煮飯?

袁野說,你吃吧,我不想吃。

袁菲吃飯的時候,袁野還在抽煙。而且接連抽了兩支。袁菲就端了飯碗,坐到袁野身邊,說,爸爸,你別這樣好不好,會傷身體的。

袁野含在嘴裏的煙便很久沒有吐出來。他定定地望著袁菲,忽然覺得女兒長大了,懂事了。他淡淡地笑了笑,說,不要緊。

袁菲說,快去吃飯吧,我們一人吃一半。

袁野說,你吃飽,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我是確實不想吃的。

袁菲說,你別和媽媽鬥氣。

袁野說,我沒和她鬥氣。

袁菲說,你們昨天吵的我都聽見了。

袁野說,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袁菲說,我長大了,比媽媽高了好幾公分。你別老把我當小孩子看,我什麼都懂。

袁野說,你懂得啥呀,丫頭。

袁菲壓低嗓門說,媽媽很愛你,她要你在心裏隻有她一個人鬱位置。

袁野欲哭還笑,說,小孩子家,你怎麼知道?

袁菲仄著腦瓜,說,我當然知道。

袁野便扔下煙頭,坐到桌邊自斟自飲起來。

下午,袁野沒有去上班。他怕那兩個追債款的女人糾纏不休便打電話給廠辦,告訴廠辦的人他在家裏。昨天晚上,因為和汪潔吵架之後心境不好,沒有睡好。他想躺在床上休息一會。沒想到一倒下就睡著了,直到快下班的時候才醒來。整個一下午,廠辦創人也沒給他打電話。所以,這一覺睡得像閑雲潭影,悠悠怡靜。

袁野睡醒之後,就感到餓了。晚上,他做了一道排骨燉香菇炒了一盤青菜,和袁菲美美地吃了一頓。

袁菲剛剛洗了碗筷的時候,就有人敲門。袁野怕是討債的掃到家裏來,忙示意袁菲先探問,袁菲連續問了兩遍,袁野聽出是一個很熟的女人的聲音,便讓袁菲開了門。

進來的是呂雅琴。

袁野感到有點意外,說,你今天怎麼到這裏來了?

袁野說著,便給呂雅琴泡茶。

呂雅琴說,不歡迎嗎?我還從來沒有來過呢。

袁野說,還敢不歡迎。你進門的時候,我感到我這屋裏突然攜了一下,馬上就聯想到西方那些關於聖母降臨人間的繪畫。

呂雅琴說,你別譏諷我好不好。

袁野說,不敢不敢,這是我的真實的感覺。

呂雅琴到每間房門口打量了一陣,然後坐到沙發上,說,汪潔呢。

袁野歎息一聲,說,她今天到市裏去了。

呂雅琴說,你和她吵了架吧。

袁野說,你怎麼知道?

呂雅琴說,你歎氣呀。你們吵什麼呀?

袁野說,一言難盡哪。

呂雅琴說,我跟你說,你要理解她,她的心裏隻裝著你,所以她也希望你的心裏隻裝著她。

袁野說,你真是善解人意呀。

呂雅琴說,女人和女人總有相似的地方吧。

袁野說,這麼說,你的心裏現在隻有朱光宇了?

呂雅琴白了袁野一眼,卻又嫵媚地笑了,說,你又在發神經了。

袁野說,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聽說你以前一定要老朱調出雲杉廠你才肯和他結婚,這是為什麼?

呂雅琴反詰說,我也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參加我的婚禮?

袁野說,好了好了,抵銷了,我也不回答你你也別回答我。他用一種心照不宣的微笑將兩個人的心裏的秘密遮掩起來。於是,這秘密就像隔著紗巾包裹的珠寶,互相都很珍愛。袁野好一陣才斂起笑容,說,哎,你今天來,總有什麼事吧。

呂雅琴說,老朱怕汪大姐對你有誤解,叫我來看一看,如果有,就勸勸她。

袁野歎了口氣,說,行哪。老朱真有福氣,我真妒嫉他。

呂雅琴嬌嗔地白了袁野一眼,說,你這個神經病!

16

汪潔一到市區新廠基建工地,就找了保衛科的張副科長了解袁野那晚醉酒前後的詳細情況。

張副科長講完之後,安慰汪潔說,汪主任,你放心,那完全是別有用心的誣陷。

汪潔說,這事全靠你和大家的關照了。一個這麼大的廠,原來吃慣了皇糧,現在突然一下軍轉民,新產品沒有上去,又還要搬遷,山裏山外,老袁實在忙不過來。大家從各方麵關心他,特別是在生活上對他照顧得多,這是正常的嘛。我們廠同誌之間、上下級之間一貫有團結友愛的良好風氣的。為什麼要捕風捉影甚至無中生有來鬧事呢。張科長,這一次我很感謝你。以後還要拜托你多加關照,加強保衛工作,杜絕這類事件的再次發生。

張副科長點頭說,汪主任你盡管放心,以後袁廠長來了我們一定加強保衛,保證不會再出事的。

汪潔接著就在新廠招待所會見了龔明。汪潔是讓張副科長叫龔明到招待所她住的客房裏見麵的。

龔明找到汪潔的客房時,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顯得很謹慎很禮貌。汪潔便去開了門。

龔明笑容可掬地向汪潔點頭,說,汪主任,您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汪潔含笑說,中午到的。

龔明說,哎呀,打擾您休息了。

汪潔說,不要緊。怎麼樣,現在好忙吧?

龔明汕笑說,現在打雜,不忙,隻不過不能隨便離開工地就是。

汪潔便和龔明聊起基建工地上七零八碎的一些事。

聊著聊著,龔明就問,汪主任,我可以抽煙嗎?

汪潔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朗笑說,哎喲,看你說的,怎麼不能抽煙呢,你抽,你抽。

龔明便掏出一支煙點著了。

汪潔從壁櫥中拿出坤包,說,老龔,去年我向你買項鏈的事,我昨天才告訴老袁。他很生氣,狠狠地批評了我,說我們為你和夏侯娟傳遞信息做點服務工作是應該的,怎麼能算服務費呢。他一定要我把錢退還給你們。

龔明說,哎,不行不行,信息時代嘛,信息當然就是金錢了,報紙廣播裏天天都這麼說的。

汪潔說,這錢一定要還給你們的。要不,我把項鏈還給你也可以,項鏈我也帶來了。

龔明說,您是花了錢買的呀。我沒帶錢。

汪潔說,那你就把錢收下。這是兩千塊,請你點一下。另外,請你給我打一張收條,好嗎?

汪潔就拿出紙筆,讓龔明寫了一張收到二千五百元的收據。

龔明出去之後,汪潔就去辦公室找夏侯娟。

汪潔中午到達招待所的時候,夏侯娟不在。這會兒,見到汪潔,眼皮就有點顫顫的。汪潔一如既往,一見麵便親如姐妹似的摟著夏侯娟的肩。

夏侯娟料理了手頭的事情,就陪汪潔進了客房。

汪潔先向夏侯娟問了些招待所的工作情況,後來,就有意無意的扯到袁野帶夏侯娟出席酒宴的事情上去。

汪潔說,我聽老袁和其他廠領導說,你的工作很不錯,方方麵麵的都關照得很好,特別是對廠裏的領導,他們來了你很照顧他們。不過呢,也要注意點影響。

夏侯娟說,汪大姐,你放心吧,今後我一定注意的。不過呢,我搞完今年,頂多到春節就不搞了。我準備停薪留職。

汪潔說,你準備到哪裏去?

夏侯娟說,隨便到哪裏去做點小生意吧。

汪潔說,噢,這倒也好。

晚上,夏侯娟讓廚師燒了汪潔喜歡吃的鱖魚和兒道小菜,陪汪潔在自己房裏吃飯。

汪潔在市區呆了兩天就進山了。

汪潔是跟一位副廠長出山的,那位副廠’長去上海出差,第二天上午上了火車。所以,進山的時候就隻有汪潔一個人。下午快兩點經過雲鬆廠門口的時候,發現雲鬆廠門口附近許多人在圍觀著什麼,那氣氛很不一般。司機小餘就放慢了速度。這時,有幾個雲杉廠的人推著自行車從雲鬆廠裏出來邊走邊議論著。小餘停了車向他們打聽,雲鬆廠出了什麼事。那幾個雲杉廠的人就說,雲鬆廠有個老工人自殺了。小餘年青好奇,對汪潔說,去看看。汪潔就跟在小餘後麵走進了雲鬆廠。那老工人是從天車上掉下來的,跌在一個鋼模上,慘不忍睹。有人說不像是自殺。因為他是從天車上跌下的。可是,有人反駁說,他又不是開天車的,爬到天車上去幹什麼?聽說,那老工人生活很苦,一個人要供養五口人,而雲鬆廠幾個月來隻發百分之五十的工資。汪潔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麵,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那股血腥味直嗆得人想嘔。她趕緊掉轉身對小餘說,快走快走。小餘還在向圍觀的人打聽什麼,汪潔就獨自回到了車上。

小餘返回車上,車子開動了,汪潔嘖嘖地說,快走快走!哎呀呀,快走,快走,趕快離開這鬼地方。

小餘不明白為什麼她像念經似的,一路總叫著快走快走。到了家門口了,她還在說,趕快走趕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