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華說,.無事不登三寶殿。
袁野說,什麼事?
宋文華平靜地說,安麗要我調走。否則,她就要和我離婚。
袁野問,調哪裏去?
調哪裏由她安排。
安麗回來了?
回來了。
她人呢?
宋文華不吭聲。
袁野又問,你們吵架了?
汪潔說,她就在我們房裏。
這時,安麗就板著臉白蓮扶風似地一步三搖從房裏出來了。
袁野說,安麗,你一回來就拆我的台呀。
安麗說,我哪敢拆你的台,我是被逼得沒辦法,為了生存呀。
袁野說,為了生存?廠裏這麼多人能過下去,你就過不下去?
安麗說,別人是別人,我是我。
袁野說,你要走你就走你的,不要又扯上小宋呀。
安麗說,姐夫,你難道真希望我們離婚嗎?
袁野說,他不走,你就要離婚?
安麗說,都八十年代末了,難道還搞兩地分居呀?我告訴你,到南方去的那些人,一分居,就沒有不發生婚變的。
袁野說,那好,小宋要調走可以。不過,你先幫我也聯係個地方。
安麗說,你幹嗎也走?
袁野說,小宋一走,其他也要求調走的人豈不要鬧翻天?你讓我怎麼說呢。
安麗說,好吧,既然你不放他走,我走我的。不過,到時候我要跟他離婚你們別又來幹涉我。
袁野說,安麗,你既然把公事私事攪到一起,我也好解脫。汪潔,這個問題,請你來處理吧。你是他們的大媒人,解鈴還得係鈴人。
汪潔說,安麗,我說了,這事你姐夫不會同意的,你就別演戲了。
袁野對安麗說,哦,原來你是想詐我呀?
安麗說,誰敢詐你呀。看來,我真得和他離婚了。
宋文華說,安麗,你別危言聳聽好不好。姐夫隻能是這個態度,讓我處在這個位置也一樣。
安麗譏諷說,讓你處在這個位置?下一輩子吧。姐夫,你既然要讓他留在你的身邊,那你就好好教教這個書呆子。
袁野說,好啊,我要教他的第一招,就是如何對付老婆。
於是,像點著了兩掛鞭炮似的,汪潔和安麗同時劈哩啪啦地叫了起來。
10
江山在安麗的那個根雕上修完眼睛上的那幾刀,便退到門口一麵觀賞一麵琢磨著。江山看著看著,那根雕就變成了安麗。安麗讓他按《海生的維納斯》的樣子造型,不知為什麼,他雕著雕著那眼睛鼻子嘴唇就越來越像安麗。就在這時,一雙纖柔的手從後麵捂住了他的眼睛。江山以為是他車間裏一個調皮的女學徒工,他叫了她的名
沒有回應。
當江山意識到是誰的時候,心裏砰砰地跳了。但是,他故意叫她的名字,卻是叫出妻子李玉玲的名字。
吃吃的笑聲。
安麗!江山喊出聲來,但沒有去掰安麗的手。
安麗稍稍用力讓江山的頭往後仰著隨即在他的耳邊嘿了一聲鬆手。
江山打了個趔趄站定了,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安麗說,昨天。
江山叫安麗欣賞那個基本上定了型的根雕。
安麗才看了一眼就哇地一聲叫了起來。
江山一看安麗兩眼熠熠放光的樣子就知道她很喜歡,卻還忍住問:怎麼樣?怎麼樣?
安麗沒有回答,看了一陣後,問江山畫冊在哪裏。江山告訴在牆邊桌子的抽屜裏。安麗找到畫冊翻到《海生的維納斯》那頁,看看根雕又看看那幅圖畫,漸漸皺起了眉頭。
江山疑惑不安地問安麗:不喜歡?
安麗說,我覺得臉部不太像。
江山說,像一個人就行了。
像一個人?
嗯。
誰?
你仔細看看,像誰?
安麗看一眼根雕望一眼江山。
江山狡黯地笑著說,看我幹什麼,哪裏還會像我?
安麗看著看著,忽然就驚叫起來:莫非像我?
江山說,你說像你就像你。
安麗說,像我就不值錢了。我這次從福州回來之前,正碰上出口根雕展銷會,每個標價都在三萬以上,像我這個,如果完全照維納斯來造型,至少要標到八萬。
江山說,其實,維納斯像誰都不要緊,關鍵是造型美不美。世界上維納斯的畫像和雕像那麼多,都是不相同的。維納斯是誰?是美術家心中幻想的美人而已。
安麗嬌嗔地瞪了江山一眼,在江山的腰間輕輕地柞了一拳,說,你壞。
安麗柞江山的拳頭被江山抓在手裏,安麗就偎到江山的身邊,問江山還要多久才能完工。江山告訴她,再修飾一陣就打磨上漆,有半個月就可以送到她家裏去。
兩個星期之後,江山找了兩個小青工幫他把根雕抬到了安麗的家裏。這天,安麗買了些水果在家等著。兩個小青工喝了點水,一個吃了一個蘋果抓了支香蕉就走了。江山也準備走,安麗說,再坐一會嘛。江山就留下了。
那個根雕就擺在客廳裏。安麗拿出一塊紗巾披在上麵試了試,問江山好不好。江山覺得增添了一種夢幻的韻味。安麗說,那就好。
於是,那個《海生的維納斯》披著紗巾站立在客廳的牆角。
江山坐在長沙發上。安麗站在江山身邊,一隻手搭在江山的肩上,問江山:你怎麼會把它雕成了我的模樣?
江山羞雲遮月地避開安麗的目光,說,我也搞不清楚。
不,你心裏清楚。
你憑什麼說我心裏清楚?
就憑它像我。你說,是不是?
江山沒有作聲,但他的心裏已經燃起一堆熊熊的火。
安麗逼視江山說,你心中有鬼。
江山忽然像不會喝酒的人喝醉了酒似的,臉上紅紅的,眼睛飄忽忽的,嘴裏爭辯說,我有什麼鬼?
安麗彎下腰,將眼睛逼到江山的鼻尖上,說,你心中想著我,是不是?
江山便一把將安麗抱住了,安麗順勢躺在江山的懷裏。
就在兩個人像魚兒吸水似地擁吻的時候,門喀嚓一聲打開了。
宋文華拎著旅行包佇立在門口。
安麗和江山都愣了一下,隨即兩人像桌球相碰一般彈散開來。
宋文華從一種幻覺似的驚詫中醒過神來,冷笑說,停下來幹什麼,接著表演呀。
江山羞愧得臉紅耳赤一聲不吭地像一隻逃命的野貓一般慌慌張張地溜出門去。安麗從驚慌中靜下神後,羞紅著臉躲進了臥室,閉著眼睛歪斜著躺在床上。她想以駝鳥將頭埋進沙子的心態來逃避麵對丈夫的難堪。就在她餘醒半醒的時候,她聽到宋文華走進臥室的腳步聲。她憑感覺,宋文華站在床前緊握著拳頭瞪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安麗以沉默來抵禦他的責問。
你別裝死,回答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你要是想出氣,你就打我吧。
突然,嘭的一聲,寫字台上發出一聲悶響。安麗下意識地驚顫了一下,睜開了雙眼,隻見宋文華的臉好像是從哈哈鏡裏折射出來的,眼睛鼻子嘴巴全挪了位。
你們到底搞過多少次?
你說什麼?
還裝什麼糊塗,問你搞過多少次?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一定要我說出來嗎?好吧,上床也好,做愛也好隨你自己去措詞。
還沒到那一步。
騙鬼。
信不信由你。不過,我承認,發展下去有可能發生那樣的事情。但是,畢競還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情……
好了好了,別解釋了,一回事。
不,是兩回事。
誰證明你們沒有發展到那一步?是你?還是他?
你不相信就算’了。
我當然不相信,隻有傻瓜才會相信。
宋文華氣得嘴裏滋滋滋地喘息像一個邊打氣又邊漏氣的車胎。安麗就又閉上眼睛默默地躺著,她聽見自己耳朵裏嗡嗡嗡的像鑽進了一窩蜂。
不知什麼時候,宋文華出去了。
宋文華回來的時候,安麗已經迷迷糊糊的睡了。
安麗被燈光照醒了,她發現宋文華在嘩嘩地脫衣服。
此時的宋文華已不像個儒雅的書生而像個下海的漁夫,他掀開被子就像推開波浪把安麗當一條浮魚緊緊地樓在自己懷裏。
安麗從宋文華噴出的熱乎乎的氣息中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安麗便把自己當一條僵死的魚,一任宋文華擺布。
這天晚上,宋文華對安麗並沒有愛欲卻偏偏以造愛的方式前後折騰了安麗三次,直壓得安麗喘不過氣來。安麗哽咽著說,你幹脆把我整死好F.
宋文華冷冷地說,誰要你死?你不是喜歡嗎?
安麗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狠狠地瞪著宋文華。
安麗在黎明時昏沉沉地睡著了。
安麗不知道宋文華是什麼時候起床的。她起來的時候,已經九點了。她的肚裏咕咕地叫著。她餓極了,卻又不願動。起來之後,衝了一杯奶粉,吃了幾塊酥餅。
安麗雖然受了宋文華的折磨,但她的負疚感還是沒有消失。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去買菜了。吃完酥餅,穿了件寬鬆式茄克衫,戴了頂紅色的寬簷帽和一副墨鏡,去菜場買菜去了。
安麗一下買回五十多元錢的菜,牛肉、豬肉、魚、蛋、蔬菜,樣樣都有。
中午,安麗燒了一盤牛肉,煎了四個荷包蛋,炒了一盤小白菜,另外還做了一盤涼拌蘿卜絲,等候宋文華下班。
安麗直等到快一點鍾,宋文華才回來。宋文華一進屋,安麗便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於是,她知道他已經在哪裏吃過了,心裏便感到冷淒淒的。安麗後來才知道,宋文華那天借酒發瘋跑到江山家一麵大罵江山,一麵嘲諷李玉玲要李玉玲管好自己的丈夫別讓他像隻騷雞公到處亂跑。結果搞得李玉鈴和江山鬧了一晚上。
宋文華將一盒磁帶塞進了三用機,客廳裏便響起了一支接一支的流行歌曲。這磁帶不知他是怎麼弄來的,那些歌曲都是傾訴男女之問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淒豔幽情。有幾首,安麗是第一次聽到。其中一首的兩句反反複複地唱著:……我的心獻給了你,你的心卻不知在哪裏……像一條帶刺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安麗的心上,直抽得安麗的背脊冒冷汗。
安麗本來是想叫宋文華吃飯的,但是看到宋文華做出這惡作劇來報複她,便氣鼓鼓地獨自吃。安麗的心裏是發虛的,卻偏要裝得心安理得。她故意大口大口地扒飯,嚼菜,做出狼吞虎咽的樣子,偶爾朝宋文華斜看一眼,見他半睜半眯著眼睛歪靠在沙發上,臉上掛著那種漫畫式的微笑,仿佛看透了她虛懸的心境。於是,她又黯然神傷,眼淚啪啪地落在碗裏。
安麗還沒吃完一碗飯一,便收拾碗筷到臥室休息去了。
晚上,宋文華又是喝得酒氣衝天回到家裏。一進屋就又放響那盒磁帶,讓“我的心獻給了你,你的心卻不知在哪裏”反反複複沒完沒了地拷問安麗,他的臉上仍舊掛著那種漫畫式的微笑,醉迷迷地望著安麗。
正在吃飯的安麗的臉漸漸地變成了冰西瓜,又紅又冷。她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飯桌上,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嘛?
宋文華說,什麼意思,你問我我問誰去?
安麗說,我說了,我對不起你,你要忍受不住,你就打我罵我好了。
宋文華說,我不是忍了嗎,你還要我怎麼忍?
安麗說,你這個樣子比打我罵我更難受。
宋文華說,我不敢打你罵你,我罵我自己笑我自己總可以吧?
安麗說,我知道,你是要把我折磨死。既然這樣,我們分手好了。
安麗說著,就將一隻碗掃落在地上。
宋文華就氣鼓鼓地走進房裏看電視去了。他盡找槍戰片或武打片的頻道看。直看到所有的電視台都顯出再見二字才去睡。
安麗沒有上床睡。她就用一條毯子蓋著卷臥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她怕宋文華又會沒完沒了地折騰她。
第二天一早,安麗被一陣急迫的敲門聲驚醒了。她懶墉墉地從沙發上起來打開門一看,隻見李玉鈴披頭散發地站在門口。平時看起來溫順得像頭母鹿似的李玉鈴,這會兒變成了一隻受了傷的母老虎,她一看見安麗就從眼裏射出兩團綠火撲向安麗,大罵安麗是小妖精。安麗不想跟她撕打先是抵擋防守後來被迫以攻為守兩個人揪扯得像兩蓬被狂風暴雨攪在一起的篙草和荊棘。
11
陰雲籠罩了好幾天。這日下午,太陽好不容易露了會臉。晚飯後,天上還殘留著幾片斷霞散彩,安麗獨自來到墓地。月亮出來的時候,那丫片參差煙樹就不見了,墓地附近的樹林草叢和墳頭就生出一個個怪模怪樣的黑影來。草叢中的紡織娘像唱安魂曲似的一聲接一聲地鳴唱著。
安麗叫袁菲給江山送了信,約江山晚上七點鍾在江二根墳前會麵。安麗雖然不信鬼神,但平常還是不敢到墓地來的。今天,她卻一點也不害怕。她選擇這裏和江山幽會,是為了避人耳目。
七點半了,江山還沒有來,安麗心裏慌慌的。這時,一隻貓頭鷹在墳地邊的楓樹上淒厲地叫了起來:喂哥喂哥喂哥……
安麗聽到第一聲鳴叫時嚇了一跳。等貓頭鷹叫完,安麗的心房還在隱隱地顫抖。安麗沒有罵貓頭鷹,卻是罵江山:江山,你今天死了嗎?
剛罵完,一個黑影就漸漸向她走來了。
安麗怕是別人,就問:誰?
那黑影回答:我。
安麗聽出是江山的聲音,就跑上去撲進了江山的懷裏,埋怨說,你怎麼才來?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江山說,剛才有點事離不開,又問安麗,這幾天你怎麼樣?
安麗說,我要和他離婚。
他打你了?
沒有。但是比打我罵我更折磨人。你怎麼樣?李玉玲也不肯放過你吧?
江山隻歎息了一聲,沒有回答。
安麗說,你敢和她離婚嗎?
江山還是沒吭聲。
安麗說,我是沒辦法在這裏呆下去了。你呢,你還願意呆下去?其實,離婚不離婚沒什麼要緊的,如今,男女隻要雙方自願,誰也管不著,海南那邊不是夫妻而同居的多得很。如果我們兩個能在生活舞台上做搭檔,會活得非常瀟灑。
江山說,你恐怕想得太簡單了。
安麗說,什麼簡單,現在這年代,有點本事的哪個不去闖。
江山說,我有什麼本事去闖?
安麗說,怎麼沒有?你搞你的根雕呀。我們一起做根雕生意,一年賺個十萬八萬是小數。
江山說,離開這裏,還怎麼做根雕?
安麗說,要不,開舞廳也行。
江山搖了搖頭,就不說話了。
安麗追問江山,你怎麼不吭聲?
江山沉吟了好一陣,才緩緩說,安麗,我不能和你比,我是接哥哥的班到雲杉廠的。我如果那樣走,別的不說,首先就對不起我哥哥。
安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望了望江山,倏地鬆開摟住江山的兩隻手,淒然轉過身子,冷冷地說,江山,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家族還有這麼個令人欽敬的遺風。
安麗說著,就邁著急促的步子下了山。
江山愣了一下,隨即小跑著趕了上去。安麗沒等他追到身邊就說,請你不要趕上來,省得人家看見了說閑話。
江山隻好停下步子,等安麗走遠了才邁著懶懶散散的步子走回家去。
第二天,安麗失蹤了。
宋文華接連兩天沒看到安麗的影子,就有些緊張,他悄悄地四處尋找,一直沒有找著。直到第三天晚上十二點,安麗還沒有回家。宋文華就敲開了袁野家的門。袁野和汪潔聽說安麗三天不見了,心裏非常著急。汪潔當下就要袁野叫來保衛科長,要保衛科連夜組織人員到處去尋找。
保衛科全體出動折騰了一夜,安麗遝如黃鶴。
第四天一早,汪潔就走進宋文華家裏,在每個房間轉一遍。
汪潔問宋文華:小宋,這一次,你是不是打了她還是怎麼的?
宋文華槍然一笑,說,上帝在上,我不但沒有打她,連罵一句都沒有。
半個月後,安麗從海南給汪潔打回電話來了。電話是晚上九點多種打的。當時,袁野不在家,汪潔把安麗大罵了一通。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汪潔找到宋文華的辦公室,將宋文華叫到門口悄悄地把安麗在海南的消息告訴了他。
宋文華苦笑說,汪主任,現在你對我的謀殺嫌疑終於解除了吧。
汪潔說,你怎麼這樣說話?誰懷疑你謀殺安麗啦?
宋文華說,汪主任,我也不是傻瓜,你那天光臨寒舍的神色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汪潔說,小宋,你今天一口一個汪主任,你是不是鐵了心要和安麗離婚?
宋文華不敢再稱汪潔為主任了,不過也沒有叫表姐,挹挹地苦笑說,感謝你當初為我和安麗牽線搭橋。恕我直言,本人出身寒微,父親隻是個中學教師,看來和當官的親戚結伉儷不太門當戶對。
汪潔說,小宋,你嘴上積點德好不好。 自從你和安麗結婚以來,我們什麼時候虧待你啦?前段時候,我還為提拔你的事……那個呢。
宋文華說,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本人感謝你各方麵關照的恩情。
汪潔說,親戚之間總是互相關照的嘛。如今誰不這樣。小宋,不是我批評你,你實在也是有這個毛病,嘴太尖刻了一點,你和安麗兩個人各有各的毛病。這次安麗出事當然主要是她的錯,不過你是不是也有欠妥的地方呢?
宋文華朝汪潔飛閃了一眼,紅著臉不吭聲。
汪潔說,我看,解鈴還得係鈴人。昨天她在電話裏,她再三說她對不起你。這丫頭從小嬌寵慣了,是一隻喜歡順著撓的貓。我的意見,你幹脆跑一趟海南,把她找回來,一個女孩子孤孤單單地在外麵亂闖總不是好事。
宋文華還是不吭聲。
汪潔又安慰了一陣,末了,再次勸宋文華去海南把安麗找回來。
兩天後,宋文華果然去了海南。過了十天,宋文華回到了雲杉廠。他不但沒有把安麗找回來,反而自己也打了個請求調出雲杉廠的報告。
袁野收到報告的當天晚上,想約宋文華到家裏談一談,他讓袁菲去送口信。袁菲回來說,姨叔不肯來。
汪潔氣得臉發白,說,反了天了,這小子!人還沒有走,就端起架子來了。就不讓他走,看他能怎麼樣。
袁野從客廳踱到臥房,又從臥房踱到客廳。說,看來,這裏麵可能還有什麼名堂,走,我們到他那裏去。
汪潔說,到他那裏去?我才不去呢。
袁野笑著說,禮賢下士嘛。其實,像我們這種人,又算得了什麼呢。再說, 自從安麗出事以來,我還沒有找他談過。按道理,從廠長關心青年知識分子這一點上,也是應該關心他的。去吧。
汪潔便跟著袁野往宋文華宿舍去了。
宋文華聽到敲門聲,把門拉開,看到袁野和汪潔出現在門口,愣住了。
袁野說,怎麼,不歡迎啦?
宋文華呐呐地說,請進請進。
汪潔手裏拎著一包瓜子和一袋桔子,一進門,就放在茶幾上。
宋文華忙著泡茶,但是撮了茶葉,兩個熱水瓶裏都是空的,便又忙著燒開水。
袁野說,算了吧,我們坐一下就走。
宋文華說,茶還是要喝一杯吧。
袁野等宋文華從廚房回到客廳,就問:小宋,你這次到底找到安麗沒有?
宋文華說,找到了。我把……表姐要她回來的意思跟她說了。
汪潔說,你真是個書呆子,怎麼說我要她回來,你就不要她回來?
宋文華說,我自己都還想走呢,我要她回來幹嗎?
袁野說,你原來不是不想走嗎,怎麼現在又想走?
宋文華說,原來是原來,現在是現在。
汪潔說,是安麗要你走還是怎麼的?
宋文華說,她走她的,我走我的。
袁野說,小宋,你就不要走了。廠裏是不會放的,我也不會放,那天你跟安麗到家裏來我就說了。
宋文華說,廠裏不放我也走。
汪潔疑惑地問,廠裏不放你怎麼走?
宋文華說,那就什麼都不要,走人就是了。現在沿海開放城市有許多人就是這樣去的。
汪潔的一雙杏眼像彩蝶驚飛似的眨閃。她看了看袁野,袁野也顯得有些不自在。他像被火星灼燙了一下似的嘴裏滋滋地冒出聲來。取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又將煙盒伸到宋文華麵前,說,來一支吧?宋文華擺了擺手,袁野就點著了叼著的煙。
袁野吐了兩個煙圈後,慢悠悠地說,小宋,我以兩種身份勸你不要走。一種是以親戚的名義。在你和安麗還沒有離婚之前,我還是你的表姐夫。另一種,是以廠長的名義。作為表姐夫也好廠長也好,我都希望你留下來,支持我的工作。你知道,現在廠裏生產轉軌首先是寄托在自動扶梯的試製和生產上。而自動扶梯的試製廠裏目前主要就靠你和徐總工幾個人。當然,你目前的情況有點特殊,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就要看開一些。對安麗,我們會做工作要她早點回來。
宋文華沒有搭話。
袁野和汪潔對視了一下,就起身回家了。
汪潔坐在沙發上說,這個宋文華,平常看起來木頭木腦的,怎麼一下就變得這麼膽大呢,連公職都不要了。看來,他和安麗真是要勞燕分飛了。
袁野說,宋文華這人自尊心很強,他是很要麵子的, 目前的狀況,在人家的眼裏,他是被安麗甩了。他要爭回這口氣,’所以就不惜孤注一擲。
汪潔說,那怎麼辦?
袁野說,盡力爭取他留下吧。明天,你再到他家找他好好談一談。另外,我叫老朱和徐總工做做他的工作。他這人要的是麵子,這麼多人做他的工作,是給他麵子。
汪潔說,哎,老袁,萬一做工作勸他不行,是不是許他個一官半職試試看。你原來以為他是老老實實的書呆子,現在看來他刁鑽古怪的鬼得很。
袁野說,你開什麼國際玩笑。有這麼提拔幹部的嗎?再說要求調走的人那麼多,要是每個人都給一官半職,哪有那麼多位子?要提,也要等他留下來以後再說。
汪潔便發牢騷,一張嘴就變成了熱處理池咕嘟咕嘟地嘮叨起來。而那一串串怨語,像車床上切下的鐵屑,火星飛濺,說這都是軍轉民工廠下放造下的孽,把一個雲杉廠鬧得像沼氣池似的氣味難聞。
12
雲杉廠在第二次創業的頭一年,是以朱光宇的第二次新婚劃句號的。
1988年12月31日,朱光宇和呂雅琴舉行了婚禮。婚禮簡單而熱烈。參加的人不多,地點就在雲杉廠廠部辦公大樓的小會議室。
袁野沒有參加朱光宇和呂雅琴的婚禮。他在半個月前就到北京去了。走之前,袁野答應趕回來參加這個婚禮,但他沒有趕回來。新房布置在朱光宇宿舍裏。
夜半,朱光宇和呂雅琴在新婚的歡娛之後,朱光宇問呂雅琴:去年,你為什麼提出一定要我調出雲杉廠才肯和我結婚呢?
呂雅琴莞爾一笑,瞄了朱光宇一眼又閉上眼睛說,這是一個隻屬於我的秘密,我請求你讓它留在我的心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