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第五章

1

一輛半新的客運汽車隨著盤旋的公路一會兒爬上山腰,一會兒又駛人穀底。靠近雲嶺的公路多數地段是泥沙路,汽車一過便塵土飛揚。因此,客車與客車、貨車與貨車以及客車與貨車之問誰也不肯輕易讓道,你追我趕,都想搶在前麵。

夏侯娟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子上,用手絹捂著鼻子隔著灰蒙蒙的窗玻璃,觀看著兩邊的山峰、樹林、深穀、流水。離開雲嶺才三個多月,夏侯娟卻覺得過了好幾年似的。當時出山去的時候正是盛熨,滿山的翠綠隨風起伏像碧波翻湧誘人流連,現在,許多樹葉變了顏色,有的橙黃,有的緋紅,一片一斑斑駁駁絢麗異常。

秋韻如詩。

夏侯始忽然從路邊那枯瘦的秋水中品味出一種人生短暫的淒涼。她覺得自己像兩邊的山林一般,老了許多。

夏侯娟這次陪同龔明出去,跑了十幾個城市,討回了二百一十多萬債款。按照當初的協議。可以提取十萬多元的活動金和獎勵金,除去近五萬元的花銷,每個人還可以分到二萬多元。但是,這三個多月來,夏侯娟幾乎每天都是在陪酒、陪舞、陪笑中過日子。最初的幾天還覺得有點新鮮,後來就漸漸厭煩了,甚至惡心了。第一個月,有一天住在中原大廈的時候,為追討河南一家化工廠購買雲衫廠除濕機的欠款,她被灌醉了。在這天的的一天,她和龔明宴請了那家化工廠的廠長,第二天那個廠長便回請她和龔明。那天,她足足喝了一瓶半杜康酒。她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到住處的。她醒來的時候發現有人揉麵團似的在胸前揉搓。她像一隻被踩的貓似的尖叫一聲坐起了身子,發現躺在身邊的竟是那位化工廠的廠長。廠長色迷迷地說,你陪我睡一晚,我給你這個數。他說著,豎起一個巴掌。那數額不知是許諾五百還是五千抑或是五萬。夏侯娟從枕頭下抓起一把剪刀厲聲說,你給我滾!那廠長才慌慌地走了出去。從那次之後,夏侯娟每次喝酒,都不敢超過六兩,一般情況下控製在半斤之內。她看著杯子的大小默默地記著數。但是,在陪人家跳舞的時候,不少人總要占她的小便宜。她曾幾次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自己的承諾,又咬著牙挺下來了。龔明也多次想打她的主意。但是,夏侯娟有意識把那個化工廠廠長的事告訴了他,並且將剪刀亮出給龔明看。龔明每次色迷迷地看她的時候,她便朝他翻白眼。半個月前在丹東的時候,有一天晚上,龔明來到夏侯娟的住房,亮出了一條金項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送給你,怎麼樣?夏侯娟翻著白眼說,請你收起來,我可不要。也許龔明還懾於離廠前朱光宇對他提出的警告,所以三個多月來,他像一隻關在籠中的狼一般,對夏侯娟隻能幹瞪眼。

班車為了超一輛載重的東風卡車,粘著屁股追了一公裏多路,那卡車就是不讓,那騰起的塵灰像紅雨一般直往人臉上撲來。夏侯娟早已關了車窗,車廂裏還是塵煙滾滾。

龔明坐在夏侯娟的身邊,一直像睡著了似的。他的頭先是歪來歪去像個隨風飄擺的汽球,後來就歪靠在夏侯娟的身上。夏侯娟推一下就擺過去了,過一會,又歪過來了。

夏侯娟感到好膩味,用力推了他一把,說,快到廠了,別睡了。

龔明睜開眼睛咂了咂嘴說,怎麼,就到啦?

夏侯娟說,你還嫌早嗎?

龔明便嘿嘿地幹笑著取出一支煙點上。

龔明邊抽煙邊沉思了好一陣,悄聲說,娟娟,我們回去後,要趕緊把錢提出來。

夏侯娟說,還沒有全部到帳呢,怎麼提。

龔明說,我知道,到了帳上的有一百七十多萬,按百分之五,該提取八萬多,可我們實際上隻預支五萬五,還差三萬來塊呢。

夏侯娟說,該提的當然要提。

龔明說,這年月,大家一看到錢就會瞪眼,要一下提出這三萬塊錢怕不是那麼容易。我看,關鍵是袁野的態度,隻要他同意就好辦。這公關的任務就著你了。

夏侯娟說,我有什麼辦法?

龔明說,這樣吧,那條金項鏈我是開了發票的,二千五百多塊。你找個機會把它送給汪潔,怎麼樣?

夏侯娟沒有吭聲。

龔明的家在215廠。班車經過215廠門口時龔明下車。下車之前,龔明說,明天上班的時候,我到你房裏來找你,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

2

雲杉廠的人都說,龔明能把死人說活。

在袁野的辦公室裏,龔明與夏侯娟向袁野作了追回債款的情況彙報。龔明憑著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把這趟公差彙報得錦上添花。

袁野聽完彙報,笑吟吟地說,老龔,這次你和夏侯娟為雲杉廠立了一大功。

龔明說,以前有句老話,叫作政治路線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這頭等功勞還得記在您頭上啊。改進催款的決策是您作的,我們隻不過跑跑腿而已。娟娟,你說是不是呀?

交侯娟一似窗外初綻的笑蓉花,含笑不語。

龔明義說,衰廠長,這次追回債款有成績.主要是靠了夏侯娟同誌,夏侯娟同誌的公關能力在我們雲杉廠我政說是手屈一指的 這種公關工作在當代企業經營活動中的重要性,我想袁廠長您一定比我認識的更深刻。娟娟同誌是一位難得的人才。我建漢,今後新廠在市區建招待所,娟娟當這個所長是最合適的人選。至於我嘛,已屆知天命之年,能跟著袁廠長鞍前馬後跑跑腿就心滿意足了。

衰野似乎聽出了龔明的弦外之行,說,對於你們的使用問題,組織上會考慮的。根據日前雲杉廠狀況,我們的原則是,誰能讓雲杉廠擺脫困境,誰就上,包括廠長在內。袁野頓了頓,問:你們看看,還有其他什麼事嗎?

龔明向夏侯娟使了個眼色。夏侯娟像沒有看到似的。龔明隻好索然尤味地於笑說,沒什麼了,便和夏侯娟一起走出袁野的辦公室。

龔明和夏侯如一走出辦公大樓,龔明就埋怨夏侯娟說,關於兌現活動金和獎金的事你怎麼不說呢?

夏侯娟反潔龔明:你不能說說嘛?

龔明說,這事情商量好了由你來說呀。

夏侯娟說,討好賣乖的話讓你說盡了,這羞於啟齒的事就該我來提?

龔明說,這有什麼羞於啟齒呢,這是我們應該得的嘛,社會主義分配製度.按勞取酬 何況這是他們當初自己提出來的。

夏侯娟說,你覺得這事好辦那你就說唄。

龔明嘖嘖連聲,說,你這個人呀!你不說也好,我們先在他老婆那裏做點工作,讓枕邊風來幫這個忙。這樣吧,你把我那條項鏈今晚送給汪潔,這總可以吧。

夏侯娟說,這三個月,我已經在外而陪盡了笑臉,也該讓哦我喘口氣了吧。老實跟你說,我這次跟你出去為廠裏討債,一來卻不過廠長書記的情麵;二來是想測試一下我的生命價值,盡管我這條命很賤。對於這兩點,前一點我想你是清楚的,對於後一點你叮能還不知道。不過,我還是感謝你。通過這兒個月的幾作,使我真真切切地看到外而的世界的確很精彩。 如果我肯像這三個多月那樣去一工作去生活,有個一年兩載,不要說幫廠裏追回幾百萬債款,我自己賺個幾百萬都不在話下。二三萬活動金和獎金算什麼?

龔明優疑地問,那麼,這活動金和獎金你不想要了”

夏侯娟說,怎麼不要?屬於我自己的錢一分都要。

龔明說,那為什麼叫你去找汪潔你不去?

夏侯娟說,我相信袁野的諾言。

龔明說,哼,這年月,還有什麼諾言。

夏侯始說,你要不相信,你盡管去。當然,所花費的錢.算我一半。

3

龔明拎若一隻公文包走進哀野家的時候,汪潔的兩隻眼睛像蜻蜒點水似地朝公文包瞥了一眼。汪潔對本廠職工來訪一般是不會端茶倒水的,能說一句請坐就算是很客氣了。

汪潔對龔明說.請坐, 自己卻站著。

龔明坐在長沙發上,說,袁廠長呢?

汪潔說,今天市經委來了一位副主任,他陪客去了。你跟夏侯娟這次追債款任務完成啦?

龔明說, 上午已經向袁廠長作了彙報。

汪潔說,那你還來找他幹嗎?

龔明幹笑兩聲說,很久沒來了,來拜訪一下廠長火人您嘛。

汪潔說,我有啥值得拜訪的。

龔明便打開了公文包,取出兩條雲煙,一個很精致的首飾盒。

龔明說,承蒙袁廠長的英明決策,使我們順利地完成了任務。這點小東西表示一點謝意。

都是為了搞好本廠工作,還客氣啥呀。龔明順手拿起首飾盒打開來,汪潔見是一條金項鏈,訝然說,哎喲,這要多少錢?

龔明說,發票在底下:二千五百來塊。

汪潔說,這麼貴的東西,我可不能要。

這是你應該得的嘛。

怎麼是應該呢?

我們在武漢的時候,你幫我們打了兩個電話,後來我們到了鄭州,又跟你通了一次話,在丹東又通了一次,這是信息服務費嘛。

那是老袁交待我的呀。老龔,我看這樣好不好,雖說信息時代信息就是金錢,但畢竟是我們的工作職責,這項鏈我還是要付錢。

龔明說,算了吧,不就是一二千塊錢嘛。

不行,錢是一定要給的。

那就這樣吧,一個電話算五百塊錢的信息費,四個電話折算兩千,你付五百塊錢好了。

汪潔笑笑說,這還差不多。

汪潔說著,便到房裏去取了五百元錢交給龔明。

龔明說,汪主任你也太認真了。

汪潔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

一星期後,龔明和夏侯娟各自領到了一萬五千多元獎金。後來到帳的債款也都按比率提取了,龔明和夏侯娟每個人都拿到二萬五千多元。龔明恨不得揣著這錢化作一縷煙去尋找一個逍遙世界。他隻交了八千元給老婆,另外一萬多元留著自己花了幾年。夏侯娟在馬莎莎過生日的時候,送了一條一千二百多元的項鏈,還買了一盒生日蛋糕。這時候,她已經在新廠區招待所就職了。這些禮物她是交給馬耀斌轉送的。馬耀斌理解這禮物的真正含義,苦笑著說,娟娟,你也太認真了。夏侯娟說了半句汪潔說過的話: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

龔明一直以為袁野沒有爽約是那條二千五百餘元項鏈起的作用,其實,汪潔根本就沒有把這事告訴袁野。人和人的心,有時真像天上的兩顆星星,看起來很近,然而遙遙相距不知有多遠。

4

龔明和夏侯娟都受到了重用。

雲杉廠在市區成立了新廠基建指揮部,龔明被任命為副總指揮。

龔明到市區去赴任的第二天,袁野找夏侯娟談話。袁野告訴夏侯娟,廠部決定在新廠籌建處附近辦一個招待所,暫時租用當地村委建的一棟樓房,這一來是工作需要,二來可以每年節約二十多萬元的住宿和應酬費用。

袁野說,廠部決定派你去擔任這個招待所的所長。

夏侯娟盡管在聽袁野談到準備成立新廠招待所的時候就有預感,但當她真正聽到袁野說要她當所長的那一瞬間,還是很激動,她覺得天空頓時像雨後出斜陽似地清麗明亮了許多。隨著這眼前的一閃亮,她的耳朵裏便嗡嗡地響了起來。這嗡嗡嗡的噪音中,有伍勇剛的甜言蜜語,有馬耀斌的討好糾纏聲,仿佛還有人在誦讀那封匿名信的聲音……

夏侯娟愣怔著很久沒有說話。

袁野說,怎麼樣,你有什麼要求嗎?

夏侯娟說,我想問一下,這個主意是不是龔明出的?

袁野說,是老龔的建議,經過廠部辦公會議研究決定。

夏侯娟又問,如果老龔不提出來,你們會想到要用我嗎?

衰野臉上幾閃出一絲不易捉摸的微笑,說,你提這樣一個問題,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吧。

夏侯娟說,但是,我還是想得到你的回答。

衰野說想到了又怎麼樣.沒想到又怎麼樣。

夏侯娟說,如果是你們想到了要用我,我就感謝你們的知遇之恩.特別是你袁廠長。

衰野追問:如果沒想到呢?

夏侯娟笑了笑,說,你猜清看。

難道你就不想於了

夏侯娟杏花迎風似地點頭說,你可能思不到吧。

衰野像要重新認識夏侯明似的,直勾勾地打量她。夏侯娟像一約瓷觀音,端坐在沙發上木然不動。

袁野臉上的笑容像戳破的水袋一樣全流失了。他從坐椅上站起,望肴窗外的浮雲沉思著。一股悲秋情緒湧上心頭。

袁野慢慢坐回到椅子土說,我跟你說,許多人想謀取這個位置還得不到。

夏侯娟,這找相信

袁野說,你還是去吧。算我請你去,行嗎?

夏侯娟嫣然笑了笑,說,行,我去。我一定報答你的知遇之恩

夏侯娟喝了一口茶站起身子正準備走,袁野狡黯地笑著說,請等一等,我想問你一句:如果你不肯就任的話,你有什麼打算呢?

夏侯娟甩給衰野一個媚笑說,這是一個謎。不過,你應該猜得出來。

夏侯娟甩著寬大的裙擺像隻大彩蝶一般翩然出了袁野的辦公室,撒下一股鬱鬱馨香。

過了兩天,夏侯娟上任去了。

半個月之後,袁野在市裏連續兩天宴客。這兩次宴席,夏侯娟都參加了,這是袁野特意安排的。第一天宴請的是市委、市政府以及市經委、新廠所在地的區委、市重點工程辦公室和幾家銀行的負責人,一共三桌、地點在賓館,從下午六點吃到七點半,休息了半個小時就跳舞去了,酒宴開始之前,袁野就叮囑夏侯娟說,你今天的主攻目標標是市長, 目的是向市政府要八百五十萬搬遷費。這天,夏侯娟喝了十五杯汾酒,足有一斤多一其中有四杯是以事事如意為題特意敬給市長的。夏侯娟這大自己也喝得很高興,如要縱書乍豪飲,二十杯也吞得下。但她準備陪市長跳舞,不敢喝醉。她已經打聽到,市長喜歡跳舞。

市長的舞步果然嫻熟。夏侯娟便使出全身招數,陪他跳華爾茲,跳倫巴,跳探丈,直轉得市長飄然欲仙。夏侯娟有怠無意地問,黃市長,市裏準備給我們廠多少搬遷費,!市長說,八百五十萬。夏侯娟說,能不能多給一點,給個九百五十萬,怎麼樣?我們廠日前實在困難。市長說,看看今年的財政情況再研究研究吧。後來,這筆搬遷費批了九百萬,增加了五十萬。

第二天宴清的是新廠所在地的鄉政府和村委會的頭頭腦腦,也吃了三桌。就在新廠招待所舉辦。 日的是為了解決征地問題。這天中午,隻喝酒,不跳舞。夏侯娟分別敬了鄉黨委朽記和村委書記每人三杯“四特”酒。

過了幾天,袁野回到雲嶺。晚上,袁野在枕頭上向汪潔發布了這幾天的政績。’

汪潔椰榆說,是呀,美的力量真是無窮。衰野,你丁脆到遠東情報局去請兒個色情間諜來:要不到克格勃去借幾隻燕子來,陪吃陪喝陪玩陪睡、包你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

袁野幽怨難抑地說,你知道自從工廠下放到地方之後我陪了多少笑臉受了多少氣嗎?以前,我們搞軍工的時候,工作多順暢。幾百萬的正常撥款,一個報告就解決問題。可現在呢,你跪在人家麵前人家還嫌你煩他。現在軍轉民啦,市場競爭。都說商場如戰場,一點不假。戰場上隻論輸贏不論手段,以贏得勝利為目的。

汪潔扭了扭袁野的耳朵說,我警告你,你可要好好把握自己,不要踩進泥潭裏去,噢!要不然,後悔莫及。

5

何小軍坐在省柴油機廠禮堂的第6排第7號位置上,心裏抨評地跳著。坐在他左邊的是廠團委書記洪揚,坐在右邊的是馬莎莎,馬莎莎的右邊是夏侯國。

由省機械廳和團省委組織的青工車、鉗、焊三大工種技術大比武,經過五天的實際操作和理論筆試的激烈拚搏,終於結束了。參加這次技術大比武的有全省直屬工廠的二百一十四名青年工人,地點就在省城最中心的省柴油機廠。今天舉行頒獎儀式。從昨天上午筆試結束以來,洪揚像掃描器一般到處探聽消息,直到剛才進會場之前才有了點結果,說車、鉗兩項的第一名都是雲杉廠的人,但名字還沒有搞清楚。何小軍猜測,鉗工第一名一定是夏侯國,因為夏侯國在廠裏的預賽決賽都是他得第一名,而車工的第一名就有點拿不準。但是,何小軍認為車工的第一名也有可能是他,因為在廠裏決賽時第一名是他。

何小軍心裏癢癢的,身上燥熱熱的。他突然感到擱在扶手上的右手正被馬莎莎的手壓著。馬莎莎的手很溫潤很綿軟。馬莎莎正在低著頭和夏侯國嘀咕。何小軍的右手麻麻癢癢的,心裏卻有點酸酸的。

忽然,嗡嗡嚶嚶的會場頓時沉寂下來,團省委副書記走到台前,宣布頒獎大會開始。

省機械廳廳長宣布這次全省青工技術大比武的獲獎名單,雲杉廠果然獲車、鉗兩項的第一名,鉗工第一名是夏侯國,而車工第一名竟然真是何小軍,車工第二名也是雲杉廠獲得的,馬莎莎獲得了電焊第五名。

雲杉廠人都坐在第6排。聽完獲獎名單雲杉廠人在一條橫線上幾乎都在左右張望著會心地微笑。

何小軍感到了一種心律的潮湧。

馬莎莎在何小軍的手上拍了一下,說,祝賀你。

何小軍禁不住眼裏湧出了淚花。他過了一陣才反映過來,忙對馬莎莎說,我也祝賀你。

馬莎莎說,我一個第五名有什麼值得祝賀的。

何小軍說,不管怎麼說,總是獲獎名次吧。

直到全體獲獎人員走上領獎台的時候何小軍才知道馬莎莎是這次技術大比武中唯一獲獎的女選手。

何小軍在如雷的掌聲中從管工業的副省長手裏接過獲獎證書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了。這一瞬間,他感到會場上的幾千雙眼睛一齊向他投放著欲羨和敬佩的光芒。這一時刻,他對驕傲和自豪有了切身的感受。以前他對這些字眼感到很空洞。後來,他每每從報刊上讀到這兩個詞的時候就想起了那一瞬間。

會議結束的時候,會場上騰起一片誇讚聲。

這次全省機械加工係統青工三大工種技術大比武的監考官評價說:好,雲杉廠的工藝先進,質量好,速度快!

有一位監考官特別誇獎何小軍:雲杉廠有一個才二十歲的二級小車工,車工活幹得特別漂亮。

汽車製造廠的一位老師傅豎起拇指說:雲杉廠真厲害,三個第一名奪走了兩個。

副省長、機械廳廳長、團省委書記都和雲杉廠的四位獲獎者台影留念。

雲杉廠轟動了省城。

洪揚一散會就匆匆地走出會場,給朱光宇掛了長途電話,報告了這一喜訊。

雲衫廠專門派了一部麵包車送九位選手參加這次全省青工三大工種技術比武:回廠的這天, 車子開出省城的時候,由洪揚發音,唱起了廠歌。雲杉廠的廠歌是建廠二十周年廠慶時作的。歌詞是朱光宇寫的:

在毛澤東指揮秋收起義的地方,

有一群來自神州麼地的好兒郎。

為了鑄造保衛祖國的神劍,

池們將青春點燃成燦爛的火光。

啊……

千山萬壑為他們獻上鮮美的山花,

飛瀑流泉為池們歡呼歌唱……

何小軍與馬莎莎坐在最後一排。

馬莎莎再次誇讚何小軍說,小軍,你真不簡單呢,你不僅得了車工第1名,而且在獲獎者之中最年輕的。

何小軍說,你不是和我一樣大嗎?

馬莎莎說,我比你大一個月。

何小軍說,大一個月算什麼,同一年生的,就是同一歲,同一歲就一樣大唄

馬莎莎說,才不一樣大呢。人家雙胞胎都分大小,我比你大一個月,你就得叫我姐姐。

何小軍脹紅著臉,望著馬莎莎呐呐地說,我怎麼叫你姐姐,我比你高出半個腦袋。

馬莎莎說,你媽媽比我更矮,那你就不叫你媽媽了?

何小軍被噎得說不出話。 馬莎莎望著何小軍可掬的憨態,!嚇吃一聲笑了。

從省城到雲嶺有二百多公裏,要走五個多鍾頭。 下午一點多鍾, 馬莎莎就開始打磕睡。馬莎莎先是歪來歪去,後來就靠在何小軍的肩上不動了。何小軍偷偷地掃了掃車廂裏的人,見許多人都在打磕睡。不知為什麼,何小軍一點睡意也沒有。馬莎莎的頭發不時地飄拂在他的臉上,撩得他癢癢的好舒服。他便打起精神一動不動地坐著,讓馬莎莎安安穩穩地依靠在他的身1二。

離廠區還有二十來裏路的時候,馬莎莎睡醒了。馬莎莎從何小軍的肩卜抬起頭的時候,回送給何小軍一個媚笑,似乎是感激,又似乎是致歉。

馬莎莎問何小軍,我睡了好久嗎?

何小軍說,也沒有多久。

馬莎莎又問,你睡了嗎?

何小軍說,不想睡。

馬莎莎說,你們家到底是有種。何伯伯一天到晚在車間裏幹活,一天隻要睡五個來小時,你也和他一樣。

麵包車一駛人廠區,廠部門口那邊便響起了鑼鼓聲。

昨天,朱光宇一接到洪揚的電話,便和工會主席劉建華商量著組織歡迎隊伍。

今天,子弟學校幾百名學生揮舞著彩旗和花圈迎候在廠部門口的兩邊,歡迎夏侯國、何小軍、馬莎莎等人凱旋。

洪揚讓而包車早早停住,率領大夥下了車,步行走向廠部。

在廠部辦公大樓門口,舉行了熱烈而又比較簡單的歡迎儀式。這次赴省比武的九位選手和工作人員都接受了小學生的獻花。朱光宇和夏侯國作了簡短的講話。朱光宇說,我記得在上星期送你們上車去省裏參加比武的時候,我說,請你們記仕,找們雲杉廠曾經是全省最大的軍工廠,你們一定要比出雲杉廠的技術水平來,比出昨天的軍工廠的威風來。我們全廠五千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你們。你們沒有辜負全廠職工的期望,奪得了三大項的兩項第一名,還有一個第二名,一個第五名。據說這次參賽獲獎人之中隻有一個女選手,所以這個第五名也就不是一般的第五名。這次比武,我們雲杉廠在省裏產生了轟動效應,這對目前陷人困境中的雲杉廠是一個巨大的鼓舞。我們雲杉廠有這樣高精技術的青年一代,在今後的市場經濟競爭中,我們就有堅實的技術力量,我們就一定能擺脫困境,騰飛起來,興旺起來。

洪揚要馬莎莎代表全體赴省參加比武的選手講話,馬莎莎羞怯地躲到何小軍的背後,說,小軍講,小軍講,小軍不但獲車工第一名,而且是獲獎人員中年紀最小的。何小軍急紅了臉,慌慌地說,我沒啥說的,我沒啥說的,請夏侯國講。

洪揚便要夏侯國講。夏侯國笑了笑,說,我也沒啥好講的,我隻講一句。我想我們這次參加全省青工技術大比武的全體人員的心情和我一樣,雲杉廠養育了我們,我們就一定要報效雲杉廠,為振興雲杉廠而拚搏,奮鬥。完了。

雲杉廠的曆屆領導都很看重集體榮譽,他們像導演爭取優秀的美術燈光布景一般去爭奪各種集體榮譽,以裝點雲杉廠這座大舞台。

這天,夏侯國、何小軍、馬莎莎他們在全省青工技術大比武中獲獎的消息像秋熟的香甜的金風一般飄進了雲杉廠的家家戶戶。

6

馬莎莎洗完澡已經五點多了。她隻穿一件無袖粉紅色睡袍,顯露出一種少女的青春活力,像雲嶺山上熟透的草墓一般誘人。

馬莎莎一手端一個臉盆一手提著鐵桶走出浴室的時候,被秋涼的晚風吹得打了個寒嗓。她正加快了步子往寢室走的時候,從路邊一棵水杉樹後閃出一個人來,嘿地叫了一聲將她擋住了。這人是徐永林。

馬莎莎吭怪說,死家夥,嚇了我一跳。

徐永林說,你剛一走進澡堂的時候,我就在這裏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