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一回到家裏,就持起衣袖磨刀霍霍切肉切菜。安麗在自己家裏懶墉墉不願意做家務事但和袁野在一起卻喜氣洋洋淘米洗菜什麼活都幹,兩個人做一頓晚飯仿佛在表演一出小品有說有笑配合默契。
袁野早早吃完飯撂下碗就急急地要出門去。安麗問他這麼急慌慌地去哪裏,袁野說,我去找一下徐總。汪潔說,這麼晚了還去找他幹啥。袁野說,找他有點事。安麗見袁野走了,刹那間就好像演戲少了主角戲演不下去似的,她將飯碗往餐桌上一頓,一雙筷子在菜盤裏扒拉了好一陣也沒有夾上菜來。
袁野想在一年半之內完成自動扶梯的設計和試製,兩年內通過部省級鑒定批量生產推向市場。袁野心中沒底,想征詢一下徐克凡的意見,雲杉廠的現有技術力量有沒有這種潛能。
袁野走到徐克凡家裏,徐克凡不在家,李珊告訴他徐克凡到辦公室去了。
袁野想抄近路到辦公室找徐克凡,結果他穿越了十四塊菜地。雲杉、雲鬆、雲竹三家軍工廠的生活區附近,不論是平平展展的荒地還是溝溝坎坎的地角到處都種上了蔬菜。職工們在這些地方利用工餘時間將希望的汗水變成綠色的收獲。這是一種有別於都市工廠的一種獨特景觀。
袁野在穿越第十三塊菜地時一不留神滑進了一條水溝裏,他打了個趣超結果兩隻腳都踩進去了。他走到大路上左看右看兩隻水淋淋的褲腳和鞋子說了聲倒黴在地上跺了幾下便又往辦公樓趕去了。他的身後留下一串沾著水漬的腳印,身子像淡出的電影鏡頭似的融人在暮靄中。
9
星期一仍然是個晴天。在雲嶺山溝,、春天的晴日裏,風特別的濕潤芬芳。那是人工造作的空調無法比擬的。袁野每次出差到大都市聞到那股混和了喧囂的汙濁空氣時,便情不自禁地眷戀起山裏的綠色世界。
袁野上班後,在鳥語花香中處理了幾件事情,看看牆上的石英鍾,已經十點半,沒有什麼事了,便整理桌上的東西,準備到總工程師辦公室去找徐克凡請他起草一份關於試製自動扶梯的可行性報告。正要出門,朱光宇走了進來。
有事嗎?
想跟你聊聊。
袁野指了指沙發說:請坐。 自己也坐回到藤椅上。
老袁,生產轉軌的事,再開個會吧P到底以哪一種為主產品,你的決心下了嗎?
袁野不露聲色地反問朱光宇:上次開會,你一直沒有表態呢。
我沒有參加考察。毛主席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公一參加考察的人都把自己的意見談出來了,經過互相爭論、批評,各自的優點和缺點已經是卡尺底下的輝絲,一絲一毫都量清楚了。
從長遠利益來說,我傾向於搞自動扶梯和挖掘機。但是,擔心的就是從試製到推向市場,時間太長,這些年怎麼過。
各個車間自己想辦法,找米下鍋。大家都有手,都有機器,找不到飯吃,餓死活該。
朱光宇見袁野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知道他的決心已經下了,便說,:第二次創業這一仗主要靠你來設計和指揮,我隻能幫你搖旗呐喊,鼓動大家齊心上陣。
袁野說, 自從文件下來以後,全廠人心浮動,我最擔心的就是怕人心不齊。你能把大家的心擰到一起,這就是頭功。
三天後的下午,袁野再次召開廠部擴大會,在會上作出了三項決議:
一、八十年代初的時候,兵器工業部決定雲嶺所在的三個軍工廠在贛西的秀水河邊組建民品開發基地一188廠投人了數百萬元。會議決定放棄這幾百萬元的投資, 一新廠址選定在明珠般的浙贛線上的工業城市渝州城北開發區。
二、以自動扶梯作為軍轉民生產轉軌的主產品。
三、在自動扶梯試製成功和形成批量生產之前,擴大各車間的生產經營自主權, 自己找米下鍋解決吃飯問題。
會議一開始的時候,袁野首先講起秋收起義的故事來。他說,,我今天回憶這段曆史,是希望大家把繼承和發揚秋收起義的革命精神,落實到我們第二次創業的實際行動當中去。接著,他對上次會上的三種意見作了一次全麵客觀的評估。最後,他像當年起義部隊打出那麵鐮刀斧頭旗一樣,亮出了他的主張―以自動扶梯作為雲杉廠生產轉軌的第一個主產品。
袁野發言以後,上次會上持第三種意見的人紛紛表態擁護。但是,接著就沒有人發言了,其他人既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擁護。這一瞬間的沉寂中,袁野像個踩鋼絲者走到了中間晃晃悠悠地一副不急不慌的樣子,朱光宇的心卻被懸蕩得好難受。他趕緊發言打破這沉寂,說:袁廠長根據大家對市場的調查,選取了一個大膽的決策方案。選取這一方案將要麵臨的困難可能比較多,風險也比較大。但是,與毛主席當年發動秋收起義比起來,畢竟要小得多。有人插了一句:可是,秋收起義失敗了呀。這一句話,像在會議桌上擺上一顆炸彈,把大夥都驚呆了。連袁野也嚇了一跳,瞠目結舌的像一個電影裏的定格鏡頭。朱光宇稍一沉吟,說:秋收起義由於敵我雙方力量懸殊等客觀的和主觀的原因是失敗了,但是它點燃了革命的烈火,培育了一支人民軍隊的中堅力量。如果沒有秋收起義,就沒有接踵而來的井岡山鬥爭。與其說它是失敗的,不如說它是中國革命的一個起點。正是這一起點,才延續了中國革命的勝利。可以說,每一個參加秋收起義的人都是英雄。於是,又有人問,那麼,我們失敗了也是英雄嗎?朱光宇反問:你說呢?團委書記洪揚說:我認為,以秋收起義的精神為我們的第二次創業拚搏,即使失敗一了也是英雄。就我個人來說,我情願做一個失敗的英雄,不願做一個無所作為的懦夫。洪揚發言後,附和袁野提案的人就越來越多了。最後舉手表決,五十二個與會者有四十三個舉了手。
散會的時候,團委書記洪揚朗誦起毛澤東的《西江月·秋收暴動》詞章來:軍叫工農革命/旗號鐮刀斧頭/匡廬一帶不停留/要向瀟湘直進。 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秋收時節暮雲沉/霹靂一聲暴動。
朱光宇朗笑說,看來,我們要打好這第二次創業的仗,非發揚毛主席當年搞秋收暴動的革命精神不可。
每一個走出會議室的人確實像當年在肖家祠參加部署秋收暴動的幹部一樣,心裏既興奮熱烈又感到很沉重。
10
袁野開完會回到家裏的時候,汪潔還在路上走。袁野是坐小車回來的,汪潔抄小路,沒碰上。袁野今天特別高興。一到家,便洗鍋下米。正在淘米的時候,汪潔進了客廳。
還有什麼菜?袁野淘完米,坐鍋,邊點火邊問汪潔。
汪潔說,有什麼菜, 自己打開冰箱看歎。有豆腐,還有排骨。中午的魚還沒有吃完。哦,對了,今天房產處的老龔送了幾隻春筍來,臘肉炒筍片。臘肉要趕快吃掉,要不就要變澀了。
袁野係上圍裙,磨刀。袁野喜歡磨刀,家裏的菜刀總是雪亮雪亮的。他一不在家,菜刀便要生鏽了。這幾天在外麵跑,沒有下廚,刀又生鏽了。袁野先斬排骨紅燒,然後剝筍,切臘肉。袁菲放學回來,聞著了香味,走到廚房門口看了看,說,爸爸一回家,就有好菜吃。
為了等排骨燒熟,直到天黑了才吃飯。
袁野開了一瓶董酒。每逢有菜的時候他便想喝酒。袁野給自己倒了一杯,問汪潔,你喝不喝?汪潔說,我今天不能喝。袁野便蓋上了瓶蓋,對在廚房盛飯的袁菲說,菲菲,給你媽媽盛一碗飯來。
汪潔沒有等袁菲端出飯來,就夾了塊排骨啃著。邊吃邊問:袁野,我跟你說個事。
袁野望了汪潔一眼,沒有吭聲。
汪潔說,聽說技改辦的老鄒要調走,你準備叫誰頂他的缺?
袁野說,他還沒有走呢。
汪潔說,我說呀,如果老鄒走的話,你讓小宋頂上去行嗎?
袁野說,你是說宋文華?
嗯。
袁野搖頭說,不行。
怎麼不行,人家小宋技術上有幾個人比得上他?
光技術行就行啦?
現在不是強調年輕化知識化嗎?
光年輕有知識就行啦?
那還要啥?
作為一個要害部門的負責人應該具備的條件多呢。這年頭,是雞爭食狗搶骨頭的年月,小宋太老實。
老實不好嗎?老實人忠心耿耿。更何況他還是你的表妹夫,自古說,打仗還得靠父子兵。
你這種中國式的老觀念隻能作為古董標價了。現在是什麼年代?你看看那些香港的和外國的老板,親生兒子不爭氣或者沒有本事,那總經理的位置照樣不給他。你天天看電視看到哪裏去了。
汪潔眨了眨眼不吭聲了。
袁野接著說,他們技改辦的一夥人,小宋玩得過他們?他到那裏去好好做事倒是可以的,他要當這個頭呀,現在還玩不轉。
汪潔說,那……安麗,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安個什麼位置。
安麗?袁野沉吟了一會還是搖頭。這丫頭瘋瘋癲癲的,她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呢,還能去管別人?
汪潔埋怨說,老實的又嫌老實沒用,調皮的又怪人家瘋瘋癲癲。你是不是因為是親戚怕人家說閑話?
袁野說,我可不怕人家說閑話, 自古說,舉賢不避親嘛。如果真正是非他莫屬,就是親兒子也得讓他上。
你這中國式的老觀念就不是古董了?
呃,這可是中國式的永恒的真理。
什麼時候黨校開學,讓你去講講中國式的社會主義就好了,我相信你保證像兜銷景德鎮瓷器似的一套一套的。
我是雲杉機械廠的廠長,不管是政治的還是經濟的,都要準備幾套。
這時有人敲門。袁菲開了門,安麗進來了。安麗邊換鞋邊說,姐夫,又在談政治經濟學呀?
袁野說,沒有沒有。
汪潔說,說曹操曹操就到。
安麗說,這麼說來,你和姐夫剛才正在議論我了?於是袁野瞪了汪潔一眼。安麗瞄到了,說,姐夫,你們別當著我的麵明送秋波好不好。
汪潔趕緊岔開話對安麗說,你就吃了飯啦?
安麗說,我們簡單得很,吃麵條。宋文華不在的時候,我要麼在你們這裏吃,要麼就在家裏泡方便麵。
汪潔說,你這個懶鬼。
安麗說,你別五十步笑一百步。安麗說著走到餐桌旁望著幾盤菜,哇地一聲說,吃這麼好的菜呀,真不愧是廠長家。
汪潔說,有什麼好菜?不就是幾盤通常的菜?哪裏吃了什麼山珍海味?
安麗說,又是魚又是肉,對我們來說,這就不是通常的菜了。
汪潔說,虧你說得出口。你兩口子四條腿撐著兩個肚子,我們兩個人要供養四五個人。
好,不陪你鬥嘴了。我陪姐夫喝酒。安麗說著,端起袁野的卿杯喝一了聲杯.,從菜盤裏抓起一塊排骨啃。
袁野說,你要想喝就去拿個杯子來。
安麗說,不要不要,‘我隻是打個點子想吃點萊。啃完了手上的排骨,又從袁野手上拿過筷子吃了兩口臘肉炒筍。這才去擦手,走進袁菲的房裏,拉了一會小提琴。 江二先麗在客藝宣傳隊裏,豐要是彈琵琶,不過各種樂器都喜歡試一試。小提琴技法很嚴,安麗隻能拉幾個旋律簡單的曲調。她這會兒在拉《梁祝姻緣》,旋律是出來了,但比較滯澀,不太動聽。袁菲端著飯碗走到房門口邊吃邊看她拉,說,你還沒有我拉得好。安麗便脖紅紅的側、提琴放下了。
袁野見安麗不拉了,就問她,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到舞廳去?
安麗有丫段時期在舞廳彈電子琴伴奏。
安麗懶墉墉地坐到沙發上說,好久沒有去了。怎麼你想去跳舞嗎?
袁野瞟了一眼汪潔,笑笑說,不去。
安麗說,我知道,你是怕表姐。
汪潔說,舞廳這種地方邇是少去一點好。
安麗說,姐姐,你怕人家把姐夫勾引去?
汪潔說,我才不怕呢。
安麗說,那好,姐夫,你快點吃,吃完了我陪你到舞廳去。
汪潔嗔笑說,死丫頭,你看他這鬼樣子,誰會勾引他。
安麗說,姐姐,你這就太不公平了。像姐夫這樣的人,要外才有外才要內才有內才,要口才有口才要歪才還有歪才,在我們雲嶺三個軍工廠中能找出幾個來?我看第二個都找不出來。
汪潔說,你可別把他捧到天上去。噢!
安麗嘻嘻笑著,說,你心虛了吧。
我心虛什麼?怕他甩了我?
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安麗趕緊劃休止符。她怕再說下去汪潔會生氣。哎,姐夫,你在外麵的關係多,能不能想法子把我們調出去?
袁野說,剛才你表姐還跟我說,打仗靠父子兵呢,這時候,你還要走?
汪潔搶白說,怎麼同一句話,到了你的嘴裏這價值就變啦?
袁野說,那當然了。同一首歌,你要是登台演唱,人家會喝倒彩,要是換了彭麗媛演唱,人家就鼓掌,就值幾百塊幾千塊甚至上萬塊。
汪潔欲哭還笑:嘖嘖嘖,剛才安麗說你有歪才我一時還想不明白,你倒一下就驗證了。你這歪理還歪得真有理呢。安麗呀,你趕緊就打個請調報告,看他再怎麼歪下去。
正說笑著,又有人敲門。安麗去開了。進來的是房產處的副處長龔明。龔明也經常到袁野家來,安麗碰過多次,安麗不喜歡龔明。安麗覺得龔明看她的時候那雙眼睛像個無賴的手似的伸到她臉上和身上亂摸。這會兒,龔明離安麗很近,安麗覺得他那雙眼睛正賊溜溜地往她身上溜過來了。身上頓時發麻。安麗趕緊對袁野和汪潔說,姐姐姐夫,我走了。
安麗從袁野家出來,邊下樓邊自言自語說,這家夥不是東西。
11
安麗罵龔明不是好東西,但她自己在後來也被人家戳脊梁骨說她不是個正經女人,特別是江山的妻子李玉玲破口大罵她是小妖精。
安麗從袁野家出來,就往江山家去了。袁野住在第三生活區,江山住在第四生活區,安麗住在第五生活區,幾個生活區之間都隔著幾個小山坡。
安麗到江山家的時候,李玉玲在客廳一邊織毛衣一邊守著兒子小琦做作業,江山坐在臥室裏的書桌前看一本盆景雜誌。
李玉玲開了門,見是安麗,便笑著招呼安麗坐,安麗沒坐,她繞到小琦身後看了看他做的作業,隨即摸了摸他的頭誇讚說:都做對了,而且字寫得很漂亮,將來一定有出息。李玉玲看到兒子受到稱讚心裏喜滋滋的,嘴上卻還是自嘲,說這小傻瓜有個屁出息。安麗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將來看吧,小琦一定有出息的。
江山家裏像一個盆景和根雕的陳列館,陽台上和客廳裏擺滿了盆景,兩間臥室裏擺滿了根雕。雲嶺山上凡是能移植的花花草草江山先後都栽種過。有時候家裏擺不下就種在宿舍和車間附近的路邊或屋角。江山用野生植物做的盆景多數都送了人。他對盆景的藝術審美很不尋常,像麥冬、鐵線蕨、石鬆、絡石、虎耳草、路蔭草這樣一些很不起眼的隻能在盆景中起點綴作用的野草,他有時候能讓它們單獨成為一種別有韻味的景觀。他既利用野生資源,也從外麵引進一些名貴花木,像垂笑君子蘭、晚香玉、花葉鈴蘭、麝香天竺葵、酒醉楊妃牡丹、夢巴黎香水月季……他都種過。江山有豐富的種花經驗,袁野家的金花茶和金邊瑞香有幾次因為袁野出差沒有照料好,長得歪歪蔫蔫,都是送到江山這裏整治好的。現在,擺在客廳的花卉,有一盆扶桑,一盆小葉丁香,一盆黃杜鵑,一盆珠蘭,一盆酒醉楊妃牡丹。小葉丁香和黃杜鵑都是野生的,酒醉楊妃牡丹是從洛陽買來的,都在開花。那盆丁香飄逸著一股清香,而黃杜鵑和酒醉楊妃牡丹則一似婷婷玉立純樸秀麗的村姑一似傾國傾城雍容出浴的貴妃展現自己的姿容。
安麗在與李玉玲搭話的時候,江山放下雜誌走到房門口說,你來了。說完就佇立在門口,那意思是等候安麗進房去。安麗聞到了香味但不知是哪盆花上釋放出來的,她蹲下身子在牡丹花上聞了幾下,江山笑了笑說,丁香才香呢,這盆牡丹是看花形的。安麗汕汕地說,不要打擾你兒子做作業,我們到房裏去。
安麗進了江山的臥室,就張望著擺在架上的幾十件根雕來。她每一次到江山家都要欣賞一番江山的根雕作品。江山原來隻開台燈,這時就開了頂燈。在江山的這幾十件根雕中,安麗看得上的就是那隻鷹和那個滴水觀音。按照江山的話說,這兩件的自然藝術性很強,江山隻在鷹的眼睛部位和觀音的麵部動了刀子,其他地方都是自然天成。那隻鷹大小與雲嶺山上的山鷹差不多,但那動態和氣勢都比真正的老鷹更具美感。江山是從岩縫中一個幾近枯死的樟樹根上尋覓而得的,那個已經朽爛的樟樹兜看起來已經枯死但又伸出一小枝綠葉。就在江山斬斷一條他認為沒用的斜根那樹兜從岩縫頂上墜落的時候,江山的妹妹從樓上掉下摔死了。江山對此事感到很神秘很害怕。那天安麗帶他去挖那棵百年杜鵑樹兜時,他發現那個樹兜的旁邊還有一棵杜鵑樹,兩棵樹的幾條根交錯在一起,江山心裏就湧起那種感覺。他想勸安麗放棄但又不好說出口,所以就磨磨蹭蹭當天沒有挖出來。他想拖幾天讓別人去觸這不知是福還是禍的運氣,沒想到安麗不肯撒手第二天請人挖出來了。他沒想到,這個杜鵑兜帶給他的是一場桃花運。
安麗看完了根雕,就坐到書桌前看擺在桌上的雜誌和畫冊,那幾本畫冊有的是介紹世界人體繪畫的,有的是介紹世界人體雕塑,是朱光宇借去看後還給江山的。安麗匆匆翻了翻那本盆景雜誌,就拿起了一本人體繪畫,江山想勸阻安麗別看,卻又不好說,汕汕地笑著,說,沒什麼看的。
安麗說,沒什麼看的?那你為什麼要買?安麗已經打開了畫冊。別大驚小怪的,你別忘了,我也是搞藝術的。我在學校的時候,上過美術欣賞課,對人體美術,美術老師介紹過,不多,沒有你這麼豐富就是。
江山便不再吭聲, 自己點了一支煙站在一邊默默地抽著。
安麗看完了畫頁,最後才翻看扉頁,並且念出了印在扉頁上一段別林斯基的話:希臘人的雕像采取了裸體的形式。在他人看來,這也許是厚顏無恥,有礙觀瞻的,而在古代世界,這卻曾經是純潔無瑕的詩章和對人的尊嚴的賞識。希臘人的雕刻之所以能夠達到這種最高的發展,結下了如此豐碩的果實,就是由於了這個緣故。
江山說,安麗,我要提醒你,人體藝術在中國一直是被禁錮的。
安麗說,現在不是已經被打破了嗎?要不然,這些畫冊怎能到你手上呢。其實呢,人體美,是一種自然美,也可以說是形式美。何必那樣大驚小怪的呢。對於鮮花大家都讚美,為什麼對美的人體不可以欣賞和讚頌呢。
李玉玲走了進來,問:你們在爭論什麼呀?
江山被問得愣愣地答不上話。
安麗合上畫冊,說,沒爭什麼,我們在談論對人體藝術的看法。哦,可能影響了小琦做作業吧,不談了不談了。喂,江山,你看我那個樹兜可以做成個什麼?
江山說,還剛剛洗去泥沙,放在那邊工具室裏晾著呢。
江山的大型根雕原坯都放在工具室,而且就在那裏製作。
安麗看看李玉玲又到客廳去了,便小聲說,你看,可以搞成個人體造型的嗎?
江山說,我還沒考慮。
安麗說,我剛才看到安格爾的那幅《泉》,我就想起了215廠呂雅琴的那個。我跟我表姐去過她家,她說好像就是根據一幅世界名畫製作的,我想很可能是這幅《泉》,哎呀,美極了。你看過嗎?
江山搖頭說,沒有。
安麗說,我明天帶你一起去看看,行嗎?
明天白天沒空。
那就晚上去。吃完晚飯,我來叫你。
去就去吧。
去看看,做做參考。安麗說著,就走到客廳,對李玉玲說,我走了。
李玉玲說,好走,樓道上沒燈,小心點。
第二天傍晚,安麗早早吃了晚飯去邀江山。安麗走到江山家的時候,江山一家三口正在吃飯,江山見安麗來了,就趕緊扒完碗裏的飯放下了碗。
李玉玲問:你才吃一碗飯呢。什麼事這麼急呀。
安麗就趕緊說,是呀,你要吃飽飯呢。不急,我等你。
江山說,吃飽了,走吧。
江山與安麗走下樓來,從樓道下推出了自行車。安麗說,我的車子壞了內胎,沒修。你帶我吧。江山上了路一跨上自行車安麗就跳上了後座。安麗跳自行車的技巧很高明,輕巧得像貓一樣。她跳上了後座江山還不知道,說,你上來呀。安麗就抓了一下他的腰,說,我早就上來了。
安麗一跨進呂雅琴的門就說,呂大姐,我們特意來參觀一下你的根雕。指著江山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廠的根雕藝術大師江山。
呂雅琴說,歡迎歡迎。江山同誌早聞大名,隻是人對不上號就是。說著,就打開了客廳的兩盞燈,一盞是日光燈,一盞是落地燈。落地燈有燈罩, 呂雅琴移轉燈罩當作聚光燈讓光束照在根雕上。
江山的眼睛隨著燈光的照射先是燦然一亮看著看著慢慢就黯淡下來,到後來漸漸地像月亮中的陰影一般生出了雲翳。
安麗急急地問:怎麼樣?
江山說,好是好。
安麗說,好是好?你這話裏有話。
呂雅琴見江山想說又猶豫的樣子,便說,有什麼看法盡管說,不要緊。
江山就說,臉部和胸部主要是人工雕琢的,有損它的自然美。
安麗說,這有什麼關係嘛。根雕這東西本來就是一半是自然美,一半是藝術美。
江山說,作為根雕藝術品來說,越接近於自然美的東西就越有價值。所以說,它的自然藝術性越強越好。
安麗皺著眉頭,說,什麼自然藝術性?
江山訕訕地笑著說,到底用個什麼詞來表達我一時還沒想到。我的意思是指,它自然形成的藝術品位。 自然界有些東西真是神工鬼斧都做不到的它自自然然的就形成了。
呂雅琴說,你們二位說的都有道理。我的看法是這樣:既然根雕藝術品一半是自然美,一半是藝術美,不管自然美也好藝術美也好,它總是一種美。那就要從它的內蘊來選取哪一種美更好,偏於哪一種美的品位更高。像我這個,我就覺得搞成現在這樣子更好。要不然的話,就可惜了。江山同誌,你說呢,如果不這樣製作,還能搞成什麼樣子?也許你眼光高,能看出更奇妙的東西來。
江山沉思了一陣,笑著說,不知道原來的根坯是什麼樣子,就現在做成的樣子,當然也不錯。
安麗說,既然你承認不錯,這就行了。
安麗說著就在沙發上坐下了。呂雅琴又招呼江山也坐下,並且吩咐侄女秋豔端來一了三杯茶和一盤瓜子,三個人邊吃瓜子邊聊天。先是談根雕製作上的事,後來就扯到軍工廠下放地方生產轉軌遷廠選址的事情上去了。
安麗和江山告別呂雅琴出來的時候是八點十分,來的時候是七點二十分。安麗本來還想坐一會的,但她想趕回去看看她那個樹兜到底做成什麼好,才急著要回廠去。
江山一上車安麗便又像貓似的跳上自行車後座,江山還沒騎穩,前輪晃了一下,安麗身子也跟著搖晃了一下,她順勢一下就摟住了江山的腰。她這一樓便沒有放開,像一道有彈性的皮箍卡在江山的腰上。李玉玲也這樣樓過江山,但江山直覺得安麗摟著就特別的酥酥癢癢好舒服。一會兒,從後麵來了一輛卡車,車燈照得路麵雪亮雪亮。安麗不知這是哪裏的車,她不願讓車上的人看見她。便索興把頭埋在江山的後腰裏。車過去了,安麗還沒有挪開,而且連話也懶得說了。
雲鬆廠坐落在雲杉廠的西麵。從雲鬆廠回雲杉廠生活區,首先經過的是第五生活區。安麗沒有下車,對江山說,到你工具室去看看吧。江山說,今天好晚了吧,安麗說,還早,才八點多。江山便載著安麗徑直往生產區自己的工具室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