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娟搶白說,你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沒想到夏侯國怨艾艾地說,我去就我去。
夏侯娟瞪了夏侯國一眼,沒有吭聲。馬莎莎便說,阿姨,我走了,你們下午五點鍾一定要來呀。
桂花村的單身宿舍一共有九棟,是分三批建造的。最早的那批是建廠初期建的,有七棟,一棟樓房,六棟平房,平房是幹打壘牆壁,有些已經開始剝落。另外兩棟都是樓房,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各建了一棟。九棟宿舍裏住了七百多人,除夕這天,隻剩下幾十個人。
在桂花村過年的單身漢都在走廊和樓道做飯。夏侯娟一早就買了菜,有牛肉、豬肉、雞、魚。馬莎莎來的時候,夏侯娟正準備讓夏侯國殺雞,馬莎莎一走,夏侯國收起菜刀不殺了。夏侯娟問他:怎麼不殺了?
夏侯國說,人家莎莎不是來叫我們到她家去吃嗎?
夏侯娟說,你真打算去呀?到她家裏去,他們哪裏有家?
夏侯國搶白說,我們哪裏又有家?
夏侯娟氣得瞠目結舌。過了好一會椰榆說,好好,你去你去,我看你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嘛。那天在醉仙酒家你不是也去了?
怎麼好和那天比呢,在飯店裏喝酒交朋友這樣的事誰沒有。今天是過年。你看到誰過年到人家家裏去?
改革年代,舊的風俗習慣也該改一改嘛。
好好好,你去改吧。
夏侯娟一氣之下,就自己殺雞。雞殺個半死不活,濺得她一身是血。
到了下午五點鍾的時候,馬莎莎又來叫了。但是,夏侯娟已做好幾道菜。任憑馬莎莎一再苦苦央求,夏侯娟總不答應。夏侯國心裏癢癢地也就不敢挪步。
夏侯國使了個眼色,馬莎莎會意說,阿姨,我跟國國大哥先去了,你馬上來啊。說著,就挽著夏侯國的胳臂一起下樓去了。
9
過了一會,馬耀斌親自到夏侯娟門口來了。夏侯娟正在燒魚,瞥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
娟娟,去吧。馬耀斌嘴裏像含了棉花糖似的又甜又軟。
我不去!夏侯娟仍舊板著臉。
國國都去了。
他是他,我是我。
你們是親姐弟嘛。
兄弟也要分家呀,何況是姐弟。
過年,聚一聚,好嗎?
我不聚。也談不上聚。平時玩一玩還可以,過年嘛,不行,各人過各人的。
那麼,你實在不願意到我那裏去的話,我叫莎莎把菜端過來到你這裏聚羅?
不行!你要是把菜端過來了,我會全部倒掉去。
馬耀斌見夏侯娟這樣倔,隻好歎了口氣傻笑著下樓去了。
隨著元宵節的到來,1988年的春節在188廠像一台妙趣橫生的猜謎晚會一樣即將謝幕了。
元宵節前四天,朱光宇和袁野在憂慮不安的等待中收到了上麵發來的紅頭文件,國家機械工業委員會和省政府經過磋商達成協議:雲杉廠下放到本省具有工業管理能力的中心城市,進一步擴大企業自主權,但工廠仍然可以保留軍工番號。
傳達文件的這天是幾年來早春期間少有的好晴日。這天,太陽早早就露出了笑臉,輕輕地掃開籠翠在雲杉廠周圍的薄霧。沐浴在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光照的山山水水顯得分外蒼鬱秀美。這和雲杉廠人的心情形成極大的反差。
雲杉機械廠的領導班子對工廠下放雖然早就有精神準備,但是,當這一決定真正到來的時候,大夥的心裏還是沉甸甸的別有一番滋味,袁野念完文件的時候,廠部小會議室裏一片沉寂,有好一陣沒有人吭聲。這時,兩隻山鶺鴒不知從哪裏飛來落在窗台上尾巴一翹一翹旁若無人地嘎嘰嘎嘰歡叫,屋裏的人像觀看歌星表演似地望著這一對小精靈。
兩隻山鶺鴒飛走了,不知是它們發現了屋裏的人還是自己要去尋找別的遊戲空間。
就在山鶺鴒飛去的時候,袁野掃視著朱光宇、徐克凡、工會主席、紀檢書記、總會計師和兩個副廠長,說,大家日也盼夜也盼望穿雙眼,現在終於盼來了這一天,怎麼辦?徐克凡往常開會時不輕易發言,今天卻接茬說,鴻雁飛萬裏全靠領頭的,現在就看你廠長了。哎,靠大家靠大家,我隻能依靠大家,袁野邊掏煙邊說,特別是你徐總,徐總,請你先談談。
麵臨工廠下放的問題,大家都知道有兩件大事要做,一是遷廠,二是轉型生產。至於工廠往哪裏遷,轉型生產怎麼搞,大家都像是大霧天上山打獵不知道獵物在哪裏,喊喊叫叫議了一天也沒扯出個子醜寅卯來。後來,朱光宇說,我提醒大家一下,我覺得我們現在討論轉型生產和搬到哪裏去的問題還為時過早。我建議過了元宵節後,組織幾路人馬到全國各地去認認真真地作一次市場調查,回來再討論這兩個問題。朱光宇話一說完,袁野拍著腦門附和說,我同意我同意。我想到另外一條路上去了,有些軍工廠早幾年就下放了,有的轉得好,有的搞砸了,我就隻想去問問他們。朱光宇補充說,這項工作是要做,可以吸取失敗和成功兩方麵的經驗教訓。散會的時候,袁野不知是為了安慰自己還是為了鼓勵整個廠部班子的人,他將憂慮的陰雲藏在心裏,臉上像今天的天氣一樣春風拂拂陽光燦爛,他以兩句老套話調侃說: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散會。
徐克凡回到家裏的時候,李珊剛好將最後一道菜擺上餐桌。徐克凡吃完飯,看看天色還早,就說,今天天氣暖和,出去走一走吧。
你是說,去散步?
嗯。
李珊誇張地睜大眼睛湊到徐克凡臉上,逗笑著追問,是真的嗎?
你怎麼啦,神經兮兮的。
我怎麼啦?我都已經忘記了你曾經和我散過步。
平常忙,顧不上。
今天就不忙啦?
今天……嘿嘿,等一會慢慢聊。
剛剛下山的夕陽在山頂上留下一片亮燦燦的晚霞,像一位不服老的婦女在臉上抹下的胭脂,濃豔中隱隱透著幾分蒼涼。
徐克凡平素確實很少與李珊一同散步,今天邀她出來,主要是想對李珊傾訴傾訴,排遣一些憂煩。他對工廠下放以後的優煩像一團亂麻堵在心裏。
李珊伴著徐克凡走出宿舍區的幣道,到了一個亭子邊的時候,望了望天上的那一片晚霞,問,今天怎麼想到要陪我出來散步哪?
我們廠下放的文件到了。
這我知道了。
我以後就更顧不上家裏的事了。
你什麼時候顧過?
徐克凡被搶白得瞳目結舌,愣愣地望著妻子傻笑。
你笑什麼,難道不是?
這幾年搞了兒項民品設計,事情比較多,我做家裏的事是比較少一些,可過去總幫了你不少吧。
得了吧你,你呀,不幫我還好,越幫越忙死我。我剛調來的第二年,你跟我上山去打柴,在五裏排那邊的山上砍了兩棵鬆樹,下那個坳的時候,我說,你在坡上等著,我先下去,等我到了坡底下你再把鬆樹滾下來。結果,我還在坡腰上你就鬆了手把一棵鬆樹滾了下來,不偏不倚撞在我腰眼上差點沒把我砸死。
後來,我不是把你背回來了嗎,累得個半死。
我沒說你不累。可那兩棵樹還在山上呀。你到底是去打柴呢還是打我呀?李珊嗔笑著又數落了好幾次幫倒忙的事,徐克凡就汕笑說,好了好了,過去的事不說了。現在生活條件越來越好了,再說孩子也大了。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不要管家裏的事了。
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呀。工廠一下放,以後部裏就不管我們了。今後我們廠到底生產什麼好,還沒個影子呢,我這個總工程師能不著急嗎?
你今天叫我來散步就是為了說這個吧?李珊撲哧一聲笑起來,我還以為你今天突然懷揣一腔柔情是咋回事呢。你放心,我不會拖你的後腿。不過,作為一個醫生,我又要提醒你,你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玩命。
10
何正發下午一下班就急急地往家裏趕。每年的春節前後他每天都趕回家裏吃飯。何正發心裏一有事走起路來便腳下生風,平常二十分鍾的路程今天隻走了十幾分鍾。他趕到家裏的時候,管蓮香正在炒第一道菜,他便埋怨說,怎麼還沒有做好飯哪?管蓮香搶白說,你今天急慌慌的要去幹什麼呀?我要到徐總家去。你昨天不是去了嗎?昨天沒有找到人。
管蓮香將第一道菜一鏟出鍋。何正發便盛了飯哈著熱氣呼啦呼啦地吃。管蓮香說,還有菜呢。何正發說,我不等了,你們吃吧。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兩碗飯,撂下筷子就出了門。
徐克凡家裏正準備吃飯的時候,何正發敲門進來了。於是,一家人都招呼他吃。何正發說一聲吃過了,便徑直坐到了沙發上。他正準備掏煙的時候,李珊趕了過來從茶幾底下拿出一包阿詩瑪煙塞了一支在何正發手裏。徐克凡雖然不抽煙,但是每年春節李珊還是要買條好煙招待客人。
我昨天到這裏,鎖了門,不知你們到哪裏去了。何正發點著煙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說。
哦,我們昨天散步去了。徐克凡咽下一口飯,問,有什麼事嗎?
聽說廠部討論了我們廠下放的事,想問問,今後到底怎麼搞。
現在哪裏就能定來下。這些年來,我們廠說起來大大小小搞了十幾種民品,有幾項還獲得國家或部省級科技成果獎,但是著眼點沒有放在市場上。就以前搞過的這些產品來看,還很難確定哪一種或二種三種能作為工廠賴以生存的主產品。
那……怎麼辦?
準備過了元宵節組織一些人先去做市場考察回來再決定。
這些日子,許多人喊喊叫叫說要遷廠早日搬出山溝去,對於我們工人來說,遷廠不遷廠倒無所謂,主要是有活幹有飯吃就行。
徐克凡淡淡地笑了笑,說,遷廠的目的倒不是為了別的,主要是為了改變信息閉塞,交通不便這些問題。怎麼,你有那麼好的技術,也怕工廠倒閉了沒飯吃呀?
真的要是到了工廠倒閉這一步,那就太慘了,要我走東家找西家地去討活幹?……何正發眯縫著眼苦笑著搖了搖頭。再說,我們廠四、五千人如果都沒活幹,別的廠又哪有活給我們呢?即使有,又能讓幾個人幹?叫我說,最好還是全廠上下一條心把廠子搞好,這就全靠你們廠部的頭頭們了。
徐克凡聽得出,何正發的話裏還含著另一層意思,就是不願意看著技術差的人沒飯吃。他便在心裏說,真難為你一個普通工人這時候還想著別人想著整個廠子。於是,一股惺惺惜惺惺的意緒油然而生。他笑了笑應承著:廠部領導當然也重要,但是,光靠廠部這幾個人有什麼用?一架機器少個螺絲都不行,還是要靠大家。
11
袁野正在往一個牡丹花盆裏放牛糞,這個花盆有三十五厘米高。盆裏的牡丹已經開了兩年花了,現在,有五六個花蕾像即將上轎的新娘一般羞怯地躲在頭蓋下。
雲杉廠有許多人家喜歡種花。這些種花的人中,有一半多就地取材,把山上的野花野草挖到家裏來種。這些野花常見的有蘭花、杜鵑、山桅子、火棘、拘祀、野薔薇、十大功勞、構猾、南天竺、珍珠黃楊、七角楓、堪木、榆樹、銀杏、米米沙……有的種在花盆裏、有的就栽在屋前屋後甚至菜園邊當籬笆。1990年秋天,幾位電視台記者到雲杉廠來拍電視專題的時候,發現了這一特殊的景觀並且稱之為山花家養。
人類對精神的審美常常千差萬別,但對物質上的審美卻是相近的,特別是對那些風景秀麗的山水、芬芳嬌妍的花卉以及珍珠、瑪瑙、玉石……可以說是環球共同讚美。
汪潔也有觀賞花卉的愛好。她喜愛的主要是這兩種:一種是花朵香鬱的,另一種是花冠美豔的。這些往往都是些比較名貴的花,而且是從外地引進來的。汪潔觀賞歸觀賞,但是她隻是動眼動口不動手。袁野的這一愛好已有多年, 自從有了家就開始了。袁野常常受兩種情緒的影響而產生擺弄花木的習慣性行為甚至是無意識行為:一種是特別高興的時候,一種是非常憂煩的時候。
最近這些日子,真正使袁野感到憂慮不安的還不是工廠下放的問題,而是今年的軍品生產指標為零的問題。一個職工連家屬近上萬人的機械廠如果找不到活幹,怎麼辦?喝西北風能填飽肚子嗎?所以,這兒天一下了班便有意無意地擺弄起屋裏的那些花花草草來。
袁野家裏正在開花的有兩盆,一盆是茶花中最為名貴的金花茶,一盆是金邊瑞香,屋裏彌散著清醇的芳香。早上,他將這兩盆花擺到陽台上,因為中午去縣城而沒有及時收進屋裏,結果那盆金花茶許多花被曬蔫了。他感到好可惜好後悔,歎息著埋怨汪潔隻圖享受不肯動手,嘀咕說,你生來就是當小姐太太的命?然而,此時汪潔正在廚房煮元宵,罵她她也聽不見,他隻能說給那些花木聽。
爸爸,快來吃元宵。袁菲端了一小碗元宵走到通陽台的房門口呼喚他。
你們先吃吧。
等會涼了。
袁野從從容容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才去洗了手坐到餐桌邊。他默默地吃著,邊吃邊想他的心事。後來,袁菲問他:爸爸,你吃了幾個?接連問了幾次,他才醒過神來,笑笑說,啞巴吃湯圓,心裏有數。袁菲撒嬌說,你到底吃了幾個?袁野說,我哪裏還記了數呀,看看碗裏還有三個。袁菲說,我吃了十五個,吃飽了。爸爸,你知道我為什麼吃十五個嗎?袁野說,我怎麼知道。袁菲說,過了年我就十五歲了。袁野說,那我過了年四十二歲就要吃四十二個?說著, 自己就哈哈笑了起來。笑罷,夾起一個湯圓左看右看琢磨起來。
汪潔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見袁野夾著湯圓隻看不吃,問:你在看什麼呀?
袁野說:你看,這湯圓像不像個0?
汪潔說,那當然像了。怎麼啦,又發什麼神經?
袁野說,我看它越像個0,我就想起今年的軍品指標也是個0,這件事上來了。唉!往年吃湯圓和今年吃湯圓的感受不一樣哪。
袁野歎息著感慨了一番,川筷子打著碗唱起自編的湯圓歌來:
吃湯圓,吃湯圓
年年湯圓圓又圓。
往年湯圓是定心丸,
今年湯圓是口蛋。
定心丸吃下心安定,
吃下0蛋怎麼辦……
汪潔笑笑說,你還有心思開心取樂,我看你哭都來不及喲。
袁菲說,爸爸你不像個廠長。
袁野說,怎麼不像?
袁菲說,廠長就該像個廠長的樣子。
袁野說,廠長該是個什麼樣子?
袁菲說,像領導幹部的樣子唄。
袁野說,領導幹部的樣子,領導幹部什麼樣子?領導幹部就不要吃飯了,不要穿衣服了,不要睡覺了,不能開玩笑了?領導幹部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和普通百性一模一樣,他高興了也是哈哈大笑,痛苦的時候也是流眼淚哭,餓了要吃,困了要睡。死丫頭,你以為一天到晚板著個臉孔就像個領導幹部了是吧。
是喲是喲,汪潔椰榆說,袁菲你可要記著,你爸爸可是有標標準準的領導幹部模樣。你將來參加統考要是遇到這樣的作文題―記一位領導幹部,你就把你爸爸寫出來就行了,沒有九卜甲分也有八十分。
袁野回諷說,袁菲,你記著,如果你參加統考的作文題不是記一位領導幹部,而是記一位領導幹部的妻子,你就把你媽媽寫出來,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分。
袁菲說,你們兩個我誰也不寫。
袁野說,不,我不寫可以,你媽媽不寫不行。我覺得她作為領導幹部妻子的形象特好。
汪潔說,得了吧你。你倒好會搞三突出那一套,噢!領導幹部的妻子不就是領導幹部的陪襯人物嗎?把個陪襯人物寫得特好,你的英雄形象不是更高大了嗎?
12
元宵節這天下午,朱光宇是在呂雅琴這裏度過的。
朱蓉在1987年秋天考上了省醫科大學,朱亮也升了高中。黃月英是省城人,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在省直機關工作,一個妹妹在一所重點中學教書。朱光宇怕自己經常出差沒人照顧朱亮,加上廠子弟學校的升學率也較低,朱光宇便把朱亮放到小姨子那所重點中學去了。春節期間,朱蓉帶著朱亮回到朱光宇身邊,正月初八那天就返省城去了。
元宵這天,朱光宇感到孤獨和鬱悶,下午便騎了那部鳳凰到呂雅琴這裏來了。
朱光宇一踏進客廳就聞到一股香味。 呂雅琴在燉雞。呂雅琴說,你今天有口福。
朱光宇調侃說,我知道你殺了雞,我在我們廠裏就聞到了你這裏的香味。所以就趕來了。
呂雅琴說,那你不成了警犬啦?
朱光宇的臉上湧起一片羞紅,憨笑著不再說什麼。
呂雅琴見朱光宇難堪,道歉地說,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
朱光宇說,我知道我知道,不要緊。
朱光宇本來還想說點什麼的,把這個自己開創的玩笑延續下去,但是他在窘迫中中斷了。朱光宇感到有點惋惜。
呂雅琴指著沙發對朱光宇說,坐吧。說著, 自己先坐了,從茶幾上的水果盤裏扯下了一支香蕉剝了皮遞給朱光宇。
朱光宇接過香蕉問呂雅琴,你們廠也收到文件吧?
呂雅琴點點頭,說,收到了。
朱光宇問,你們打算怎麼辦?
呂雅琴說,這是決策者的事。
朱光宇說,你一個副總工程師也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嘛。
提出看法畢竟是給決策者參考的。 呂雅琴說著反問朱光宇,那你們呢,打算往哪搬?
朱光宇說,還沒有定。
呂雅琴問:今後,你們準備以什麼作為主要產品?
朱光宇說,也沒有確定。
是不是還要保密?呂雅琴笑著追問。
這沒有什麼保密的。朱光宇咬了一口香蕉說,我們準備先摸摸市場行情再看。
呂雅琴的家具不多,屋裏顯得空蕩蕩的。客廳裏隻有一套沙發一個茶幾,牆角有一個根雕花架。 呂雅琴的賞玩情趣倒是很濃,茶幾上的一個造型別致的瓷酒瓶裏,插滿了各種花色的鳥羽;在書桌的玻璃板下,壓著十幾隻顏色絢麗的蝴蝶。那個花架原是一個大樹根,是老廠長搬家的時候扔下在廚房柴禾堆裏。雲鬆廠也有幾個根雕愛好者, 呂雅琴常常到他們家去看作品,對根雕藝術很感興趣。 呂雅琴住進老廠長的這套房子後,發現那個樹根很不一般,就沒有燒掉。呂雅琴天天邊看邊想,就從那交錯蟲L結的根叉上看出一幅名畫來。她把兩個搞根雕的找來一商量,他們都為她的眼光而驚訝。後來,他們就幫她搞成了那幅世界名畫《泉》的立體造型,那個用陶罐裝泉水沐浴的裸體少女差不多和呂雅琴一般高,朱光宇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眼皮顫顫地發跳。他想看又不敢看像一個受戒的聖徒怕裘讀聖靈似的忐忑不安。
朱光宇的目光無意地落在牆角的根雕上,問呂雅琴:這根雕是誰送給你的?
朱光宇到呂雅琴屋裏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與呂雅琴以這個根雕為話題搭話。 呂雅琴便說,不是誰送的。她把從發現根坯到製作這根雕的經過告訴了朱光宇,問他:你看,像什麼?
朱光宇說,像個人唄。
呂雅琴的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朱光宇感覺到這微笑中的詭秘,臉上有點熱辣辣的,問:這裏麵是不是還有什麼名堂?
呂雅琴說,也談不上什麼名堂,這是依照法國畫家安格爾的一幅名叫《泉》的世界名畫製做的。
朱光宇說,可惜那幅畫我沒看過。
呂雅琴說,當時他們在雕刻那個頭像的時候,說是要按我的樣子雕,我沒答應,要他們就照那幅畫上的模樣來雕。
朱光宇說,是呀,要不然就太不雅觀了。
呂雅琴明白朱光宇說的不雅觀的意思,便闡釋自己的本意說,我考慮的倒不是這個問題,我主要是怕破壞了那幅畫的意境美。
朱光宇的手裏便有點汗津津的。
呂雅琴問,你平常不太看美術作品吧?
朱光宇說,看得很少。以後,向你學習,請你多指教。
呂雅琴說,其實我也不懂,不過我閑著沒事的時候,什麼都看一點。
朱光宇到呂雅琴這裏來,已經有十幾次了,但是,他想彈奏的愛情奏鳴曲沒有什麼進展。這主要是他一直恪守著他與黃月英戀愛時的程式。他今天來,還是想有所突破的。
雅琴,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朱光宇望了望呂雅琴,把進門時就想說的話吐了出來。他本來很想說得幽默點,輕鬆點,但一開口,心裏就坪坪地跳,喉嚨裏緊繃繃的。他自己也感到缺少了談情說愛的那種甜潤的滋味。
呂雅琴瞥了他一眼:什麼事?
朱光宇說,現在文件下來了,我的調動問題恐怕不好辦了,起碼在三五年之內是這樣。你看,我們的關係能不能定下來?
呂雅琴沒有回答,從瓷瓶裏取出一支野雉尾羽在臉上刮來刮去。朱光宇感到好像刮在他的心尖上一般,癢癢的發顫。
怎麼樣,能不能定呀?
定什麼呀? 呂雅琴嬌憨地笑了笑。
我們之間的關係呀。
我們之間的關係,多得很。 呂雅琴賣關子說,同誌關係算不算?朋友關係算不算?
朱光宇羞紅著臉說,男女之間的特殊關係唄。
男女之間的特殊關係也很多哇。有先天的血緣關係,母子呀,兄妹呀,姐弟呀,表兄表妹或表姐表弟呀等等等等。後天的也有各種各樣,除了同事的,朋友的,還有師徒的,上下級的
朱光宇咬了咬牙根說,你別繞彎子了,婚姻關係,夫妻關係。
呂雅琴斜了一眼,說,你這麼急幹什麼呀。
朱光宇說,我這不算急吧。從汪潔給我們介紹開始到現在,也有七個月了,時間不算很長,可也不算短呀。
呂雅琴說,老朱,你和你前妻也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很快就結婚了,我可是尋尋覓覓十幾年了還是孤身一人呀。
朱光宇說,你原來不是說,要我調出去了再定嗎?
對呀。
這說明我們的關係當時就確定了一半。
沒錯。可是你調走了嗎?
現在情況變了呀。
是呀,情況在不斷地發生變化,所以就不好定了。
沒有什麼不好定的。我們兩個廠原來屬軍工廠,隻好呆山溝裏,現在軍轉民下放地方,肯定要搬出去的。
可是,我們兩個廠搬出去,就不一定搬到同一個地方去呀。這問題你想過沒有?
朱光宇被問急了,說,即使兩個廠子不在一個地方,我們也可以調到一個廠子來嘛。
呂雅琴盯著朱光宇:你知道我們廠就一定肯放我走嗎?
朱光宇說,那我也可以調到你們廠子來。
呂雅琴說,你把我們廠的書記擠走?
朱光宇說,我扔了這書記到你們廠來,行嗎?
呂雅琴說,好啊,你哪一天扔了,我哪一天嫁給你。
於是,朱光宇便覺得呂雅琴像屏幕中的美人,雖然近在咫尺,可以看到她那嫵媚動人的容貌,可以聽到她那鶯歌燕語的聲音,卻不能和她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