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齋聽著,拿鼻子對我一笑道:“要不是清兒明兒的,哪裏會有成千成萬的黃兒白兒的來呢?你就沒看見那上次道台劄飭廨員的劄稿嗎?略謂:
朱祥林係督憲訪拿要犯,為租界積年賭匪,該丞豈竟未寓目耶?何以始則一再飭拿,延不獲案,既則甫經到堂,又被保出?著限文到十日,速將賭匪朱祥林務獲究報,仍將遵辦情形,稟道候奪。雲雲。後來及至拿到了,他妻子就在道台衙門去攔輿呈訴,說他丈夫朱祥林係瑞祥之祥,林木之林,與督憲訪拿的朱祥麟實係兩人,求恩飭廨查明開釋。當奉批示:
著候飭廨確查該氏夫朱祥林,是否即係督憲訪拿之朱祥麟,再行詳候核奪。如此不消幾個磨磨旋,就含糊保釋了。你想,要是真心為商旅除大害,為地方謀公益,何難嚴詞拒駁,徹底澄清的辦一辦呢?又何以未拿到朱祥林之先,劄廨公文,就如彼之刻;既拿到朱祥林之後,自批語句,又如此之寬呢?所以我說,他們這件事,若雲無運動在內,豈不是告給人閻羅王沒有生殖器,連小兒都不肯相信麼?”我笑道:“天下無難事,隻怕心不專。這件禁止翻戲黨的事,又不是立憲要資格,要基礎,要年限,有許多的難處,如今是沒有叫我辦!”柔齋道:“如果叫你辦,你打算怎麼樣呢?”
我道:“我有甚麼樣,一不要出票拿人,二不要開堂訊供,隻須延聘深知該黨內容者一二人來,將前後圈套,編纂成書,附以圖說,然後派委專理其事。每日候各輪船到埠時,先行在碼頭散放一次。後再到各客棧查照進客簿,按號分給,如不買者,看過隨時取回,買者酌收成本。如此款不虛糜,事可實做。隻須行之一年,則遍天下婦孺皆知,而若輩本非生而業此。一經無所得食,勢必不禁自禁,另外謀生矣!豈不勝諸今日下一逮捕令,明日判一照會簽,徒令禁者自禁,翻者自翻,高出乎萬萬哉嗎?”柔齋亦深讚為釜底抽薪之計,可以將來一勞永逸。
彼此方欲再往下談別後事,忽然聽得舟子呼道:“前頭留留神,有一隻大船來了,我們讓開點罷!”又一人道:“不打緊,我們慢慢的靠左岸走,好在是虎丘快要到了,他們船雖大,不見得就會撞到我們呀!”話言未了,早看見一隻樓船,打著細十番,吹著簫管,唱著小調,船上一窩蜂坐了十幾個紅紅綠綠的歌妓,都簇擁著一位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這麼一個怪物,在那裏廝混。我再留神一看,頭上卷著劉海發,戴著外國帽,身上裹了一件大紅猩猩血、鑲三道顧繡花邊、白狐天馬出風的一口鍾雪衣,裏麵穿的是甚麼顏色衣裳,卻看不清楚,斜靠在船艙煙炕上抽鴉片煙。下麵是鞋是靴,被船欄杆遮蔽了,隻見有兩隻天然足,元色絲襪,蹺得無高不高的,擱在一個小丫鬟的肩頭上,還嫌他站立不穩,不住的拿腳去在他項脖邊蹂躪。另外又有兩名年紀在十七八歲的小男家人,立在那炕邊伺候著裝水煙,滾鴉片煙泡子。
當有一名歌妓輕敲檀板,巧轉珠喉,唱道:“人兒我的天,人兒我的天,儂這裏登樓一望,惟見遠樹含煙。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幾千?青山有限三春暮,紅豆無言一線牽,看迢迢萬裏關河月,習習千條柳絮風。”那人唱到此處,又把嗓子提高了一調,唱道:“都收入愁人眼底,孤客樽前,怎不叫人熱淚灑漣漣?”唱完了,那炕上的怪物便豎著左手大姆指喊了一聲:“好!真好!”旁邊有幾個姊妹們也讚道:“再菊唱兩聲改良格新曲子,到交關好篤,怪弗得俚屋裏總歸有瘟生吃酒碰和格!”又一個道:“勒浪蘇州場化,倒是吃台把酒還嘸舍,弗問俚是個舍格客人,隻要一到子台麵上,嘸不兩塊頭坐底洋鈿,就弗敢坐,難末一般滑頭大少爺弗敢來哉!所以薈芳裏格王媛媛、太原裏格周蘭芬,搭子清和坊格花寶寶三家頭,每日夜裏,總歸打發兩個阿姐,一個叫舍老二,一個叫舍老三,到外麵去瞎三話四,拉子客人來吃酒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