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奮的少年2(1 / 3)

3天之後,雨過天晴。莊園裏開始了緊張的秋收。

從早到晚,肖邦和多梅克兩人常常是氣喘籲籲、滿身泥汙,在打穀場周圍遊逛,一輛輛裝載得像小山一樣高的大車駛進打穀場。他倆一會兒看人家垛麥垛,一會兒隨車到田裏去運送曬幹的麥堆。

多梅克有些心神不定,他時而想擺出一副莊園主的架勢,用粗厚的嗓音訓斥農民和馬車夫,時而又什麼都忘光,從麥垛上跳到裝得高高的馬車上,大聲嚷嚷,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天晚飯後,多梅克從碗櫃裏偷出一些蜂蜜甜酒,兩杯下肚後有些醉意蒙矓,腦袋剛一沾枕頭,便像個成人那樣大聲鼾睡起來。但肖邦卻不能入睡,這不僅是因為有月光的幹擾。肖邦看看多梅克確實已經睡熟,便穿上衣服,打開窗戶,跳進了花園,他向花園的池塘走去。

池水閃爍著紅銅色的光澤,池塘對麵,在兩棵百年老橡樹底下,農民們點起了篝火。要知道,這是莊園主在收獲節請客。有蜂蜜甜酒、熟肉和燒酒。篝火旁站著樂師們,其中有“音樂家”馬太烏什。他們舞跳完一個又一個,每隔一會兒就有人從舞圈中跳出來伴唱,雇農們使勁地打著口哨。

肖邦坐在靠近莊園牆邊的木凳上悄悄地細聽。他一直聽著音樂和歌聲,直至東方的天空由魚肚白變成天藍色。塘邊的篝火已經熄滅,音樂也隨之消逝。他又冷又困,顫抖著回到床上睡覺。夜色已經躲到屋角去,花園裏一個女人還在唱歌,歎息自己命苦和表達對心上人的思念。

在華沙,肖邦不知多少次聽到對孔雀羽毛、農村民歌和粗呢外衣的讚歎!姑娘們身穿天藍色或粉紅色的裙子,唱著歌頌牧民生活的充滿深情的敘事詩,國家劇院演出了描寫農民命運的戲,人人都說,農村真是美極了。

大家對用民間歌曲來豐富音樂也議論紛紛,農村變得風行一時。但農村是什麼樣的呢?直至現在肖邦才懂得,在這種時興中隱藏著多少虛假和謊言。和現在認識的現實相比,以前看到的還有多少是真實可信的呢?

戲中沒有農民的真實生活,音樂中也沒有任何一點自然美的影子。而現在,這種美由收割莊稼的人們、婚禮樂隊的樂手和正在放牧的牧人把他教會了。

在這兒的農村中,肖邦看到了真正的藝術。馬太烏什常常帶他去參加婚禮、洗禮和娛樂。他向馬太烏什、雷爾科娃,向飼馬員的妻子女歌手卡西卡學習,也向另外10多個天生的藝術家學習。

他清楚地懂得了,至今,人民的真理,他們的生活和藝術的真理被歪曲得麵目全非。他知道,他將竭盡全力抵禦謊言的浪濤,使自己的音樂作品盡可能地接近真正人民的藝術。

在農莊裏,肖邦他們姐弟四人聚在一起,研究如何讓這個假期過得更有意義,如何安排時間才能更合理,如何才能把這裏美麗的風光帶回城裏,讓更多的人能欣賞到這田園風光的美麗呢?

姐姐露伊斯說,我要用詩來描繪這裏的山。大妹伊莎貝拉說,我將用散文來抒發我的情感。小妹艾米莉婭說,我要用日記記下每一天的活動。

肖邦說:“我要寫很多曲子來記錄我的心情。”

當4個孩子說出自己的心願後,露伊斯靈機一動,說:“那麼,咱們何不自創一份報紙呢!咱們就把這次度假的生活,編在一張報紙上,你們說怎麼樣?”

大家一致同意。於是,肖邦他們又商量著給報紙命名為《查法爾尼信使報》。接下來,肖邦他們和伯爵家的孩子,都成了《查法爾尼信使報》駐熱拉佐瓦的特派記者,他們及時向報刊發送報道他們接觸到的鄉村軼事。

露伊斯輕鬆自如地寫起了劇本和小說,伊莎貝拉寫出了酸溜溜的散文,艾米莉婭在日記裏寫道:

在伯爵夫人莊園長長的回廊上,掛著沃德金斯基家族祖先的肖像,一看見這些掛像,馬上就會讓人想到,這個家族曾經擁有過的輝煌!

可現在的莊園主伯爵,我卻不曾看見過,聽說他現在正在國外出公差呢!

肖邦則在報紙上開辟了《音樂采風》專欄,連續報道他接觸到的鄉村音樂。肖邦還是這份報紙的美術編輯,他將高山與河流畫進了他的山水畫。他還用音樂的音符,把鄉村動物的叫聲刻畫得惟妙惟肖。

這天晚上,肖邦他們創辦的《查法爾尼信使報》終於問世了,他們聞著墨香,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個個都手舞足蹈。

肖邦興奮地說:“我要把這份創刊號寄回華沙,讓爸爸、媽媽和我的老師都能馬上看到它!”

就這樣,當滿載著4個孩子創作成果的信郵送到家裏的時候,尼古拉夫婦高興極了。隨後,他們的父母又將創刊號轉到了茨弗尼老師手裏。

當茨弗尼老師讀到這份報紙的時候,一向風趣幽默的他,欣然提筆,為報紙的創刊寫了賀詞。

賀詞寫好以後,茨弗尼還覺得不過癮,他覺得自己言未盡興,便在賀詞的後麵又加上了一首打油詩。

這次在鄉下,肖邦還學會了騎馬,他常常佩戴著一支獵槍,策馬前行,獨自一人徘徊在一望無垠的草地上。

肖邦還喜歡在廣闊的田地裏獨自漫步,觀看日出與日落、傾聽遠處傳來的農民的歌聲和教堂裏的風琴聲。

肖邦騎馬來到了更遠更陌生的地方,他在波羅的海海岸留下了他的足跡。當肖邦來到偉大的天文學家哥白尼的故鄉托倫時,他驚奇地發現,托倫城裏的市政廳是波蘭最好的哥特式建築。

這個市政廳建築,一共有12個大廳,30個窗戶,54間房屋。不言而喻,這幾個數字和一年當中的月份數、一個月的天數、一年當中的星期數恰巧是相吻合的。

回到伯爵夫人的莊園後,肖邦把他旅行看到的新鮮事物和新奇想法,都及時發表在他們的《查法爾尼信使報》上,他把他的日記命名為“未來的序曲”和“思想的序曲”。

有一天,肖邦旅行回來後,就鑽進自己的房間裏,開始整理旅行見聞和民間樂曲。

伯爵夫人最小的女兒瑪麗婭,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她很喜歡聽肖邦彈琴,於是她輕輕叩響肖邦居住的那間窗子,說:“大哥哥,你能再給我彈一首曲子嗎?”

肖邦同意了。他不顧旅途疲勞,即興彈奏了一曲。沒想到也把伯爵夫人的全家人都吸引了過來。幾個小女孩兒還伴著樂曲高興地跳了起來。

肖邦的疲勞頓時一掃而空。他繼續即興給屋子裏的人彈奏,他在鋼琴上摹仿出各種鳥叫的聲音,他一邊彈琴,嘴裏還一邊拿腔作調地說著腦子裏許多奇思妙想。

在這次度假的日子裏,肖邦不僅學到純正的民間音樂,他還第一次來到了當時已被普魯士占領的原屬於波蘭的領土。

肖邦看見,在本應該屬於波蘭的土地上,居住著許多的德國佬,這些激起了他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回到莊園後,他以嘲諷的口氣,向大家訴說著他的所見所聞。

1825年8月26日,在肖邦他們四兄妹離開莊園前的晚上,又遇上了這裏一年一度的豐收節。

農人們都知道伯爵家裏來了一位天才的音樂家,大家都從四麵八方趕來聚會。他們之中,有手臂上抱著幾束金黃麥穗的婦女,有頭上戴著五色花環的少女,有穿著彩色服裝的男人們,大家唱著古老的旦佐亞豐收的樂曲,拉著琴湧進了伯爵夫人的莊園。

辛苦勞動了一年的農人,伴著歡快的旋律翩翩起舞。莊園的大院子裏立刻成了歌舞的海洋。

後來,肖邦將這些民間的波蘭舞曲加以創新,寫成了許多的作品。從保存至今的4期《查法爾尼信使報》上,我們還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們用波蘭語編寫的劇本,用法語寫的詩,以及肖邦的音樂作品等。

從肖邦創作的第一首《瑪祖卡》舞曲來看,他參加過的鄉村的舞會和婚禮,傾聽過的農民的歌唱,對他日後的思想和創作都有深遠的影響。

這段鄉村生活,給肖邦一生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後來,他遠離祖國,在孤寂的日子裏,還常常勾起對這段美好鄉村生活的回憶。注重全麵發展

肖邦度假回到華沙以後,他的爸爸媽媽看見肖邦曬黑了,身體也變得結實了,嘴唇上麵露出了微微發黑的胡須。他們說:“沒有想到,一個多月的鄉村生活,能給你的身體帶來這麼大的變化。”

隨後,肖邦把他在莊園裏創作的樂曲交給埃爾斯納老師審閱。在他的這些樂曲裏,蘊含著新的素材和新的表達方式。

埃爾斯納認真地看著肖邦的作品,他仿佛也親臨了那個歡樂的豐收節晚會。在這個晚會上,肖邦用低五度的粗獷和尖銳的高音相互對比,用音樂訴說著這個古老的習俗。

埃爾斯納還從肖邦的作品裏,品味到了新的異國情調。樂曲裏麵浸透著辛酸與憂愁,與樂章裏麵歡快的旋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盡管這些作品顯得很稚嫩,但埃爾斯納老師還是給了肖邦許多鼓勵。很快,高中生活到了最後一年,肖邦開始專注於其他科目的學習了,因為父親希望他可以在古典文學以及數理方麵有好的成績。

開學後,肖邦開始跟著埃爾斯納學創作與波蘭舞曲、圓舞曲不同的《瑪祖卡》舞曲。《瑪祖卡》的旋律明顯地顯現特有的舞蹈節奏,這種舞蹈的步法非常豐富,特別是男子跳得激動時,常常用腳變換出各種花樣,非常精彩!

千篇一律的練習彈奏,已經滿足不了肖邦對音樂的強烈渴求,他腦海裏即興演奏的靈感,時時激起他強烈的創作欲望,他終於創作出了充滿自由魅力的《瑪祖卡》舞曲。

肖邦又用自己在鄉間親耳聽到的猶太人的音樂音調與和聲,創作了富有特色的樂曲《小猶太》,作品純樸生動,前奏和尾奏用了平行的空音,模仿出民間器樂的演奏,使旋律活躍,具有歡樂的舞蹈性質。

後來,在肖邦的全部作品中,《瑪祖卡》舞曲占了很大的比重。《瑪祖卡》是肖邦創作民族民間風格音樂的試驗田。在肖邦的作品中,《瑪祖卡》不但數量最多,而且內容也是最豐富、最富有獨創性的。

幾年後,在華沙國家劇院舉行的音樂會上,肖邦彈奏得最多的,便是他創作的《瑪祖卡》。當時,聽眾為他的那些好聽的民族和聲、為他民族化的節奏、為他嫻熟的演奏技巧所傾倒。

正如《波蘭快報》發表的音樂評論所說的那樣:

肖邦熟悉波蘭的山川和河流,熟悉波蘭鄉村民歌。他把鄉間的曲調用他精湛的技巧,完美結合在他的作品裏。他創作了波蘭人自己的《瑪祖卡》。

1825年10月29日,華沙首次上演了著名意大利作曲家羅西尼的代表作《塞維勒的理發師》。

肖邦看過這出歌劇後,覺得很有節奏慼,便抑揚頓挫地朗誦起裏麵的台詞。從此他喜愛看歌劇了,歌劇院隻要上演新戲,肖邦就場場不落,他把自己的零用錢都省下來買了戲票。

在那個年代,歐洲音樂界把歌劇看作是音樂的最高形式,作曲家尼釆第、梅雨、韋伯等音樂名人作品上演的日子,都會成為華沙的音樂迷們盛大的節日!

這一學期,肖邦又交了一個新朋友雷姆別林斯基。他經常和肖邦一同去看歌劇。當時,雷姆別林斯基已是個小有名氣的音樂家了。他雖然比肖邦年長幾歲,但和肖邦有著共同的音樂誌向,他們之間有著說不完的話。

一天,他們一同從劇院裏出來,走在華沙的大街上,肖邦對雷姆別林斯基說:“我發現你彈琴時,左手和右手一樣有力,你能告訴我你是怎樣練習左手的嗎?”

雷姆別林斯基說:“這太簡單啦!用你的左手,做你右手能做的事情!”

聽完雷姆別林斯基的話,肖邦如夢初醒。從此以後,他吃飯、穿衣、寫字,一切都用左手來做,終於有一天,他把自己的左手鍛煉得和右手一樣的靈巧了。“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早在1825年以前,時局就已經動蕩了起來。

街上走過一列列押送囚犯的隊伍,但是這些囚徒不是一般的犯人。在歐洲城堡的監獄裏已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然而他們不是常見的罪犯。

不僅在華沙,而且在巴黎、在莫斯科、在維也納和柏林都悄悄地流傳著有關密謀集團、有關暗殺暴君、反對國王和皇帝暴力的消息。

中學裏一些高年級學生已經知道了不少這類事情。正是這一年的秋天,他們當中一個名叫阿達姆·維耶日依斯基的,直接從課堂上被帶走了,人們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鬧哄哄的課堂和走廊裏一連幾天死一樣地寂靜。那位被抓走的同學的幾個朋友穿著喪服來了,而他的一位最親近的朋友突然出走了。

那天,當維耶日依斯基被抓走時,蒂圖斯馬上跑去找肖邦。肖邦正在彈奏克萊門蒂的練習曲,他不久前才剛得到這些練習曲的樂譜。現在他正為解決演奏上的難題努力克服不聽從使喚的小拇指所造成的阻力。

蒂圖斯一進門就開了腔,但又立即收住了話頭。肖邦一邊點著頭,一邊不停地在說:“是的,是的。”但是看得出來,他沒有聽,也沒聽見。

當朋友使勁把他的手從琴鍵上拽下來,又向他重複一遍之後,肖邦才理解到這個壞消息的含義。

蒂圖斯匆匆地對肖邦說:“有人說,維耶日依斯基參加了一個名叫烏卡辛斯基組織的密謀集團。他們將受到嚴厲的審訊和判決,因為他們反對君主政權。”

“他們想反對亞曆山大嗎?”肖邦輕聲地問。

“大概是的。”蒂圖斯顯得有些驚慌。

兩個小夥子麵麵相覷,一聲不吭,好像在他們頭上籠罩了一大片烏雲的陰影,似乎是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蒂圖斯必須馬上回去上課,因此留下肖邦獨自一人。他又開始彈奏克萊門蒂的練習曲,但他覺得,此時此刻,音樂還不是什麼不值得關心的東西。

一個音樂主題、一個充滿威嚴和力量的諧音,猶如戰鬥的呐喊,在他的腦際一掠而過。肖邦試圖在琴鍵中找到它。他想彈奏、譜寫出這樣的作品,它能稱得上對英雄們的悼念,它要像詩、像敘事詩、像凱歌,同時又像哀樂。

他甚至沒有聽到尼古拉提著燈走進已是昏暗的房間,還叫了他一聲“弗裏德裏克”。

直至叫第二遍時,肖邦才從凳子上站起身來:“爸爸,我聽著哪!”

尼古拉臉色陰沉,心事重重。他沒有注意到窗戶開著。

“你快去準備明天的功課吧!今天音樂已經夠了。”

肖邦順從地站起身來,但在門檻上站住了。他回過頭,怯生生地問:“憲兵沒有再抓走其他人嗎?”

尼古拉嚴肅地告訴肖邦:“可不要說,也不要去想這個問題。不管在家裏,還是在外麵,我永遠不準你再談這些不幸的事,懂嗎?”

肖邦的目光垂了下來,他輕聲地掩上房門。但父親的聲音把他又叫了回來。尼古拉手裏一直還提著燈,燈光從下麵照到臉上,他的臉色顯得憔悴、衰老。

他溫和地告訴肖邦:“別去想這些。這一切是徒勞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要知道,我自己曾經經曆過的。但今天我斷定,所有這些戰鬥和鬥爭都是徒勞的。別去想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