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音樂家的傑出代表不過是尼古拉的朋友,尼古拉所向往的是要兒子沿著仕途或非仕途的、通向名利地位的陡峭的梯子攀得更高,遠遠高出前輩。
以後,他不得不服從“命運的安排”。首先,弗裏德裏克不願幹其他的事,對任何其他事情都沒有熱情。當他長成10歲的小夥子時,這種愛好就明顯地形成了。除此之外,兒子在自己童年時代所取得的成就使教授驚詫不已,最終打消了他對兒子音樂前途的懷疑。
小肖邦被評論家甚至被最嚴厲的行家認為是未來的明星。因此可以設想,他在發展自己的才能、增長知識和經驗的基礎上,一定會進入世界音樂上流社會的圈子。尼古拉在作出最終的決定以前還收集了詳細的情報,向懂行的人打聽了歐洲音樂明星的地位和收入。他了解到自己要知道的一切以後便作出了決定:同意弗裏德裏克去當音樂家。
1825年,肖邦創作的音樂作品《g小調回旋曲》發表了,這首作品又一次引起了華沙音樂界的轟動!
《華沙信使報》又一次大篇幅介紹了肖邦,並且說,這是肖邦作品的第一號。標誌著肖邦的作品已正式被社會認可了!
在為這首樂曲舉行的發布會上,肖邦激動地說:“這首樂曲,是我送給華沙中學校園裏的女舍管理員林德夫人的禮物!”
林德夫人接到這個特殊的禮物後,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
當然,在肖邦音樂發展的道路上每一點成績,都凝聚著埃爾斯納的功績。多年後,肖邦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道:
如果當時沒有埃爾斯納的教導,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他是個天才的音樂老師,就算是傻子跟他學彈琴,也會毫不費力地學會所有的技巧的。
他真是太棒了。
體驗鄉村生活
在華沙,不管是春天、秋天還是夏天,每逢天氣晴朗的星期日,肖邦一家都去郊遊。有時父親租一輛馬車,全家人乘車到離市區幾英裏遠的郊外換換空氣。父親在林子前點起篝火,孩子們唱著歌。但這並不是真正的農村。城市依舊近在咫尺。有時,不等天黑,他們就回城了。
郊遊給肖邦留下了美好的回憶,然而郊遊還是太貧乏,不能令人感到滿足。
除此之外,肖邦隻能從華沙國家劇院了解農村的情況。兩年前他曾聽過一個歌劇,題目很好聽,叫《克拉科夫人和山裏人》。他也記得其他一些劇目,如《雅克西亞的命運》《禍中之福》《多瑙河畔的馬爾齊諾娃》《卓西卡,農村裏的調情》等。
去劇院是難得的,通常是在盛大的節日裏。他們總是在晚間去劇院,這時城裏閃爍著萬家燈火,穿著講究的人們在苗多瓦大街散步。春天,花園裏蕩漾著吉他的琴聲。
肖邦一家坐出租馬車來到劇院,然後進觀眾席就座。大廳裏燈火輝煌,布置得十分華麗,下垂的幕布輕輕地波動著。
每次,肖邦總是心“怦怦”直跳地等待著那美好的一刻。當大廳裏的燈光漸漸暗淡下來,幕布徐徐拉開時,他雙目緊閉,直至聽見演員開始講話後才睜開眼睛。
肖邦總是設法坐得離妹妹伊莎貝拉遠一些。每次帶她上劇院看戲,她總是問東問西地打擾大家:這是什麼?這是誰?幹嗎這樣……接著,她便開始打哈欠;第二場才演了一半,她就睡著了。
露伊斯和肖邦一樣,也是一聲不響,懷著一顆撲撲直跳的心瞅著舞台上明亮的燈光、演員色彩絢麗的服裝和動人心弦的演技。
但是,國家劇院那些令人渴望、動人心弦的演出往往給人留下一種不可名狀的、使人失望的滋味。因為,小小的舞台令人壓抑地布置了整個城市、大森林或者河流。布景畫得很糟,這還無關緊要,最令人生氣的是著名演員在首都舞台上演出的故事情節。
演出翻來覆去的是一些不幸的農村孤兒受到後母虐待的故事。可憐的卓西亞或者亞古西亞訴說自己悲慘的命運時,唱的卻是意大利曲調的歡快的歌。因挨餓而流淚時,卻以紅潤的臉色吸引觀眾;訴說自己的貧困時,卻亮出五光十色的蝴蝶結和裙子。
看演出時,肖邦總是屏息靜氣、深受感動。舞台上的一切都使他發生興趣,甚至演員紅鼻子和肥大的肚子也會使他發笑。但是回家以後則對毫無批判力的露伊斯說他所不喜歡的地方。
肖邦指出,首先是音樂,隨後是藝術、布景和演員,最後又是音樂,說音樂不好聽。為什麼呢?因為曲調經常重複,那些作曲家什麼新東西也不會寫。另外,這也算是農村嗎?
“農村是什麼樣子,你能知道個啥!”露伊斯固執地說。
鬥嘴一般是以求助於母親的權威而結束。
尤絲迪雅夫人用蜜餞來調解兩個吵架的孩子,當他們吵得厲害時,她就提醒他們做功課。這時肖邦就溜進了廚房。
“佐斯卡,我是對的。”
佐斯卡總是認為肖邦是對的。肖邦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邊吃佐斯卡遞給他的美味,一邊問:“農村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佐斯卡開始講起農村。原來農村和華沙國家劇院舞台上的完全不一樣。
1824年暑假前夕,肖邦接到了他父母的恩主伯爵夫人的邀請信,信中說:
我和我的孩子們,誠懇地希望能和你,這位天才的鋼琴家,再共同度過一個愉快的暑假!
肖邦去征求母親的意見,他母親說:“也好,這裏的醫生也常常說,華沙城裏的空氣汙染很嚴重,這對你的咳嗽病非常不利,那你就去吧,不過,我還是很擔心你的身體,那邊不像城裏,早晚溫差大,別忘了多加件衣服!”
而且,肖邦的父母還同意肖邦和姐妹四人一同前往,他們已經不像父母親那樣,把伯爵夫人看作是恩主了。在他們眼裏,伯爵夫人是他們家唯一的親人!
4個孩子一路上又說又笑,他們推舉姐姐露伊斯當“旅遊團”的團長。隨後,大家一致同意,一切行動都要聽從團長的指揮。
從華沙去沙法爾尼亞的捷瓦諾夫斯基莊園,可算得上是一次遠征了。
7月的天氣炎熱灼人,接著,在半路上他們遇到了雷陣雨。雨後,從深藍色的天邊不時還傳來一陣隆隆的雷聲。
他們坐車經過成熟的莊稼地,向著絢麗的彩虹駛去,空氣清新,如同水晶一般。他們路經的肮髒小鎮和村子是貧困的化身。隻是在道路兩側白楊樹或銀杏樹後麵時而閃現出地主莊園的白牆。
到了莊園後,大家興奮不已。現在,在他們眼裏,已經不是幾年前他們看到的莊園和鄉村了,因為它們都變樣了。但顯而易見,農村,真正的農村不僅和國家劇院演出的完全不同,而且要比它們的總和漂亮100倍。現在看到瑪佐夫舍大地的美景,佐斯卡貧乏的語言連它的1%也描寫不出來。
在劇院的布景中,天空是靜止的、死板的,因為,它是畫出來的,並且是很糟糕地畫在畫布上。而這兒真是千姿百態,色彩瑰麗!可以幾小時地凝望著遙遠的天邊聚集起來的雲彩。在華沙上空也飄浮過相同的雲彩,西下的夕陽把它們裝點得並不比這裏遜色。
但是,這裏看到的天空一望無垠,大得連華沙的天空也無法相比。沒有城市建築物的阻擋,沒有市場的嘈雜聲來打擾它的靜穆,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形成一個大圓頂。
黃昏時分,當天地之間的界線逐漸模糊時,整個世界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空心球,四周充滿了棲息其間的鳥雀輕輕的“嘰喳”鳴叫。
肖邦沉浸在默默的讚歎中。茫茫如海的、成熟的莊稼地,鳥兒的歌聲,遠處視野中白楊樹形成的綠色島嶼,昆蟲的音樂晚會,這一切都使他驚訝不已。
為了能獨自欣賞前所未見的奇觀,頭兩天他甚至躲著莊園的小主人多梅克。以後,由於多梅克的堅決要求,他們兩人開始一起在整個莊園的所有地方,包括從地下室到頂閣嬉鬧起來。
在一間儲藏室裏,他們發現了一些裝書籍和衣服的舊箱子,但已被老鼠咬得麵目全非。他們還觀看了打穀場和牲口欄。最後,不知是第三天還是第四天,在馬廄旁,多梅克在空空的牲口槽裏發現了一個正在酣睡的孩子。突然,肖邦覺得眼前的朋友完全變了樣。
當時顯得安安靜靜甚至是有點靦腆的多梅克猛地氣得臉色通紅,他抄起一根皮帶就抽打熟睡的孩子。男孩立刻驚駭地尖叫一聲,醒了過來。他身穿粗布襯衣,個子瘦小,身上滿是疥瘡,邋裏邋遢。當男孩看清了是誰打他以後,立刻一語不發地溜走了。
肖邦感到很驚愕,疑惑地問道:“你幹嗎要打他?”
多梅克聳了聳肩,說道:“對這號人就得這樣。”他看見肖邦的臉色蒼白,便和氣地補充說:“你為什麼一下子就動感情了呢?”
這一天,小夥子們和多梅克的姐姐露德維卡·捷瓦諾夫斯基小姐一起吃午飯,她是一位相貌標致、身段豐滿、性格開朗的女孩。肖邦以為如果她知道早上發生的事情,準會狠狠地訓斥多梅克的。
但是,露德維卡小姐隻是笑了笑。問多梅克:“是什麼人啊?”
“不知是哪個馬夫的小子。”多梅克一麵解釋,一麵咀嚼著自己的牛肉粥,“可能是西維庫夫。”
“你瞧!”露德維卡小姐語氣溫和地對弗裏德裏克說,“對待他們就得這樣。他不去打掃馬廄,卻像皇上一樣地睡覺。不打的話,你讓他做事,他是什麼也不會給你幹的。這個你還不懂,弗裏德裏克,你還不了解這號人。”
肖邦低著頭吃飯,一聲不吭。他不懂,也不想弄懂這些。午飯後他立即坐到沙龍裏“吱嘎”作響的舊鋼琴前麵,一直彈到傍晚。
黃昏時分,經過多梅克多次解釋和道歉,他才稍微消了一點氣。他和多梅克一起去池塘邊釣魚,但他們一條魚也沒有釣上來。
幾天過後,肖邦和多梅克的友情又恢複了。盡管如此,每天有大部分時間他們都不在一起。多梅克去忙莊園的事務了。他騎著馬和管家一起去監收土豆或者巡視牧場,到處轉悠,擺出一副莊園主的派頭。
肖邦不想和他一起去。他對莊園的事絲毫不感興趣。隻是在下午和傍晚他們一起在池塘邊釣魚。
肖邦十分喜歡獨自度過清晨。對此,他很感謝多梅克。他獨自一人,就可以慢慢地、仔細地探尋農村所有的美姿,可以更近一點地觀察、體驗和認識它。
1824年夏天,天氣特別好。每天早晨,天空清澈晶瑩。一般快到傍晚才浮現出一抹雲彩。當雲彩向西飄去時,落日的紅光把它們染成一個個紫紅色的火球。
在莊園裏,天一亮,人們就都起床了。多梅克穿上褲子、襯衣後就沒了蹤影。而肖邦則養成了不同的習慣。他直接從窗口跳到花園裏去,迅速跑過園中的小道,穿過灌木籬柵,來到花園和大田之間田埂上的白楊樹底下席地而坐。
這時,太陽還低懸著沒有露麵。田野裏,露珠晶瑩閃亮,空氣中充滿了濃鬱、美妙、靜謐的氣息,它從日出前一小時一直延續到溫暖的陽光把昆蟲、鳥雀、牲畜和人們喚醒。
從田園那邊開始傳來雜遝的蹄聲,這是人們在把牲口趕到牧場上去。肖邦站在高高的田埂上眺望。遠處,在兩塊莊稼地之間的一條小路上慢騰騰地移動著半醒的牲口群。由於莊稼和牲口遮住了視線,他看不見牧人,但從清新的、在陽光中微微顫動的空氣中清晰地傳來了他們的歌聲。這是沙啞的童聲,近乎大聲喊叫的歌唱,差不多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調子。
盡管如此,肖邦還是始終聚精會神地側耳細聽。這歌聲表麵上顯得粗俗難聽、單調貧乏,但其中卻包含著還沒有被認識的、有價值的、新奇的、不同於所有他知道和聽到過的東西。
在演奏或者欣賞最出名的大師海頓、莫紮特或傑出的巴赫的音樂時,肖邦感受到了如此動人的盡善盡美,學到了鴻篇巨作的創作規律。他們的音樂,猶如陌生的、遙遠的國家,他曾以驚奇和讚歎之情在這些國家裏漫遊。
13歲的孩子能寫出不亞於音樂學院教授的曲子。對此,整個上流社會的、高雅的華沙都為之轟動。當然,獲得榮譽是令人喜悅的。此時他已譽滿首都。當他在大街上行走時,路人都會互相低語。而父親則激勵他對榮譽和名望的渴求。
可是當肖邦一個人獨處時,他感覺用那些巨著的標準來衡量他寫的東西,就必須忘掉自豪和喜悅。雖然,這些作品可能是和諧的、效果不錯的,但其中沒有任何新東西,沒有任何能配得上大師們千古絕唱的東西。
如今,在這偏僻的沙法爾尼亞,肖邦突然聽到了表麵上看來粗糙、樸素、單調而實際上卻是閃閃發亮的新穎而親切的歌曲。傾聽著這些歌,他緊張和激動得身子微微顫抖。
每天,太陽一出,肖邦就跑到田野邊的白楊樹下,用心地傾聽那些歌曲。從中學到了它們那奇異的美妙之處,記住了它們所表達的內在感情。隨後,他便走進大田,走進牧場。雖然伯爵一家請他不要走近農民,不要和他們攀談,但總不能禁止他偷聽一下他們的歌唱吧!
有一天,肖邦想走近一點仔細看看那些替莊園放牧的歌手。他選好了一個地方,不再像往常一樣在白楊樹下幹等,而是沿著田埂向土路走去。他身體有些顫抖,一半是由於冷——露水已經打濕了他的皮鞋;一半是因為好奇。
他終於跑到了目的地,並在莊稼地裏藏了起來。片刻以後,他聽見漸漸走近的牛群發出叫聲,又停了一會兒,不知是哪個牧童扯開了孩子的嗓門唱起“哼哼唧唧”的調子。
當他從肖邦身邊走過時,肖邦麵帶友好的微笑站了起來。然而,笑容馬上從他的嘴角邊消失了。這位素不相識的歌手正是兩星期前在馬廄裏挨過多梅克打的那個男孩。當男孩子看到出其不意地站在前麵擋道的肖邦時,便用手遮護著身子開始逃跑。
肖邦急忙喊道:“別跑!別跑!”
肖邦邊叫邊追趕著,最後他看到了一個上了年紀、滿臉都是皺紋和麻子的老人。他用蒼白的眼睛瞥了肖邦一眼並深深地鞠了一躬,當看到肖邦想說些什麼時,便在他身旁站住了腳。
肖邦有點膽怯地問:“我可以和您一起走走嗎?”
老頭兒友好地笑了笑,說:“隻要您願意,少爺。”
過了一會兒,他們並排走在覆蓋著一層厚厚浮土的小路上,認真地談著農村的民歌和舞蹈。片刻之後,老人唱起了肖邦從來不曾聽過的曲子。要知道,這位老人就是“音樂家”馬太烏什。
中午,吹來一陣陣熱風。昆蟲嗡嗡地亂飛亂撞,空氣炎熱灼人。一團團的烏雲從天邊滾滾聚攏而來,暴風雨要來臨了,得趕緊回家。他們像朋友一樣分手道別,馬太烏什答應肖邦一定帶他去看洗禮儀式和婚禮。
連續幾天下雨,肖邦一直都是在鋼琴旁邊度過的。
多梅克從一個角落到另一個角落踱來踱去,顯得煩躁和惱恨。而肖邦或者和露德維卡小姐一起練習4手聯彈,或者當沙龍裏隻剩他一人時便試圖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