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1 / 3)

第六部分

山中奇獸

這是我們老家的事兒。我們老家在哪兒?就在哈什海兒石頭縣的一個小村子裏。這個村子不大,隻有幾十戶人家兒。我們家斜對門兒有一家街坊,老頭兒姓劉,老兩口兒都六十多歲,開了個豆腐坊,買賣不錯。

可就是一樣兒,養不起牲口,得自己推磨。後來老兩口兒日積月累攢了倆錢買了一頭驢,指望著有頭驢買賣就更興旺了。結果怎麼樣?累壞了。

怎麼呢?老頭兒買驢淨看外表了,到集市一看:耶!這驢好!粉鼻子粉眼白肚皮兒,渾身上下跟黑緞子一樣。老頭兒喜歡,當時掏錢買回來了。

買回來沒幾天才知道它偷嘴吃。豆腐房裏有的是黃豆哇,老頭兒老得注意,一不注意它就吃一口,這麼一嚐:嗯,香!挺好吃,再來一口。

它吃了幾口不要緊,劉老頭兒那兒一天好幾斤黃豆沒了。光嘴饞不說,它還懶。劉老頭兒老得拿鞭子轟它,一眼看不到,它站那兒不動了。

這天晚上,劉老頭兒把它拴在驢棚裏,也沒注意,半夜裏正巧一陣風把門兒刮開了,這頭驢呀,跑了!順著山道就上了山了。

它也不知道哪兒是哪兒呀,瞎撞啊!走了一宿,趕到第二天早晨在山坎上這麼一看哪,可高興了:嗬!好哇!青山綠水,滿山坡的青草,樹林子裏可以玩,渴了有泉水,餓了有嫩草,最好的是什麼活兒也甭幹哪!

一高興扯開它這喇叭嗓子念了四句詩——怎麼這驢還會念詩啊?驢不會,我會——這四句詩是怎麼個意思呢?說說它心裏的高興勁兒。它是這麼念的:

“綠水青山景色優,

山泉瀑布水自流。

遍地青草吃不盡,

一生一世不發愁。”

大嗓門兒這麼一喊,高興極了。一高興還跳開了舞了。它哪兒會跳舞啊,什麼踢踏舞、芭蕾舞它全不會,它不過是在揚蹄子撒歡兒。

正高興呢,可了不得喲,打對麵來了一隻老虎,可把這頭驢嚇壞了。這個驢和老虎不常見麵兒,它怎麼知道老虎呢?上豆腐坊買豆腐的什麼人都有,小孩兒也買豆腐,還拿著玩具,泥老虎、布老虎。

再有,聽老頭兒也說過老虎怎麼怎麼厲害。今兒一看這老虎:耶!跟小牛犢兒似的,一身兒黃,黑道兒,腦門兒上一個王字兒。眼睛跟電燈泡似的,爍爍放光。

獸中之王啊!甭說驢見了害怕,什麼野獸見了它都得害怕。這頭驢心說:我跑不了啦,性命休矣!又一想:我還別跑,我要一跑它非追我不可。幹脆,我等等它,它這麼一長身呀,等著這個老虎。

驢害怕呀,老虎比驢更害怕。它沒見過驢。這是什麼怪物呀?挺大的耳朵,長方臉兒。怎麼長方臉兒呀?驢可不長方臉兒嘛,哪位見過圓方臉兒的驢呀?

它看著驢害怕,兩腿直往後退,尾巴直甩。驢這麼一瞧:啊,它不認識我,行嘞,我給你兩句,讓你知道知道我的厲害!它的前腿往石頭上這麼一搭,一長身量,衝著老虎說了四句:

“我兩耳尖尖四腿長,

終朝每日在山崗。

昨天吃了兩隻虎,

不夠我吃,又找補了四隻狼。”

老虎一聽:“哎呀,我的媽呀!”嘈嘈嘈,趕緊就跑,一邊兒跑一邊兒心說:可了不得啦,兩隻老虎四隻狼,我也沒那麼大飯量啊。真要叫它逮著不夠它一頓點心的,快跑吧。

一口氣跑出十幾裏。正跑著,對麵兒來了一隻狐狸。狐狸這個東西太可惡了,專好奉承人,一見老虎,擺著尾巴就過來了:“哎……老虎爺爺……您慢走,看您驚慌失色的樣子,出什麼事啦?”

“哎呀!別提了,小孫子!”它怎麼管狐狸叫小孫子呀?因為狐狸的爺爺跟老虎是拜把兄弟。

“唉!可了不得啦?西山上有個怪物,吃的東西可玄啦;兩隻虎四隻狼都不夠一頓兒的,這山上我待不了啦!”

“哎呀!老虎爺爺;誰不知道您呀,您是獸中之王,是野獸都是您嘴裏的食呀!您還聽那一套呀,您趕緊回去把那家夥吃了。”

老虎說:“你去吧,我不能去,我去了不夠它當點心,你去還不夠它塞牙縫的哪!”

“您不去?要是餓了怎麼辦哪?”

“別管我,我有食。”

“要不這麼著得了,您不是害怕嗎?咱爺倆一塊兒去。”

“我可不敢去。”

“您瞧您……要不這麼辦,咱倆把尾巴拴在一塊兒,要吃咱爺倆全讓它吃了;咱們要得手,咱爺倆把它吃了,怎麼樣?”

“好好好……”說完把兩條尾巴拴在一塊兒,找驢去了。

再說驢把老虎嚇跑了之後,高興極了。正高興呢,一扭頭兒:怎麼著?老虎又回來了?旁邊兒還有隻狐狸。這怎麼辦?對,我再給它兩句。等老虎站住了,驢登著那塊石頭,喲,一長身量,又說了四句:

“我耳朵大來鼻子白,

叫聲狐狸你才來!

昨天許我兩隻虎,

怎麼今天就牽一個來?”

老虎一聽:噢,你拿我送禮來啦!扭頭就跑,這一跑可了不得了,來的時候是慢慢兒跑呀,現在往回跑老虎一害怕就快啦,嘈嘈嘈,躥山跳洞,沒跑幾裏地就把狐狸帶了個八成死;跑了十幾裏地這狐狸尾巴也就折了,滾到山洞裏了。

老虎跑出有二十裏地,呼沫帶喘,渾身是汗,旁邊兒有棵樹,就趴到樹底下了。這個樹上有隻猴兒,躥下來一看:“喲,老虎大哥,跑什麼呀?”

“兄弟,別提了,這山上我是待不了啦!”

“您怎麼待不了啦”!

“咳,西山坡來了個怪物淨吃老虎,一頓兒就得兩隻,不夠還得來四隻狼,誰碰見它誰倒黴。這山上沒我的份兒了,我非走不可了。”

“啥,您是獸中之王啊,怎麼還怕這些個?您說說,您碰見的這個怪物怎麼個模樣兒?”

“別提了,一提我就害怕,它耳朵一尺多長,大長臉,挺長脖子,個兒高極了,往那兒一站嚇人哪。”

猴子這麼一聽:大長臉,大耳朵,“啊,這是驢呀,您不知道啊?您怎麼怕它呀?還吃兩隻老虎四隻狼,別聽它瞎白話,驢這個東西不吃肉,它吃草。走,我跟您看看去。”

老虎說:“我可不去,剛才狐狸差點兒把我送了禮。”猴兒說:“這回您看我的,隻要是驢,我把它問住了,您上去就吃!”老虎一聽,猴兒說得有點兒道理:這頭驢可淨說大話,我跑它也不追,老在那兒站著。

嗯!這裏頭有詭計。想到這兒對猴子說:“好吧,咱倆一塊兒看看去。”說完猴兒騎著老虎就往回走。

這個驢正撒歡兒呢!它心說:這個地方我為王了,老虎都怕我,別的野獸更甭提了。越想越高興,躺在太陽地兒曬暖兒,打滾兒撒歡,驢打滾兒嘛!

正躺著呢,斜眼一看,老虎又來了。再仔細一看,心說:可了不得了。怎麼了?老虎身上還騎著隻猴兒呢!這猴兒壞點子太多了。想到這兒,嘈一下就起來了,怎麼辦?一跑就露餡兒了,對!我先給它幾句。它衝著老虎和猴兒又念上了:

“我昨天晚上沒吃飽,

今天正把老虎找。

連虎帶猴兒一塊吃,

你們倆一個也跑不了。”

老虎一聽:“我的媽呀,正扭頭剛要跑,猴兒給攔住了:“虎大哥,您幹嗎呀?您看它說了半天動窩兒沒有?您看我的。”

一指這驢:“我說,你幹嗎呀?說什麼大話呀?你以為我不認識你哪,你不是劉老頭兒豆腐坊裏的驢嗎!”

“胡說八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驢呀?”

“這事你瞞不了我,人家領著我到劉老頭兒住的那條胡同耍過猴兒,我看見過你。怎麼著?你還吃狼?吃老虎?全是瞎扯,哪兒有的事呀!”得!把驢說愣了。

這老虎一看,嗖的一下把驢按倒就是一口,連血帶肉咬下一大塊來,疼得這個驢直哆嗦,躺在那兒一邊兒哆嗦又說了四句:

“小小老虎你太猖狂,

咬得我屁股疼得慌。

明天咱倆再算賬,

山中野獸我全吃光。”

它還吹哪!

講字

咱們中國的漢字是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種文字。

外國人管漢字叫方塊兒字。現在咱們日常生活中,書、報、雜誌上用的字,大部分是宋體字。還有仿宋、正楷,印出來整齊好看。

這些字體都是現代用的,古代沒有,古代是象形字,比方說“鳥”字兒,寫出來就如同畫了隻小鳥,有腦袋有翅膀兒,仿佛要飛似的,月亮的“月”字兒,就像個月牙兒,這叫象形文字。

後來慢慢發展到甲骨文,鍾鼎文,蝌蚪文,又演變到篆字,篆字還分大篆、小篆,是從大篆到小篆,從小篆到不轉,怎麼?再轉就暈啦!

每個方塊兒字都有講法,常言說“字不離模(mó)嘛!是形聲字嘛,又有形又有聲。您看,金字邊兒一個“少”字兒念“鈔”,有金,所以念鈔票的“鈔”。

改火字邊兒念“炒”,炒菜嘛得用火呀。改女字邊兒念“妙”,妙齡少女。改提手兒念“抄”,抄東西沒手抄不了。您看左邊兒是形,右邊兒是聲,形聲結合,這個字又好念又好講。您研究去吧,中國這漢字裏頭學問大啦!

比如說,戀愛的戀字,過去繁體字的寫法是:當間兒一個“言”字兒,兩旁是亂紋絲兒,底下是個“心”字兒,“言為心聲”,特別是搞對象必須得說心裏話,兩個亂紋絲兒呢?

代表倆人呢,倆人說起心裏話來得千言萬語,千絲萬縷,情意纏綿,嘿,你瞧這多好。

要把底下這個“心”字兒換成“又”字兒,壞啦,這就是繁體字變化的“變”字兒,不戀啦,變啦,“又”“言”,講二話啦,這對象非吹不可。怎麼?您想啊,“心”沒啦,那還不吹呀!

副職的“副”是一口田旁邊加個“立刀”。這“立刀”是怎麼回事呢?過去戲曲界有句術語,管當配角叫“挎刀”。哎,就是從這兒留下的。那位說了:“立刀”為什麼兩豎呢?那是表示……二把手!

還有窮富的“富”字兒,一口田上邊兒加個寶蓋兒。富即闊也!這寶蓋兒就好比一座敞亮大門,往裏一瞧,深宅大院,家大業大,人口很多,但是就他一口人主事,底下的“田”字,說明他有一大片田地,這位呀是大地主。

在解放前,除了地主,資本家也富啊。這怎麼講呢?這寶蓋兒好像是一個人,哎,還是個大胖子,您看,挺大的肚子,兩條小短腿兒,肥頭大耳貪得無厭,有錢都得歸他,有什麼好吃的甭管多少從來不給別人留……怎麼見得呢?您想,他一口田(填)哪!

繁體字的“窮”字兒就更形象啦。上邊也是一個寶蓋兒,但是底下有兩點兒,這叫穴寶蓋兒,穴即洞的意思,就是窟窿啊。在咱們日常生活中管欠外債、拉饑荒叫掏窟窿。您看這“窮”字兒,穴寶蓋兒下邊一個“身”字兒,一個“弓”字兒,就是說一個人弓著身子,哈著腰在窟窿裏一蹲,忍在那兒躲賬哪!

這還不窮啊?

簡化字的“窮”字是穴寶蓋兒下邊一個力字兒。那意思是甭管這人有多大能力,費多少力氣,也躲不開窟窿,賬老等著他哪。

還是窮啊!

可是,也有些字兒雖然挺形象,但是帶有封建色彩,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就拿男人的男字兒來說吧,一個田字兒,下邊一個力字兒。這就是說,男人幹活有勁,下田生產他是主要的勞動力!

過去寫繁體字,婦女的“婦”字兒是女字旁加一個管帚的帚字。這反映出舊社會婦女沒地位,隻能圍著鍋台轉,別的活兒幹不了,就會拿把管帚掃地!現在這簡化字可好了,女字旁加個扁山,就是把“山”字兒橫著寫。這意義太深刻了,說明婦女提高了社會地位,不愧為半邊天,能移山倒海,力大無窮——把山都給搬倒啦!

嘿!

兌水

不管幹什麼事啊,都不能過分了,一過分就要入迷了。跳舞有舞迷,下棋有棋迷,喝酒有酒迷。

解放前,我三叔就是個酒迷。他每天早晨起來,頭一件事兒就是拿酒瓶子奔酒鋪打酒。怎麼哪?他經常失業,借酒澆愁啊!

在我們胡同口兒外頭,有家夫妻倆開的小酒鋪。兩間房子一明一暗,裏外間兒。舊社會的苛捐雜稅太多,買賣難做。有的鋪戶就弄虛作假。像什麼往酒裏兌涼水呀,往香油裏摻剩茶呀,往白糖裏拌饅頭渣兒呀。這種風氣也是當時的社會所造成的。

這酒鋪的掌櫃的見我三叔大清早起就來打酒,猛然間想起一件事兒來:昨天晚上進了幾簍酒,他不知道這酒裏兌了水沒有。因為往酒裏兌水這事歸他老婆來辦。可是當著我三叔的麵兒又不能直接問。怎麼辦呢?他靈機一動,回頭衝裏屋說了一句謎語:

“揚子江心兌如何?”

這是什麼意思哪?常言說:“蒙山頂上茶,揚子江心水。”這裏邊兒暗藏一個“水”字兒,那意思是問——涼水兌了沒有?他老婆粗通文墨,明白這謎語,在裏屋就搭茬兒啦,說:

“北方壬癸早調得。”

這句怎麼講哪?按“五方五行”來說,北方是壬癸水。這裏邊兒依然暗藏一個“水”字兒。她告訴掌櫃的——水,我早兌好啦!

您別看我三叔對旁的事兒不理會,對酒是特別上心哪。他懂得這謎語呀,一聽:怎麼著?懊,這酒兌水啦!衝著掌櫃的就喊上了:“有錢不買金生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