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一個現象值得注意,也十分可笑,就是隻有從無神論者們嘴裏有時候我才聽到自己的名字,他們說出這個名字毫無不便之感,因為他們不必時時靠攏傳統——傳統總要把某種現實和這個名字聯係在一起。在市場上出售的玩偶中,還有“小鬼”被拿出來展示,逗小孩子們大笑,而在劇院裏,在圖書裏,也不避諱無神論。但是在教堂裏呢?在教壇上呢?寺院中的老畫都主張不用魔鬼來嚇唬人。他們說,這是時代教育的要求。先生們,你們和一切神明都訂了條約,對嘲笑你們的人緊追不舍,適應一切,隻有你們的信仰、傳統除外。你們擯棄了魔鬼的殘跡,沒有內容的咒語,聖誕節表演,或者被拋棄的神話的內容,要盡快地擺脫它,要拋棄過往時代的令人厭倦的痕跡,老祖宗的破家具,要搬進現代住宅——又衛生、又方便的豪宅。你們還自稱基督徒呀?不要魔鬼的基督徒?尊便吧,這不是我的事,不是我的事。
無神論者先生們,我還是更欣賞你們不信教的態度的,其中沒有做作,沒有羞恥感,沒有局促不安。你們不提有關魔鬼的問題,也不立意要擺脫它,因為沒有什麼要擺脫的。至少你們覺得如此。你們把魔鬼當作研究對象,在你們的曆史學、社會學、心理學或者宗教學中,或者關於巫術的小說和戲劇裏描述他。你們解決了問題,不是嗎?什麼?解決了問題?你們覺得,你們和“地下世界”清算完畢從基督徒那裏你們至少學會了一件事:連續不斷地譴責一度被稱作“摩尼教異端”的東西。基督徒樂觀主義烤幹了你們的腦子,你們的腦袋現在像手術用棉花球兒那樣清潔無毒。你們說,邪惡不是現實,邪惡是不幸,是世界的疾病,是某種經常出現的情況,當然,明明白白要出現,正像有時候會出現長著兩個頭的小牛那樣,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生活的進程依然會恢複它自發的和諧,惡每天都在受到對抗,可以鬥下去,沒有止境。“邪惡”這個詞語隻適用於別的場合,所以在你們的語言中帶有悲愴的、爆炸性的色彩,充滿了你們的關懷,你們的渴望、思考和對未來的信賴。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先生們。“邪惡”這個詞語本身不包含什麼悲愴的因素,沒有威脅或者崇高性質,它是實在的和有內容的,精確地指向平常指稱的事物,像“石頭”和“烏雲”這樣的用語;它與事物緊密相關,毫無差錯地適用於自己的現實,準確,沒有想象的餘地。邪惡是事物,普普通通,指事物。
這個事實,你們是不想知道的。麵對全部荒蕪破敗,到世界末日,你們也會狂熱而又頑固地喋喋不休;是的,情況已經出現,已經出現,就是這樣地出現了,本來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子的;邪惡是事件,在這裏或者那裏偶爾出現,如果以足夠的能量反抗它,它是不會發生的。在世紀末日,你們都會深深確信,世界的終結是一個偶然事件。
你們是不相信魔鬼的。
麵對任何人都不需要的殘酷,麵對毫無目的的、毫無愉快可言的毀滅行為,你們是想不到魔鬼的。你們有形形色色的解釋,名目繁多,為解決每種問題提出理論。談論攻擊性的衝動和死亡本能,你們有弗洛伊德;在深夜,人依靠暴力,似乎要從神性那裏挖掘出自己的秘密,你們就有雅斯貝斯來講解深夜的亢奮;你們有尼采,你們有“權力意誌”心理學家。你們有貌似揭示、實則以言詞掩蓋事物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