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混兒(1 / 2)

一九七〇年四月間,我回到了久別的故鄉,住在一個叔伯侄子家中。侄子住的房屋,是我結婚後住過多年的老屋,隻是在洪水衝塌後翻蓋過一次。庭院鄰居依然,我的父母早已長眠丘壟,老伴前幾年也喪身異域,老家沒有什麼親人了。

每天早起,天還不亮,我就輕輕開門出來,到田野裏去。

我們這一帶,原來地場土壤還算好的,自從滹沱河上遊修築了水庫,洪水是沒有了,但每年春季,好刮黃風,一刮起來,天昏地暗,白天伸手不見掌,窗門緊閉,那漫天黃沙還是會擁到屋裏來。窗台上、炕上、地上的土,每隔幾個小時,就要用簸箕往外撮,不然就會把人埋起來。地場變壞了,都變成了白沙土,莊稼不好種了,於是生產隊請人規劃了一下,全部改種林木。大道兩旁,一律栽的鑽天楊,地畝之內,有的種果樹,而大部分種植柳子,這樣還可以經營副業,比如編織。

每天早起,我總是在鑽天楊的大道上,圍著村莊轉,腳下的沙土很深,走起來是很吃力的。但風景是很好的,楊樹種得很整齊,現在都已經有碗口粗,很快就成材了。在路上,有時遇到起早拾糞的,推車砍草的,趕集路過的,但因為我離家日久,年紀又大了,很少遇到熟人。即使是本村的人,也因為年歲相差太多,碰見了沒有多少話說,自己也真的感到有些寂寞了。

後來,我出來散步的時候,就背上一個柴筐,順路揀些幹樹枝。這裏用柴筐是很方便的,每家總有幾個各式各樣的筐,用項不同,形製各異,並且有大人用的,有小孩用的。

我的侄子會編筐,見我背的是我叔父用過的舊筐,第二天到地裏出工,他就利用工餘之時,鑽進柳子地,坐在地下,就地取材,用小鐮削割著身邊的柳條,很快就給我編成_r一隻非常精巧的筐。天黑以後,又偷偷砍了一根柳木杆作筐係。

我說:“你這樣做,大隊不說你是偷嗎?”侄子笑笑說:“誰家的筐,也是這麼編成的。守著水井,還去買水喝?外村的人還這樣幹呢。”“沒人看護著嗎。”我問。

“也有個護林小組。都是老頭,懶漢,看護不好”侄子說。

真的,我回家已經有幾天了,也在地裏轉了好多回,還沒有遇見過護林小組。

這天夜裏下了一場雨。天明我去散步的時候,沙土路很平很實,倒很好走了。空氣潮潤,特別新鮮。當我走到村北很遠的一條橫道上,迎麵來了一個老人,光頭,一件破舊黑粗布短襖,敞著好幾個扣子。走近了,我認出是小混兒。

小混兒和我年歲相當,青年時也在一起玩過,可以說是一個熟人。他不是本村人,他從小跟他母親住在姥爺家,姥爺去世以後,留給他一間茅草屋,他就在我們村落了戶。究竟是哪村和姓什麼,直到現在我也鬧不清楚。他一直也沒有一個大名兒。“啊,小混兒!”我和他打著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