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靈魂的鏡子(1 / 3)

愛是靈魂的鏡子

肖雪和喬榛意外而死,令紫劍雨悲痛不已,一夜之間他蒼老了許多。喬榛雖然是因販毒潛逃而死,咎由自取,可是他內心有一種深深的愧疚,他覺得很對不起已故的喬一平,他把孩子托付給自己,是自己沒有帶好,讓孩子走了歪路,落得個如此悲慘的下場,他沒有顏麵去見九泉之下的老朋友,覺得似乎是自己把喬榛推下懸崖的,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肖雪的死,更讓他悲痛欲絕。他們是患難夫妻,可是生活讓他們天各一方離散了許多年,在他們重逢相好的日子裏,她卻以這樣的方式與他訣別,這似乎是命運與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他為肖雪哀憫,更為她的不幸痛惜,上天為什麼對她如此心存惡意,如此毫無慈悲之心?

他在心裏不停地詰問自己,作為夫妻他對肖雪給予了多少關愛?當年他們的結合究竟是出於同情還是愛戀?或者僅僅是葉兒的替代?他花錢給她贖身,在內心深處是否存在著鄙棄心理 ?他不能忘記他們在美其樂草屋裏的生活,她盡心盡力地承擔著作妻子的職責,為他生育了一雙女兒,但在閑暇時她淒楚哀怨的神情,那眩然欲泣的雙眼,時時讓他感到一種惶惑,他不知是因為自己對她不好,還是她內心傷痛所致,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以什麼方式來表達 自己的心意。其實他知道,他隻是把她作為一個女人娶進了家門,而沒有那種發自心靈深處的愛意。直至她離開,他才暗暗地譴責自己,覺得很對不住她,一回回在夢中淩遲自己,讓自己心碎。

這次在北京相見,她仍然守護著自己的尊嚴,仍然要獨自去生活,他們之間似乎有一條溝壑。他試著要解釋什麼,可是發現自己仍然像二十多年前一樣無法盡情盡意地表達愛意,是歲月相隔使他們疏離了,還是他內心裏因她的身世作祟?他沒有強意地去挽留她,甚至說了將來在北京買了房子兩人作鄰居的話。他覺得自己冷酷無情,沒有給予她應有的關愛 。這次也是在她離去後才知道她的美好。

這縈繞不去的殘紅舊夢令他痛心疾首。

他獨坐床頭,回憶著她的容顏,如此模糊難辨,一如未曾相識。

輾轉反側,記憶中她的音容笑貌,如此清晰真實,記憶猶新。

他送走了她,走在秋雨的泥濘中,淚水模糊了雙眼,心如沁入冰水的容器,發出絕望的嗚咽。

從殯儀館出來,紫筠抱著媽媽的骨灰盒,淚水仍流個不停。媽媽是怕自己受到傷害挺身而出,是為了救護自己而死。在她幼小的心靈裏,媽媽這個稱謂曾經是個空白。她在沒有母愛的荒蕪中成長,在沒有母親的嗬護中長大,可是在真正讓她感到母愛的一瞬間,母親卻離她而去。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媽媽像母狼一般撲向喬榛時的凶悍,她那柔弱的身子爆發出的力量像海嘯山崩,麵對匕首時的果決和無畏,與喬榛相對時的勇猛和頑強。她無法明白,代表善良的天神為什麼這樣殘酷無情,為什麼把人間的骨肉之情用如此的方式分離。

死亡給平靜的生活帶來陰霾,肖珈更是哭得像個淚人。她與媽媽相依為命生活了許多年,母親像一盞不熄的燈永遠在自己心裏點亮,不管是在母親的懷抱還是在遙遠的他鄉,都會溫暖著自己,可是現在這盞燈熄滅了,她再也見不到它的光亮了。母親柔弱的身體曾經是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大樹,可是這棵樹現在倒下了,她再也不能在它的枝葉下棲息了。對於死亡,她沒有過深切的感受,可是現在她明白了,死亡就意味著離別,永遠的離別。

賈其光從看守所出來的第一件事是去精神病院看望賈卉姑姑。看到姑姑瘋瘋癲癲的樣子,他內心是深深的愧疚和哀傷。姑姑蒼老的臉上不再有了他記憶中的憂憤,甚至連她作教師習慣了的嚴肅刻板的表情都沒有了,變得慈和而溫順,在她臉上出現了他不曾多見的微笑。她舉手投足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做出許多怪謬動作。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對以往的一切已經無可認知,甚至已經不認識他這個與她共同生活過的侄兒,無法溝通,無法交流。賈其光隻有盡其孝心,悉心護理。雖然肖珈已經與他說過,紫劍雨把那一槍說成是走火誤傷,這或許是對姑姑免於刑事責任的保護,但是,無論怎樣,對姑姑來說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她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麵對這個世界了。醫生說,她的精神受到嚴重損傷,病症難愈,加上年歲已高,隻有以藥物維持,安心靜養,不能再受刺激,以免引起病情惡化。

幾天來,賈其光伺服床前,端湯送茶,梳洗看護。姑姑有養育之恩,他當之以報。這些年來,忙學習忙工作,能有閑暇與姑姑在一起是不多的,能這樣長久地守護在她身邊也是難能可貴的補償。姑姑癡癡怔怔,與她在一起用不著像以前那樣費盡心機地去交談、辯論, 他感覺很輕鬆。他們坐在醫院園林的長椅上,望著花池裏殘敗的菊花和樹上紅黃色的殘葉,但見許多葉子已經落在地上,蜷縮在草叢裏,秋色淒清。他們能這樣相視無語地坐很長時間。姑姑玩著手帕,數著螞蟻,玩得很投入很專注。他在感受秋陽殘葉,心裏似乎被這秋色的淒婉感動。他覺得自己變老了,像一個無所事事的老人一樣看著磚地上匆匆爬走的螞蟻,忙忙碌碌,這不是很像人們每天的奔波忙碌嗎。坐了兩個來月的班房,他已習慣了思考, 這或許是環境造就人吧。

其實,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躲進醫院,閉門思考,是想認真清理一下思緒。他在有意地回避紫筠,或者說他不知如何處置與紫筠的感情,不知如何去麵對紫筠。在感情的十字路口他猶豫不決,在愛和恨的天平上上下不定。

一晃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星期,姑姑每天疊著手帕,玩著捉螞蟻的遊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她內心所有的仇恨和痛苦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在一個快樂王國裏遊憩。他甚至有些羨慕她,人如果沒有了意識,也就沒有了憂愁,也就不會被這些恩怨情緣的事情糾纏不清了。

這一天剛吃完午餐,紫劍雨帶著兩位老者來到醫院,帶了許多鮮花和水果。他們把鮮花擺在賈卉床前,賈卉剝開橘子,吃了起來,邊吃著橘子,手裏拿起一個香蕉,做著手槍射擊動作,嘴裏還“巴勾、巴勾”發出聲響,對所有人視而不見,自顧地玩著。一會兒她又躺在床上睡著了。

護士看來人較多,怕驚擾了病人,把大家讓進了會客室。經紫劍雨介紹,賈其光才知道,那兩位老者竟然是自己的父母。母親白苓穿著絳紫色西便裝,一頭白發,臉上是寧靜、從容的神情,有一種職業女性的幹練和爽快;父親賈棲軍高高的個子,穿著一身土布衣衫,一副山裏人打扮,頭發胡子蓬亂,兩眼微突,目光畏葸,一副形銷骨立的形象。

“其光,我與你的父母是同學,後來又一塊下鄉插隊,一晃過去了四十年。我是在一個很意外的情況下與你母親相見的。”紫劍雨說道。

與父母相見,賈其光沒有喜悅,也沒有特別的哀怨,表情平淡,沉默無語。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父母,在情感上與他們很疏離。記憶中母親在他六歲時被一場泥石流衝走,現在又活著站在麵前,他也沒有驚疑,世上死而複活的故事很多,何必去刨根問底呢。在他到學齡時父親把他送到北京姑姑家,開始了與姑姑的生活。之後中學時父親來過北京一次, 後來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麵。這就是他記憶中父母的全部。現在父母雙雙坐在他麵前,他既陌生又尷尬,麵對著他們,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如何來稱謂。

他倒了三杯茶,分別放在他們麵前,客氣地用手示意了一下說,“你們喝茶。”

“其光,你是個大人了,媽媽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我見到你們也很高興,你們能來看姑姑,我替她感謝你們。”

“這些年多虧姑姑照顧你,把你培養成人,她費了不少心血,我們做父母的不知道怎麼來報答她。”賈棲軍低著頭絮絮叨叨地說著,“你姑姑的性格你也知道,當年我把你交給她時,我們之間有個契約,她惟一要求是,孩子交給她,一切由她撫養,不讓我再過問,我當時答應了她這個要求,所以……”

“好了,我真的不想聽到你們有關這方麵的任何解釋。你們作為我的父母,這是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我們能在此時此地見麵,應該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很熱烈幸福的場麵,我真的不想再聽你們解釋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