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愛
中秋節過後,賈其光的案子還沒有結果。紫筠除了在涿州拍戲,就抽空回來陪媽媽逛街,然後就是跟肖珈找律師,去緝毒大隊。她要求與賈其光見麵,可警察隻允許律師與賈其光接觸兩次,沒有允許他們見麵。為賈其光的事兒她寢食不安,但又毫無辦法。
有喬榛管理,暹羅珠寶公司北京店的經營正常進行。
紫劍雨傷好後去通州的北京H精神病醫院看過賈卉,可老太太仍是瘋瘋癲癲人事不省。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回來後,讓喬榛派人送去了支票,並囑咐把老人家換到特護病房。
喬榛對店裏的事輕車熟路,大部分雇員還是老班底,做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了。紫劍雨到店裏來過幾次,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也就放心了。
早晨,兩個女兒陪肖雪去了王府井,紫劍雨獨自來到店裏。喬榛把這幾天的流水拿來讓他過目,他認真地看了賬本,從銷售情況來看,緬甸玉在北京非常走俏,還有像紫晶、橄欖石、孔雀石、軟玉、翡翠這些寶石銷路也很好,還有翡翠手鐲、水晶項鏈、紅瑪瑙掛飾、碧璽首飾等也很受顧客歡迎。中國是世界上主要珠寶首飾消費國,有廣闊的市場潛力,在北京發展寶玉石產業前景看好。
“董事長,北京是個很傳統的城市,尤其在節日期間,寶石的需求量是很大的,上次進的那批緬甸紅寶石在中秋前後基本銷售一空,我看最近還得進些紅藍寶石首飾。”
“好吧,進貨的事你安排吧。喬榛,要想在市場上站穩腳,首先產品的品質要好,泰國的珠寶業、金飾業在國際上具有領先地位。首先,泰國是世界上聞名的紅藍寶石盛產國之一;其次,泰國擁有眾多的熟練技工,他們在寶石琢磨與珠寶設計方麵的精湛手工藝舉世聞名;此外,加上‘寶石滾熱’技術的運用,使泰國的珠寶品質居世界一流。我們把這樣好品質的產品與北京的消費市場相結合,我看公司的發展前景是可觀的。”
“董事長分析得很有道理,我進貨時一定要把好關。對了,上次我對您說的有個老太太有些珠寶玉飾品要鑒別,我推托鑒定師不在,她來過兩次電話詢問此事。董事長要是有時間,我把她叫過來,您給她看一看。”
“好吧,反正我今天就在這兒看攤了,你叫她來吧。”
“董事長傷剛好,不易過於勞累,要注意休息。後院有休息間,累了可以躺一會兒。”
“行啊。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前後看看。”
接近中午時,老太太來了。老人穿著灰色衣褂,圍著個小小的褐色紗巾,遠處看身體挺直, 實際卻是一個完全衰老的至少上了八十歲的老人,但雙頰微紅,氣色怡然,溫柔的眼睛充滿著賢淑的氣韻。她已經沒有了牙齒,什麼都沒有了,笑的時候露出一排小孩似的圓形的牙床,很親和善良。她一頭整齊的白發,這絲一般的細發所閃耀出來的白光是歲月遺留的華彩,讓人產生一種敬重之情。
“老人家,您先坐,喝杯茶。”
紫劍雨在會客室裏接見了她。
“給您添麻煩了。聽口音您是北京人?”
“是啊,我出生在北京,後來去了曼穀。”
“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北京人,咱還是老鄉。”
“老人家,聽說您來過一趟了,讓您受累了。”
“哪裏話,是我給您找麻煩了。是這樣,夏天時拆遷。你說說,咱北京的四合院多好住,大家住在一個院裏,像一家人一樣,多好,可生生都給拆了。給的樓房,五層,爬高上低的, 我這腿腳不利索,唉,活到老,受洋罪了……”
“老人家,您以前住在哪兒?”
“景山後街,那可是咱老北京的福地啊。嗨,你看我,老糊塗了,忘了正事兒,是這樣,拆遷時,我拾掇東西,在箱底下找出這包東西,不知是老頭子的遺物還是女兒物件。住老房子多少年了,我也沒翻過那個老箱底,這一拆遷,可翻出寶貝來了。您幫我看看,這些東西是不是真貨,依我看倒像點好東西。”
老太太說著,就把手裏拿著的布提兜倒過來,倒在桌上的是一個褪色的草綠軍用背包。這是那種“文革”很時尚的背包,紫劍雨似曾相識。
打開軍用背包,裏麵還有一層油布,裏麵有白玉太平豐樂、瑪瑙、翡翠、玉瑗、紅碧璽還有一些珠子和銀元。這些琳琅滿目的珠寶玉器紫劍雨看著非常眼熟,記憶的風輪倒轉回四十年前,老宮女哀惋的目光,批鬥會激揚的口號,賈棲軍蒼白而激情的麵龐,像電影一樣曆曆在目。這不就是在宮婉君家的煤倉底下挖出的那些珠寶玉器嗎?它怎麼會跑到這位老婦人手裏呢?他記得這些東西是放在隊部的櫥櫃裏的,後來就不翼而飛了,是誰拿走的,他無從而知。
紫劍雨定睛看著老婦人,老婦人笑盈盈擺弄這手裏的寶物,如數家珍一般。
“白苓媽媽,是您嗎?”紫劍雨眼睛一亮,他記憶的風輪突然停住,在老婦人臉上尋找到往日的影相。
“你是……你怎麼知道我是白苓的媽媽?”老婦人疑惑地端詳著紫劍雨的麵容,臉上是木訥的表情。
“白苓媽媽,您不認識我了?我是紫劍雨啊,白苓的同學,那個最能惹您生氣的淘小子。”
“啊,小劍雨啊,淘小子,怎麼也白了頭發了?”老婦人樂嗬嗬地說。
“白苓媽媽,您身體好硬朗啊,今年過八十了吧?”
“八十二了,你今年也六十了,你和苓苓同歲,對吧?”
“對啊,我倆生日隻差兩天,那時到您家去,你還給我煮荷包蛋呢。”
“你們都這個年齡了,這日子過得快啊。有時跟苓苓坐在一塊兒,還常念叨起你啊,看到你們都好好的,我心裏就踏實了。”
“大媽,白苓她還好?那年在瀾滄江上翻船之後,我一直惦記著他們,不知道她與賈棲軍怎麼樣了。我被江水衝到泰國,一晃在那邊呆了四十多年,沒了他們的消息。”
“你們都是大命的孩子,是菩薩保佑你們啊。後來苓苓對我講,那天真是九死一生啊,她和棲軍被江水衝出幾裏路,後來爬上了岸。兩人在樹林裏呆了一夜。天亮後,風平浪靜,他們沿岸找你,可是在江邊找了一天,就是不見你的蹤影。晚上他們到了一個叫白鶴山莊的地方,山坳裏住著一位老婆婆。老婆婆收留了他們,他們就在老婆婆的草棚裏住下。老婆婆孤身一人,把他們當作兒女一般。他們一邊幫老婆婆幹活,一邊在江邊找你。這樣幾個月過去,還是沒有你的蹤影,他們怕回農場沒法向組織交代,就在山坳裏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好幾年啊。”
“大媽,那天風浪真是很大,我要不是抱著木船也早就喂了魚蝦了。”
“都活著就好,今天見到你,大媽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劍雨啊,你記得不記得大媽院裏那棵棗樹啊,可都遭了你的殃了。”
“我那時太淘氣,惹大媽生氣了。”
“那時多好啊,你待白苓就像個大哥哥似的,胡同裏的孩子誰也不敢欺負她。”
“白苓她現在可好?”
“唉。好,她一直在西部,一個叫酒泉的地方,科學家,研究航天呢。”
“是嗎?白苓當了科學家了!她那時數理化就好,了不起,了不起。”
“哎,她一兩天就要回北京,要參加個什麼會,到時你們見麵再聊吧。”
“好啊,她回來後你給我打電話。大媽,剛才我見了這些珠寶才認出你來的。你記得吧,那年‘破四舊’抄賈棲軍家時,是從他家煤倉裏挖出來的,這是他奶奶的遺物。”
“對了,這肯定是白苓這丫頭拿回來的。這些年了,在老櫃底裏放著沒人動。對了,棲軍奶奶當過宮女,這些珠寶也有些來曆,你看,是很貴重吧?”
“除了這幾件玉器貴重些,其餘的這些瑪瑙翡翠的品質不高,還有這些珠子都是料器的,不值錢。當時,我們不認得這些東西,都把它當四舊給抄了,拿回去以後就扔在櫃櫥裏了,誰也沒當回事兒。”
“劍雨,大媽也不知道,收拾家翻出來,就拿來說鑒定鑒定。既然是你們那時的東西,你就留下,看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大媽一輩子不喜歡別人的東西。”
“大媽,這些東西你拿回去,以後再說吧。白苓回來,一定打電話告訴我,我真的很想她啊 。”
“她也肯定很想你的,你們自小一塊兒長大,現在頭發都白了,不容易啊。”
送走白苓媽媽,紫劍雨仍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眼前一直晃動著紮著兩條羊角辮的白苓,沒想到她現在成了航天科學家,了不起啊。
兩天後,他真的見到了白苓,她那一頭白發已經無法讓他找到當年穿著綠軍裝英姿勃發的影子了。歲月催人老,瀾滄江上那絢爛的晚霞似一江春水永不複返了。
“劍雨,當初我真以為你死了。我們沿江找了你許久,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沒有找到你任何蹤跡。沒有辦法,農場是回不去了。棲軍膽小,人命關天,他怕回去以後組織上要人,沒法交代,就在白鶴山莊住了下來。老婆婆沒兒沒女,在山坳裏生活了一輩子,她待我們很好。她說,是她命好,看她老了,菩薩派來了童男玉女伺候她,把我們看作自己的孩子一般。
“上高中時,我就喜歡棲軍。當時,你對我也很好,可是我把你當作哥哥看待。我喜歡棲軍高高大大的樣子,他聰明,學習也好,人也老實,隻是他家成分不好我有些猶豫。一年後,老婆婆按照當地的風俗給我們辦了婚事,我跟棲軍在山坳裏過起了男耕女織的生活。不久我們有了孩子。孩子兩歲時,老婆婆去世了,我們成了白鶴山莊惟一的守山人。棲軍喜歡這種遠離鬧市離群索居的山野生活,我幾次勸說離開這裏都被他拒絕了。當時已有知青返城了,我提出回北京,他聽了直搖頭,他說要與他那個反動家庭徹底決裂,不想回去,再說北京除了他有個姐姐之外再沒有親人了,他覺得在深山老林裏挺好的。他不願意跟人打交道,他說跟人打交道太麻煩,鬥來鬥去的沒意思,他說人心不古,世道險惡,不如這山裏安全。為這個 問題我們爭執不休。我看他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越看他越窩囊。這深山老林裏我真呆夠了。這樣吵來吵去,感情上也有了裂痕。又過了幾年,恢複了高考,我勸他去高考,高中時他是咱班的尖子生,論他的才華,考名牌大學都沒問題,可他堅決不考。為這事我們吵得麵紅耳赤,我一氣之下離開了家。我記得那是個下大雨的天氣,我說去趕圩下了山,那天山道上正好發生了泥石流,我就再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