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館藏作家(1 / 1)

02 館藏作家

中國現代文學館新任館長陳建功先生,年前給全國七千多作家發了“征集函”,說館裏將擴大展覽麵積,懇請作家們“將自己的盡可能全的著作版本、主要手稿、重要書信、照片等捐贈”文學館收藏。這是個雅事。不過這個事要辦好,也不容易。

現代文學館先前收藏和展覽的以魯郭茅巴老曹等為代表的偉大作家或著名作家的著作版本、手稿、書信、照片等,我特別喜歡。這些物件(有的或可稱“文物”),形象、多維地反映了一個個作家的風貌,很有感染力。隻說那一輩大多數作家的手稿和書信,就是一幅幅書法作品。那些蠅頭小楷,不管是魯迅的凝重、郭老的瀟灑,還是茅公的娟秀、老舍的敦實,其字如人,都頗有功力,或塗改或增刪,尤見嚴謹,擺在那兒,多麼吸引眼球,令人心生敬佩,不由得擊節讚賞。這給人的感覺,即一個優秀著書立說者或一個讀書人的書法,也須是上乘的,至少是說得過去的。這是中國文人的傳統,在魯迅那一輩還延續著。後來的一些作家,如周而複等,書法也是了得。再往後,新式學堂出來的作家,毛筆很少用了,書法便一代不如一代啦。不過不管用水筆還是圓珠筆書寫,他們總是有手稿的。有人跟龐中華學過“硬筆書法”,字寫得也不錯。把這樣的手稿或書信貢獻給文學館展出,對觀眾來說,不失為在讀作家大著之餘的另一種享受。

可是不少新式作家,在習字上未經“走”的過程,待到做文章,便東搖西晃地“跑”起來,其字七仰八叉,美名曰龍飛鳳舞,除了編輯出於職業需要才去一個個辨認,我想讀者或觀眾是沒有興趣欣賞的。我還在公共館所見過一些作家墨寶,字美不美另說,有人要崇“繁”以示學問,卻發生了諸如將“雄姿英發”之“發”恢複成“早生華發”之“髪”那樣的笑話(見作協北京馬坡食堂牆上掛件)。拿這類藏品供人們觀賞,不大雅吧?可能最令陳館長無奈的,便是如今到哪裏尋覓手稿和書信?宣揚用“下半身”寫作的俊男美女,自然不會有手稿——手是屬於“上半身”的——如何展覽人家的“下半身”?便是一般作家,誰還肯習字並用筆寫字呢!在這個電腦寫作時代,“手稿”已成了一個曆史名詞;書信也還有,卻是用電腦發送的。電腦好哇,不光發信簡便神速,據說有前衛作家利用它打出“關鍵詞”,搜索相關素材,複製連綴,一年便能攢出六七部長篇小說。不過他們也往往把“列祖列宗”弄成“劣祖劣宗”之類,頗顯神奇。這類電稿盡管不是手稿,連改動痕跡也沒影了,卻也是稿子——可是把它們“征集”到文學館裏去,有陳列價值嗎?

而手稿書信之外的版本、照片的征集,看似容易,實則也難。現在但凡被稱為“作家”的一個人,誰沒有幾十部著述?把一百篇散文花插著編輯五遍,就成了五本不同的書,盡管讀者買了書覺得被誆,也毫不妨礙作家把它們當成賺取稿費和申報高級職稱的砝碼,再放到文學館裏順便榮譽一把,何樂不為?三兩萬言加玉照若幹,施以考究裝潢,也夠上一部巨製,說什麼“注水”不“注水”,那是讀者的閑話。而當下美男靚女作家們最不缺的,便是富有衝擊力的搖曳多姿的各類“寫真”,你征集多少,管夠,就怕展館給他們留的地盤小。可是讓這樣的“本”和“照”登上文學館的大雅之堂,有點兒別扭吧?所以盡管陳館長強調了捐贈品的“不遺漏”和“盡可能全”,其心可鑒,我還是希望有所取舍,“遺漏”掉那些讓大多數觀眾或文學愛好者看了不大舒服的東東。這番爬梳,是一件難辦之事,但也是一件必辦的事。

建功先生還說,作家們的捐贈,“將是澤被後代,造福民族的義舉”。這裏的前提,我認為那捐贈品須是清潔的精神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