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停住了。雨後的小城,空氣格外清新了,也明顯冷了一些。道路兩旁的梧桐樹上淌下來的水珠滴答作響,地麵上濕漉漉的粘了好些落葉。有些葉子並不是黃葉,而是嶄新油亮的,那分明是新葉。
我和爸爸剛到家,趙若涵就過來了,手裏提著好幾袋東西。我本想悄悄告訴她關於我和楊叔衡的事情,但卻瞥見爸爸的眼睛嚴肅地盯著趙若涵,目光裏包含著深深的敵意和不歡迎。我聽見爸爸冷冷地笑了一聲,趙若涵將爸的這一反應看在眼裏,隻好尷尬地笑了笑,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趙若涵真誠地說:“以後可要多注意身體!”
我回報了一個微笑,點了點頭。然而爸爸幾步上前阻止了我們的交談,說:“你要沒別的事,就請回去吧!謙謙需要休息!”
“爸!”我疑惑地望著爸,不能理解地輕喊著。
“你別插嘴!”爸爸厲聲喝住了我,緊接著又調整了平和的語氣說,“你進屋休息吧!”
然而,我隻退後了幾步,並沒有進自己的房間。此時,趙若涵更為窘迫了,她不敢迎視爸爸的目光。我看不懂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秘密和隔閡。
“以後請你不要再來找雨謙!她是個學生,不適合你認識和交往!”爸爸的語氣相當嚴肅。
“我知道你認為我的工作低賤。是的,我就是個賣唱的!但是,我活得正、行得正!”趙若涵挺了挺身,堅定地說,“你放心,你們家的事,我不會多嘴。”她的最後一句話像是解釋,也像是承諾。
爸輕聲哼笑了幾下。我被他們這樣神秘的狀態弄得更加好奇了,我瞪大眼睛變換著角度鑽研著他們兩人的神情。
趙若涵努力地調整著狀態,困難地擠出一個微笑,說:“穆老板得知雨謙生病了,十分著急,又知道你不願意見他,所以買了許多營養品,叫我轉交……”
爸爸馬上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依然冷冰冰地說:“你拿回去!我們生活得很好,不需要他的憐憫和施舍!你回頭告訴他,他才是最可憐的!”
趙若涵微蹙了蹙眉,說:“我想你誤會穆老板了,他這樣做不是施舍,而是報答和補償!”
“他並沒有虧欠,所以談不上報答,更談不上補償!我希望從現在起,他不要以任何方式來打破我們寧靜的生活!請你將我的話轉告他!”爸說完就回轉身,拉著我進了裏屋,將房門重重地關上了。
我不明白地望著爸爸,他卻迅速避開了我的注視,根本沒有準備解答我的疑惑。
趙若涵隔著門繼續說道:“我隻是受穆老板的拜托,我不能拿回去,這些東西我就放在門口了。再見!”
接著,我聽見了一串高跟鞋落地遠去的聲音。爸黯然失色地坐在床邊,雙手蒙在臉上,一動也不動。
“爸!”我倚靠在爸的肩膀上輕喊,“我和趙若涵已經認識兩個多月了,我們很好,她像一個姐姐一樣真誠地對待我。我不知道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爸猛地站起身來,我受了驚,失措地望著他。他的眉頭緊緊糾纏著,擰成一股火繩,仿佛時刻都會點燃,引爆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炸彈。
“你不需要知道……”爸爸晃著頭,說,“和你沒有什麼關係……”
說完,他打開了門,看見了趙若涵放在門口的那堆東西。他低頭發呆出神了好一會兒,我清楚地聽到他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提了這些東西出去了,頭也沒回,隻剩下迷茫的我。
我知道,這一切事情的糾結點在那個穆老板的身上,他究竟是誰?而他,分明好像和我有著某種關聯,要不然的話,上回他看見我何以那麼瘋狂和恐怖。我的腦袋有些隱隱作痛,我下意識地刹住了思路,晃了晃頭,不想再想下去。
今天是周末,所以不用上課。我給幾個同學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我已經出院了。陸小琴說,夏黛萍的爸媽來過一趟學校,好像有什麼事。掛斷電話,我突然覺得有必要去看看夏黛萍。自那次醫院裏不愉快的談話之後,我就一直不踏實,也自知有些過於言重了。
路上,我在一個商場外麵看見了同學穆青,我們彼此客氣地打了聲招呼。我走過之後又回了頭,見穆青依然望著我。而此時,我突然發現他身邊的那輛黑色寶馬車仿佛有些眼熟,卻始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夏黛萍家的門開著,於是我很不禮貌地進去了。她正站在窗邊,雙手抱在一起。她聽見了腳步聲,回頭見是我來了,就轉身去收拾床上那一片零亂的東西。地上,是許多紙屑。看樣子,她剛發過火,生過氣。每次遇到心情不好、生氣憋得慌的時候,她都會用撕紙的形式來發泄她的不快和怒氣。
我默默地站在夏黛萍的身後,呆呆地望著她跪在床沿上收拾東西,心裏很不是滋味。隻需看她那沒有章法的收拾方法,我就知道她根本心不在焉,這隻是她逃避的幌子而已。這就使我更加不安了,為那天衝動的話語而自責和內疚。
夏黛萍有著兩個酒窩,她不笑的時候,旁人看來也仿佛帶著笑,而此時,我隱隱地發現,連那種感覺也不存在了。她始終顰蹙著眉,那兩隻眼睛裏灰暗的光亮也很讓人捉摸不透,似乎是憂鬱,又似乎有那麼幾絲剛強和堅忍不拔。也許,此時她正在想些什麼。
我在心裏醞釀整理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黛萍,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那天我確實不該那麼說……”
她放棄了收拾,而是將原本整理好的東西重重一扔,回轉身來,微微歎著氣,撩了撩散亂的額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眼麵對了我:“沒有,我本來就沒有生你的氣。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對的,我的反對隻是我的強詞奪理和自我掩飾罷了。”
我在床沿靠著她坐下,手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肩上,關切地問:“那麼,黛萍,告訴我,你是怎麼了?什麼事惹得你這樣煩惱?”
她不說話,抿著嘴唇,安靜地坐著,目光放在對麵牆上的幾點斑駁的雨痕上。夏黛萍也住在城郊,也是落地房。由於下了幾天雨,滲進來的雨水就在牆上留下了現在的痕跡,好像記錄著某些憂傷。她的目光是空空幽幽的,難以猜測,隻讓人分外覺得憂鬱。
她今天的狀態讓我很吃驚。在我的記憶裏,雖然她也有鬱悶傷心的時候,但她從來都不逃避我的問題,而這一次,她卻隻剩下沉默了。她這個樣子,使我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麼了,卻著實攪動著我敏感的心靈,讓我更加不安,多年的友誼使我下意識地想幫她分擔一些什麼了。但我看見她好幾次張了張口,好像是準備向我傾訴什麼,卻又有種欲訴不能的感受。而這一切結合起來,我隻有一個判斷,那就是她和萬小路之間又出現了問題。
“是和小路吵架了嗎?”我試探著問她,一麵看著她的表情變化。
她迅速地抬頭,憤憤地喊道:“不要提他!”
我被她如此強烈的語氣嚇住了。於是,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隻是完全可以確定,她是為了萬小路。這場變化無常、吵吵鬧鬧的“戀愛”真的吞噬了她,磨耗著她的精神和心靈。
夏黛萍又把目光機械地移向窗外。外邊,盡是些黑灰色的屋頂,更遠處,是一陣推土機推倒房屋的轟隆聲。隨著政府對城中村改造計劃的實施,拆遷圈正一步步向這邊靠近。再遠處,隻是一片迷蒙,帶著雲霧的神秘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