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張憲《崖山行》雲:“三宮銜璧國步絕,燭天炎火隨風滅,間關海道續螢光,力戰崖山猶一決。”餘恒誦之。曩作《崖山奇石壁圖》,太炎為錄陳元孝詩曰:“山木蕭蕭風更吹,兩崖雲雨至今悲。一聲杜宇啼荒殿,十載愁人拜古祠。海水有門分上下,江山無地限華夷。停舟我亦艱難日,愧向蒼苔讀舊碑。”風人之旨,令人黯然。

三五

崇正末年,流寇信急,上日夜憂勤。一夕,遣內臣易服出禁,探聽民間消息。遇一測字者,因舉一“友”字詢之。測字者問:“何事?”曰:“國事。”測字者曰:“不佳,反賊早出頭矣。”急改口曰:“非此‘友’字,乃‘有’字。”曰:“更不佳,大明已去其半矣。”又改口曰:“非也,申酉之‘酉’耳。”曰:“愈不佳,天子為至尊,至尊已斬頭截腳矣。”內臣咋舌而還。

三六

曩羈秣陵,李道人為餘書泥金扇麵曰:“文殊師利白佛言:‘世尊,何故名般若波羅蜜?’佛言‘般若波羅蜜’”二十四字,並引齊經生及唐人書經事。餘許道人一畫,於今十載,尚未報命,以餘畫本無成法故耳。

三七

草堂寺維那,一日叩餘曰:“披剃以來,奚為多憂生之歎耶?”曰:“雖今出家,以情求道,是以憂耳。”

三八

Spenserian Verse,譯雲:“冒頭短章”。古代希臘、拉丁詩家優為之,亦猶梵籍發凡之頌也。

三九

“偈”即梵音“伽陀”,又雲“偈陀”,唐言“頌”,譯雲“孤起”。《妙玄》雲:“不重頌名‘孤起’,亦曰‘諷頌’。”姚秦鳩摩羅什有《贈沙門法和十偈》,唐人多效之。

四○

阿耨窣睹婆,或輸盧迦波,天竺但數字滿三十二即為一偈。號阿耨窣睹婆偈。“蘊馱南”者,此雲“集施頌”,謂以少言攝集多義,施他誦持。

四一

樓子師不知何許人,亦不知其名氏,一日偶經遊街市,於酒樓下整襪帶次,聞樓上某校書唱曲雲:“汝既無情我便休。”忽然大悟。因號“樓子”焉。

四二

餘至中印度時,偕二三法侶居芒碣山寺。山中多果樹,餘每日摘鮮果五六十枚啖之。將及一月,私心竊喜,謂今後吾可不食人間煙火矣。惟是六日一方便,便時極苦,後得痢疾。乃知去道尚遠,機緣未至耳。

四三

緬人惡俗極多,有種族號曰“浸”,居於僻野之山社。凡遇其父母年歲老者,築台一座甚高,恭請老人登其上,而社中幼壯男女相率而歌舞於台下,老人從台上和之,至老人樂極生狂,忘其在台上歌舞,跌下身死,則以火焚葬之,謂老人得天神之召,為莫大之榮幸雲。

四四

桐城方氏維儀,年十七,寡居,教其侄以智,儼如人師,君子尚其誌焉。其五律一章雲:“孤幼歸寧養,雙親喪老年。衰容如斷柳,薄命似浮煙。詩調淒霜鬢,琴心咽凍天。蕭蕭居舊館,錯記是從前。”想見其遭時多難也。

四五

《佛國記》:耶婆堤,即今爪哇。萬曆時華人至爪哇通商者已眾,出入俱用元通錢,利息甚厚。而今日華僑人口已達八十餘萬,自生自滅,竟不識祖國在何方向。

四六

末裏洞有人造石山高數十丈,千餘年物耳。其中千龕萬洞,洞有石佛,迂回曲折,層出無窮。細瞻所刻石像較靈隱寺飛來峰猶為精美。詢之土人,雲此石山係華人所造。日口惹水城為南洲奇跡,亦中土人所建。黃子肅芳約餘往遊,以病未果也。

四七

土人稱荷蘭人曰“敦”,猶言“主”也。華人亦妄效呼之,且習土人劣俗。華人土生者曰“嘩嘩”,來自中土者曰“新客”。

四八

梭羅為首都,其酋居焉,酋出必以夜,喜以生花綴其身,畫眉傅粉,侍從甚盛,複有弓箭手。酋子性揮霍,嗜博飲,妻妾以數十,喜策肥馬出行,傅粉塗脂,峨峨雲髻,狀若好女焉。酋之嬪妾,皆席地臥起,得幸而有孕者,始得賜以床褥。宮人每日給俸若幹,使自操井臼。宮中見酋,無論男女,皆裸上體,匍匐而前,酋每一語畢,受命者必合掌禮拜,退時亦蛇行也。

四九

餘巡遊南洲諸島,匆匆二歲,所聞皆非所願聞之事,所見皆非所願見之人。茫茫天海,渺渺餘懷。太炎以素書兼其新作《秋夜》一章見寄,謂居士深於憂患;及餘歸至海上,居士方持節臨邊,意殊自得矣。

五○

塞典堡植物園,其宏富為環球第一。有書藏,藏書二十餘萬,均是西籍。餘以《大乘起信論》寄之。

五一

自巴厘巴板(原譯巴利八版)出石叻,途次多悲感,晦聞見寄七律,溫柔敦厚,可與山穀詩並讀。詩雲:“四載離悰感索居,似君南渡又年餘。未遺蹤跡人間世,稍慰平安海外書。向晚梅花才數點,當頭明月滿前除。絕勝風景懷人地,回首江樓卻不如。”後一年,餘經廣州,留廣雅書院,一醉而去。抵日本,居士複追贈一律雲:“五年別去驚初見,一醉殊辜萬裏來。春事陰晴到寒食,故人風雨滿離懷。拈花眾裏吾多負,取缽人間子未回。自有深深無量意,豈堪清淺說蓬萊!”居士有蒹葭樓,餘作《風絮美人圖》寄之。

五二

印度氣候本分三季:熱季,雨季,涼季。昔者文人好事,更分二閱月為一季,歲共六季:曰“伐散多”為春季,曰“佉離斯磨”為夏季,曰“縛舍”為雨季,曰“薩羅陀”為秋季,曰“訶伊漫多”為冬季,曰“嘶嘶邏”為露季。

五三

印度“Mahabrata”、“Ramayana”兩篇,閎麗淵雅,為長篇敘事詩,歐洲治文學者視為鴻寶,猶“Iliad”、“Odyssey”二篇之於希臘也。此土向無譯述,唯《華嚴疏鈔》中有雲:《婆羅多書》、《羅摩延書》,是其名稱。二詩於歐土早有譯本,《婆羅多書》以梵土哆君所譯最當,英儒馬格斯牟勒(Max Muller)序而行之,有見虎一文之詠。

五四

迦梨陀娑(Kalidasa,原譯迦梨達舍),梵土詩聖也,英吉利騷壇推之為天竺“莎士比亞”(原譯沙士比爾)。讀其劇曲《沙恭達羅》(“Sakoontala”,原譯《沙君達羅》,可以覘其流露矣。

五五

《沙恭達羅》(原譯《沙君達羅》),英文譯本有二:一、William Jones譯;一、Monier Monier-Williams譯。猶《起信論》有梁、唐二譯也。

五六

《摩訶婆羅多》、《羅摩延》二篇,成於吾國商時。篇中已有“支那”國號,近人妄謂“支那”為“秦”字轉音,豈其然乎!

五七

印度古代詩人好以蓮花喻所歡,猶蘇格蘭詩人之“Red Red Rose”,餘譯為《熲熲赤薔薇》五古一首,載《潮音集》。

波斯昔時才子盛以薔薇代意中人雲。

五八

“涉江采芙蓉”,“芙蓉”當譯Lotus,或曰Water lily,非也。英人每譯作Hibiscus,成木芙蓉矣!木芙蓉梵音“缽磨波帝”,日中王夫人取此花為小名。

五九

中土蓮花僅紅、白二色,產印度者,金、黃、藍、紫諸色俱備,唯粉白者晝開夜合,花瓣可餐。諸花較中土產大數倍,有異香,《經》雲“芬陀利花”是已。

梵語,人間紅蓮花之上者曰“波曇”。

六○

梵土古代詩人恒言:“手熱證癡情中沸。”莎士比亞(原譯沙士比爾)亦有句雲:“Give me your hand:this hand is moist,my lady-hot,hot,and moist.”(見“Othello,ActⅢ,Scene4”)

六一

伽摩(Kama)者,印度情愛天尊,貌極端美,額上有金書,字跡不可辨。手持弓,以蔗幹為之,蜜蜂聯比而成弦。又持五矢,矢尖飾以同心花,謂得從五覺貫入心坎。腰間係囊二,用麻布製之,實以淩零香屑。其旗畫海妖狀,相傳天尊曾鎮海妖雲。餘隨婆羅門大德行次摩俱羅山,於散陀那古廟得瞻禮一通。散陀那者,譯言“流花”。

六二

秦淮青溪上有張麗華小祠,不知何代初建,至今圯跡猶存。新城王士禎有詩雲:“璧月依然瓊樹枯,玉容猶似憶黃奴。過江青蓋無消息,寂寞青溪伴小姑。”二十八字,可稱吊古傑作。《後庭花》唱樂,天下事已非,當年風景,亦禍蒼生之尤者耳。

文學的力量

——夏丏尊

文學的有力量是事實。在幾千年前,我們中國就知道拿文學來做移風易俗、改革社會的工具,這用現在的用語來說,就是所謂文藝政策。足見文學的力量,自古就已經大家承認的了。到了現在,因了印刷與交通的進步,識字者的增多,文學的力量愈益加增。我們可以說,文學的力量是非常之大的,隻要看《黑奴籲天錄》一書使黑奴得到解放,青年人讀《少年維特的煩惱》有因而致自殺者,便可以明了。所以文學之有力量已是明白的事實,無須費詞。今天所要講的是以下三點:第一,文學的力量從何而來;第二,文學力量的特點;第三,文學對於讀者發生力量需要什麼條件。

一、文學的力量從何而來

我以為要講文學的力量發生,應先講文學的本身。文學的作品如詩歌小說之類,和“等因奉此”的公文,“天地元黃、宇宙洪荒”的千字文性質不同。文學的特性第一是“具象”。我們平常說話不一定是文學的,但如果用文學的方法來說,便成為文學的了。譬如我們說:“日子過得很快。”這句話語不足稱為文學。如果我們要使它文學化,第一就應當使其能夠使人感覺到,既是使其具象化。於是我們便說:“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這樣便成為文學的說法了。為什麼?因為後邊的一句是具象化的:“拋”“紅”“綠”“櫻桃”“芭蕉”都是可用感覺機關來捉摸的事象,比“日子過得很快”的說法有聲有色得多。再好像我們聽見人家說某某地方打仗,死了很多人。這句話當然使我們感動,但若我們果然親身到了那個地方,眼睛看見累累的屍身,猙獰可怖,那我們所得的印象一定更深了。可見愈具象的事情愈能使人感動。文學的力量也是同樣發生的。通常說,中國人膽子小,愛麵子,愛虛榮,因為了這些劣根性,於是中國人到處吃虧。但是隻講我們中國人有這些不良的品性,我們聽了感動甚少。經魯迅氏在《阿Q正傳》中,假了名叫阿Q的一個人,加以一番具體的描寫,便深刻多了。文學的力量是從“具象”來的,不具象就沒有力量。文學的特性,第二是情緒的。這情緒也是使文學有力的一個條件。大凡告訴人家一件事情使他去做,有好幾種的方法,或是用知識,或是訴之於情感。知識能夠使人知道“如此這般”,但是很不容易使人實行。如果用情感就不同了。我們用情感使人做一件事,若是能使對方動情,對方自然便去做了。所謂“情不自禁”者,就是指這現象的話。文學的作品並不告訴人家如何如何,隻把客觀的事實具象的寫下來,使人自己對之發生一種情緒,取得其預期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