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0厄運降臨

傑費遜·侯波和他的同伴離開鹽湖城已經三個星期了。約翰·費瑞厄每每想到這個年輕人一回來,他就要失去他的義女這件事,便非常痛苦。但女兒那張充滿幸福的臉又讓他不得不順從他們。他早已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他都不讓他女兒嫁給一個摩門教徒。他認為,摩門教一夫多妻製的婚姻根本不能算是婚姻,而是一種恥辱。不管他對摩門教的其他教義的看法究竟怎樣,但在這一點上,他是始終持反對意見的。但是,他始終把這個問題悶在肚子裏,因為在摩門教的範圍裏,發表違反教義的言論是十分危險的。

的確,這是十分危險的,甚至一些在教會中有頭有臉的人為免招橫禍,即使有意見,也隻有老老實實地暗地裏偷偷談論,生怕泄露出去。摩門教有一個非常恐怖的組織,這個組織與塞維爾的宗教法庭、日爾曼人的叛教律和意大利秘密黨所擁有的那些龐大的行動組織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這個無形的組織神出鬼沒,雖然人們既看不到,也聽不到這個組織是怎樣行動的,但它似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誰要是膽敢反對教會,誰就會突然失蹤。誰說話稍有不慎,誰行動有失檢點,他就會有殺身之禍。這個組織太神秘了,以至於誰都不知道在他們頭上籠罩著的可怕的勢力到底是什麼,誰都為此驚慌恐懼,就連在無人的曠野中也沒人敢對壓迫他們的這種勢力表示不滿。

起初,這個可怕的神秘組織隻是用來對付叛教者的。但過了段時間後,它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廣了。隨著成年婦女越來越不夠供應,一夫多妻製的教條很快就會形同虛設的。於是,就有了各種奇怪的傳聞:在印第安人還從未到過的地方,不少移民中途被謀殺,過路旅客的帳篷遭劫,而摩門教長老的屋子裏卻出現了陌生女人。她們神色憔悴,哭個不停,臉上還留著一時難以消去的恐懼。據山裏回來很晚的遊民說,他們在天黑之前曾看見一支戴著麵具的武裝騎兵隊,悄悄地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這些傳言開始是東一鱗,西一爪的,但後來卻越來越清楚了,經過一些事情的印證後,大家都知道這是什麼人做的了。直到今天,西部大草原上,還流傳著“丹奈特幫”丹奈特幫是摩門教的一個秘密、險惡的流派。——譯者注和“複仇天使”等罪惡的幫派名稱。

人們對這個罪惡的組織的情況知道得越多,就越恐怖,因為誰都不明白這個恐怖組織裏到底有誰。這些打著宗教的幌子去殺人的劊子手的姓名都是絕對保密的。沒人敢把自己對先知及其教會的不滿講給他的朋友聽,因為這個朋友很有可能就是恐怖組織的一員。因此,人人都對自己的鄰居小心提防著,誰也不對誰說心裏話。

一天早晨,天氣晴朗,約翰·費瑞厄正打算到麥田裏去。忽然,他聽到院門的門閂“哢噠”響了一下,他從窗口望去,隻見一個身強力壯、長有一頭淡茶色頭發的中年男人沿著小道走了過來。他嚇了一跳,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先知卜瑞格姆·揚。他非常害怕,因為他知道,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費瑞厄連忙跑到門口迎接這位摩門教首領。但揚對他的迎接顯得很冷淡,他板著臉隨費瑞厄進了客廳。

“費瑞厄兄弟,”揚說著坐了下來,目光嚴峻地盯著費瑞厄,“上帝忠實的信徒一直對你很友好,你在沙漠裏行將待斃的時候,是我們把你救了,我們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你,把你平安地帶到這個上帝選定的山穀中,還分給你一大片土地,讓你在我們的保護下慢慢地富了起來,你說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費瑞厄回答說。

“在救你的時候,我們提出過一個條件,要你信奉我們這個純正的宗教,並且遵守我們所有的教規。你當時也接受了這個條件。可是,如果大家反映的情況屬實的話,你一直沒有遵守我們的教規。”

費瑞厄伸出雙手申辯道:“我怎麼沒遵守呢?難道我沒按規定繳納公共基金嗎?難道我沒去教堂禮拜嗎?難道我……”

“那麼,你的妻子呢?”揚問道,四處看了一眼,“把她們叫出來吧,我要見見她們。”

費瑞厄回答說:“我沒娶妻是事實,但女人已經不多了,有很多人比我更需要女人。另外,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有我女兒侍奉。”

這位摩門教的頭領說:“我就是為你女兒來的。她已經長大成人了,而且她可以稱得上是我們猶他地區首屈一指的美女。很多有地位的人物都看中了她。”

約翰·費瑞厄聽到這裏,不禁暗暗叫苦。

“外麵有人傳說她和某個異教徒訂了婚,我不相信這些謠言。聖約瑟·史密斯經典中的第十三條是怎麼說的?‘讓摩門教的每個少女都許配給上帝的選民,如果她嫁給了某個異教徒,她就是犯了彌天大罪。’經書上這麼說。你既然信奉神聖的摩門教,就該遵守它的教義。”

約翰·費瑞厄沒有說話,兩手不停地擺弄著他的馬鞭。

“現在到了考驗你到底是不是摩門教徒的時候了,這件事,四聖會就這樣定了。你女兒還年輕,我們不會讓她嫁給老頭子的,我們會讓她有所選擇的。我們這些做長老的,老婆夠多了,可我們的孩子們還不夠。斯坦節遜有個兒子,瑞伯也有一個,他們都很樂意你把女兒嫁到他們家去。你叫露茜在他們兩人中選擇一個吧。他們年輕又有錢,而且都是忠實的信徒,關於這件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費瑞厄雙眉緊鎖,一聲不響地沉默著。

最後他說道:“給我們一些時間吧,我女兒還小,還沒到結婚的年齡呢。”

“行,我給她一個月時間去選擇。”揚說著就站起身,“一個月到了,她就要給我答複。”

揚走到門口又突然回過頭,漲紅臉,眼露凶光惡狠狠地說:“約翰·費瑞厄,你要膽敢違抗四聖的命令,無異於雞蛋碰石頭,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他威脅地揮了揮拳頭,掉頭大踏步走了。

揚走後,費瑞厄一直抱膝坐在原地,考慮著該怎麼跟女兒去說這件事。正想著,忽然有一隻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費瑞厄抬頭一看,露茜已站到他身邊了。露茜一臉的蒼白、驚恐,顯然剛才的那番話,她都聽到了。

她看著父親,有些焦急地說:“我都聽到了,他說得那麼大聲,整個屋子都聽得到。噢,爸爸,我們該怎麼辦呢?”

“別害怕,”費瑞厄邊說邊把她拉到身邊,撫摸著她的頭發,“我們會有辦法的。你不會對那個小夥子變心吧?”

露茜沒有回答,隻是緊緊地抓著父親的手,低低地啜泣著。

“不會的,當然不會的。我不想聽到你說你會,他是很有前途的小夥子,而且他還是個基督教徒,就憑這點,他就強過他們。明天早上,有人要到內華達去,我想給侯波捎封信,把我們現在的情況告訴他。如果我沒把他看錯的話,他看了信後,一定會像拍電報那麼快,飛似的趕回來。”

露茜被她父親的這番話逗得破涕而笑。

“他回來後,肯定會給我們想個好辦法的。不過,爸爸,我最擔心的是你,我聽說——聽說誰要是違抗先知,誰就會遭到迫害。”

費瑞厄回答說:“但是,我們還沒違抗他呢。不過,我們得提前防備一下,我們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打算在這一個月內逃出這個鬼地方。”

“逃出這裏?”

“隻有這樣了。”

“那,我們的莊園呢?”

“能變賣的,我們就盡量賣掉,賣不掉的也隻好算了。說實話,露茜,其實我早就想離開這裏了。我是一個自由的美國人,我不想屈服於任何人,我看不慣這裏的一切,我絕不能像這裏其他人那樣屈服於那位該死的先知。盡管我老了,但他真要敢在我的莊園裏胡作非為的話,我會讓他嚐嚐獵槍子彈是什麼滋味的。”

“可是,他們是不會讓我們走的。”

“侯波一回來,我們就能逃出去了。在他回來之前,我的好女兒,你千萬別自尋煩惱,別把眼睛給哭腫了,不然的話,他看見你變成這副模樣,肯定會找我算賬的。記住,別害怕,我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約翰·費瑞厄的這番安慰話,說得很堅定、很有信心。但當天晚上,露茜就看到她父親和平時不一樣了,他不僅把門窗一一加閂關好,而且把掛在臥室牆上的那支生鏽的舊獵槍也取了下來,擦拭幹淨後,把子彈也給裝上了。

11逃命

約翰·費瑞厄第二天一早,就到鹽湖城裏去了。他找到了那個要去內華達山區的朋友,把寫給侯波的信交給了他,讓他捎去。他把威脅著他們幸福的危急情況寫在了信裏,並且讓侯波趕快回來。把信讓人捎走後,他才鬆了口氣,懷著比較愉快的心情往家趕。

當他快到他的莊園裏時,他很驚奇地看到大門兩旁的門柱上各拴著一匹馬。更讓他驚奇的是,他進屋後,發現客廳裏有兩個年輕人。蒼白長臉的那個躺在搖椅上,兩隻腳高高蹺起,蹺到了火爐邊。高大醜陋的那個盛氣淩人地站在窗前,他把兩手插在褲袋裏,嘴裏哼著流行的讚美詩。他們見費瑞厄進屋便點了點頭,躺在搖椅上的那個最先開了口。

他說:“你可能不認識我,我先給你介紹一下,他是瑞伯長老的兒子,我是約瑟夫·斯坦節遜。當我們摩門教把你從荒漠上救起來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你了。”

那個長相醜陋的人帶著很重的鼻音說:“上帝遲早會把他的子民聚在一塊的,雖然這個進程很慢,但上帝不會把任何一個人給遺忘的。”

約翰·費瑞厄冷冷地鞠了一躬,他已經明白這兩個人是什麼人了。

斯坦節遜繼續說道:“我們都是奉父命來向你女兒求婚的,請你和你的女兒從我們中間挑一個你們滿意的。我呢,有四個老婆,瑞伯兄弟有七個,因此,我想我比他更需要你的女兒。”

“不能這樣說,斯坦節遜兄弟。”另一個大聲爭辯,“問題不在於我們有了多少老婆,而在於我們能養活多少老婆,現在我父親已經把他的磨坊給了我,所以,我比你更有錢得多。”

斯坦節遜激烈地說:“但以後我會比你更有錢的。等我家老頭子去見上帝的時候,他的硝皮場和製革廠就是我的了。”

小瑞伯一麵照鏡子,一麵滿臉堆笑地說:“我們還是讓這位姑娘自己去決定,她選誰就是誰吧。”

約翰·費瑞厄站在門邊聽得肺都快氣炸了,他差點忍不住要用馬鞭抽這兩個該死的家夥。

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大踏步走到他們跟前喝道:“你們聽著,隻有我女兒叫了你們,你們才能到這裏來,如果她沒叫,誰也別想跨進我的家門!”

兩個年輕的摩門教徒見費瑞厄這樣,都大吃一驚,他們瞪大了眼睛盯著費瑞厄。他們原以為,他們這樣爭著向他女兒求婚,無論對他女兒,還是對他本人來說,都是一種天大的榮幸。

費瑞厄喝道:“要想從這兒出去,有兩種選擇,一是門,一是窗戶,你們選擇哪樣?”

費瑞厄棕色的臉變得十分難看,雙手青筋暴露,模樣挺凶狠嚇人。兩個年輕人見勢不妙,跳起來,拔腿便跑。

費瑞厄把他們追到大門後挖苦說:“你們自己選一個人出來吧,到時通知我就行了。”

“你這是自討苦吃!”斯坦節遜氣白了臉,大聲嚷道,“你竟敢違抗先知,違抗四聖會議的決定,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小瑞伯也嚷道:“上帝會重重地懲罰你的,他既然能夠讓你生,也就能讓你死!”

“看我們誰先死!”費瑞厄咆哮著,要不是露茜使勁拉住他的胳膊,他早就衝上樓把他的槍拿出來了。他快要從露茜手裏掙脫出來時,馬蹄聲響了起來,斯坦節遜他們騎上馬跑了,追也來不及了。

他氣呼呼地一麵擦額頭上的汗,一麵大聲說:“這兩個混賬東西!我女兒就是死也不會嫁給他們。”

露茜激動地表示讚同:“是的,爸爸,我死也不嫁給他們。不過,還好,傑費遜馬上就要回來了。”

“是的,他馬上就要回來了。回來越早越好,不知道那些壞蛋會怎樣對付我們。”

的確,這個堅強的老農和他義女到了最危急的時刻,他們很需要一個能夠為他們出謀劃策、幫助他們的人。在他們這個地方,還從來沒人敢這麼公然違抗四聖的決議。在這裏,連犯一點小錯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那麼,像他們這樣大逆不道,會有怎樣的下場呢?費瑞厄明白,他的財富,他的地位現在都無濟於事了。在此之前,曾有些和他一樣有錢又有名望的人都被暗殺了,他們的財產也被教會沒收了。雖然他是個勇敢的人,但一想到即將降臨的莫名的恐怖,他就不寒而栗。任何擺在明處的危險,他都可以咬牙勇敢地麵對。但是,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他實在難以忍受。盡管如此,他還是小心地把他的恐懼給隱藏起來,不讓女兒知道。可是,雖然他一直裝著若無其事,他聰明的女兒還是看出他內心一直在忐忑不安。

他已經預料到,他這樣做會招來揚的某種警告。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晨,費瑞厄起床時,很吃驚地發現,被子蓋在胸口的地方,貼著一張紙條,紙條上歪歪斜斜地寫著一行力道粗重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