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你二十九天內改邪歸正,否則——”
後麵的這一橫比任何明示的恐嚇都要令人害怕。這個警告是怎樣貼到他被子上來的,約翰·費瑞厄對此百思不解。因為他的仆人是睡在另一幢房子裏的,他這幢房子所有的門窗又都關得好好的。他把這個紙條揉成一團,沒有告訴女兒。可是,這件事的發生,使他更膽戰心寒起來。紙條上說的“二十九天”是指揚所限定的一個月期限所剩下的日子。對付揚這樣擁有神秘組織的敵人,單憑匹夫之勇是行不通的。來貼警告的那個人,本可以一刀把他殺死的,而且,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殺他的人是誰。
第二天早上的事更讓費瑞厄感到吃驚。當他們坐下來吃早餐時,露茜忽然指著天花板尖叫了起來。原來,天花板的中央,有一個用燒焦的木棒畫的“28”。他女兒不知道這個數字是什麼意思,他也沒告訴她。那天晚上,他沒有睡覺,拿著槍守了一晚,他什麼動靜也沒發現。但第二天早晨,一個大大的“27”又出現在他家門上了。
一天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他每天早晨都能發現暗藏的敵人寫下的數字,這些令人恐怖的數字,有時出現在牆上,有時出現在地板上,還有幾次是寫在小紙片上後,貼在花園的門上和欄杆上。約翰·費瑞厄雖然嚴加警戒,但他還是沒發現這些警告是什麼時候降臨的。他一看到這些警告,就像中了邪似的恐怖。為此,他天天坐臥不安,他一天天憔悴起來,就像被追逐的野獸一樣驚惶失措。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盼著侯波早些從內華達回來。
二十天變成了十五天,十五天又變成了十天,侯波還是杳無音信。限期一天天逼近,侯波還是不見蹤跡。每當馬蹄聲在大路上響起的時候,或者馬車夫吆喝起來的時候,費瑞厄就不禁要趕緊跑到大門口張望,以為是侯波回來了。直到最後,眼看著期限從五天變成四天,又從四天變成三天,他終於不得不失望了,把逃跑的念頭放棄了。他一個人孤獨無助,對這個移民區四周環繞著的大山的情況又不熟悉,他們是逃不出去的。而通行大道有人嚴密把守,沒有“四聖會”的允許,誰都不能通過。他差不多是走投無路了,這場臨頭大禍,看來是躲不過去了。不過,費瑞厄仍沒有屈服,他寧願拚掉老命,也不能讓他女兒蒙受這場汙辱。
一天晚上,他一個人獨坐著,不停地琢磨著,但左思右想,還是想不出該怎麼躲避這場災難。在這天的早上,屋裏的牆上被人寫了個“2”字。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了,到時事情會怎樣呢?好多種模糊不清而又令人可怕的情景出現在他腦海裏。在他死後,他女兒怎麼辦呢?這道無形的天羅地網真的就逃不出嗎?他一想到自己竟這樣無能為力,便禁不住趴在桌子上啜泣起來。
這是什麼聲音,寂靜的黑夜裏傳來一絲輕微的抓爬聲。聲音很輕,但在這萬籟俱靜的深夜,卻聽得非常清晰。這是從大門那邊傳來的聲響,費瑞厄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他屏住呼吸,凝神聽著。過了一會兒,這個輕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接著有人輕輕叩門了。是秘密法庭派人來暗殺了嗎?還是哪個狗腿子來警告到期限的最後一天了呢?約翰·費瑞厄這時覺得與其這麼令人膽戰心寒地受折磨,不如去痛痛快快死了的好。
於是,他衝到門前,拔下門閂,打開了門。
門外一片寂靜。晴朗的夜空,有幾顆星星在一閃一閃。費瑞厄看見的隻是庭前花園,花園周圍的籬笆和一個門,不管是花園裏,還是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費瑞厄左右都看了一下後,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放心了。但是,他接著無意中往腳下一瞧時,不禁大吃了一驚:隻見地上趴著一個人,手腳直挺挺地伸展著。
看到這副情景,費瑞厄恐懼極了。他靠在牆上,用手卡著自己的喉嚨,才沒有喊出聲來。一開始,他還以為地上趴著的可能是個受了傷,快要死了的人,後來,他仔細一瞧,才看見那人手足並用,蛇一樣悄無聲息地爬進了客廳。這人一到屋裏便立刻站了起來,把門給關上了。嚇得目瞪口呆的費瑞厄這才發現這人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傑費遜·侯波。
“天哪!”約翰·費瑞厄氣喘籲籲地說,“你嚇死我了,你為什麼要這樣進來?”
“快找點吃的給我,”侯波有氣無力地說,“我有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他說著,瞥見費瑞厄一家當天吃剩的晚餐還放在桌上沒收拾掉,便跑到桌旁,抓起冷肉、麵包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露茜還好嗎?”侯波吃飽後問。
“她很好。她並不知道危險已經來臨。”費瑞厄回答說。
“那就好,這屋子四麵都有人監視,這便是我為什麼要爬著進來的原因。他們很會監視,但想抓住我,還差那麼一點兒。”
約翰·費瑞厄像換了個人似的,他一把抓住這個智勇雙全的救星的大手,很激動地說:“你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隻有你才能幫我們脫離險境。”
侯波回答道:“您說得對,先生。為了您和我們的露茜,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含糊。我想,在那些壞蛋動手之前,我們早就遠走高飛了,猶他州從此再沒有姓侯波的人家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我們今晚就得走,否則就來不及了。我在鷹穀那邊藏好了一頭騾子和兩匹馬。您有多少錢?”
“兩千塊金洋和五千元紙幣。”
“這足夠了,我這兒還有一些錢,我們把錢放在一起吧,我們得穿過大山到卡森城去。你快去把露茜叫醒吧,謝天謝地,幸虧仆人沒睡在這屋子裏,省了不少事。”
費瑞厄去叫露茜準備上路的時候,侯波把他能找到的所有可以吃的東西都打在一個包裏,又灌了滿滿一瓷瓶水。他很有經驗,知道山中水井很少,即使有也離山路很遠。他剛收拾好,費瑞厄就和他女兒一起出來了,準備出發。這對戀人很親熱地互相問候了一番,因為時間寶貴,還有很多事要做,他們隻親熱了一會兒。
“我們馬上就得走,”侯波聲音低沉而又堅決地說,他這時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前門和後門都有人在把守。不過,我們可以小心地從旁邊窗戶爬出去,然後再穿過農田逃走。隻要上了大路,再走那麼兩裏地,我們就到鷹穀了。我的馬匹就藏在那。天亮之前,我們至少得趕到半山腰。”
費瑞厄問道:“要是被人攔住了,我們怎麼辦?”
侯波拍了拍露出衣襟的左輪手槍的槍柄,獰笑著說:“即使我們對付不了,也得幹掉他們兩三個。”
屋裏的燈早就吹熄了。費瑞厄從漆黑的窗口望出去,眼前這片屬於他的土地,現在就要永遠地放棄了,雖然他有點舍不得,但事關他女兒的榮譽和幸福,即使是傾家蕩產,他也毫不在乎。沙沙作響的樹林和一望無際的平靜的田野,那麼寧靜,那麼讓人感到幸福。誰能想得到,這裏竟然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們出沒的地方。從侯波那蒼白的臉色和緊張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剛才爬進來的時候,已經領教過周圍的危險情況。
費瑞厄提著錢袋;傑費遜·侯波帶著不多的食品和水;露茜也提了個小包,包裏頭是她的一些珍貴物品。他們慢慢、慢慢地,很小心謹慎地推開窗子,直等到一片烏雲把月亮遮住時,他們才一個跟著一個越窗而出,走進了那個小花園。他們屏聲靜氣,彎著腰,躡手躡腳地穿過花園,來到花園籬垣的暗處。他們沿著籬垣走到一個通向麥田的缺口。他們正要再往前走,侯波猛地一把抓住費瑞厄父女,把他們拖回暗處。他們一聲不響地蹲在那兒,嚇得渾身顫抖。
幸虧侯波在草原上呆過一段時間,練就了一雙山貓般靈敏的耳朵。他們剛剛蹲下,就聽見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響起了一聲貓頭鷹的啼聲。一會兒,不遠的地方,立刻也呼應著啼了一聲。隨後就在那個缺口處,隱隱約約地有一個人出現了,他又發出一聲這種淒慘的啼叫暗號,很快,另外那個人應聲從暗處走了出來。
“明天半夜,怪鴟叫三聲時下手。”第一個出現的人說。顯然,他是這次行動的頭目。
另一個回答道:“好的,有什麼要我傳達給瑞伯兄弟的嗎?”
“告訴他,讓他傳達給其他的人。九到七!”
“七到五!”另一個接著說。隨後,他們兩個便分頭悄然離去了。他們最後說的兩句話,顯然是一種暗號。等到他們走遠了,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時,侯波立刻站了起來,扶著費瑞厄父女,穿過缺口,隨後帶著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越過農田。這時,露茜有些跑不動了,侯波馬上半拖半拉地帶著她飛跑。
“快點,快!”他氣喘籲籲地一次又一次地催促著,“我們已經闖過警戒線了,現在就看我們的速度了,快跑!”
到了大路上後,他們又飛快地跑了起來。路上,他們碰到人就馬上閃進麥田去躲避,害怕被人發現。他們快到城邊時,侯波把他們帶上了一條通往山上的崎嶇小道。兩座黑壓壓的大山聳立在眼前,他們正走著的這條狹窄的小道就是鷹穀,馬匹就藏在這裏。侯波憑著他多年的經驗穿過一片亂石後,又沿著一條幹涸了的小溪走了一段,最後在一塊大山石的後麵,把馬和騾子牽了出來。露茜騎上了一匹騾子。費瑞厄背著錢袋,騎上了一匹馬。侯波騎上另外一匹馬。侯波領著他們在崎嶇的山道上行進。
對於一般人來說,這麼崎嶇的山路他們是不敢走的。山路的一邊是懸崖萬丈,山石林立,黑壓壓的,陰森嚇人;懸崖上一條條石梁活像魔鬼化石身上的根根肋骨。另一邊則亂石縱橫,無路可走。隻有這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夾在這中間。這條小道,有些地方很窄,隻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盡管如此,這三個逃亡者的心情卻是愉快的,因為他們每前進一步,就遠離他們剛逃出來的那個魔窟一步。
但沒走多久,他們便發現仍沒逃出摩門教的勢力範圍。當他們走到山路上最荒涼的地段時,露茜突然驚叫了一聲,用手指著上麵。原來在一塊突兀而出的、可以俯看山路的大黑石上,有一個人在站崗。他們發現他時,他也看見了他們。於是,寂靜的山穀裏響起了一聲吆喝:“誰在下麵?”
“是去內華達的旅客。”傑費遜·侯波回答道,同時抓住馬鞍旁的來複槍。
他們看見這個站崗的已扣著扳機,向下看著他們,好像對侯波的回答有些懷疑。
“是誰準許的?”站崗的哨兵又叫道。
費瑞厄回答說:“四聖準許的。”根據他在摩門教的經驗,他知道,教中四聖的權力最大。
哨兵叫道:“九到七。”
“七到五。”傑費遜·侯波馬上接著說——他想起了他在花園中聽到的這句口令。
哨兵說:“走吧,上帝保佑你們。”過了這關後,前麵的道路就寬闊起來了,馬匹可以放開腳步,小跑著前進了。他們回頭一看,那個哨兵倚著他的槍,仍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這時,他們知道,他們已經闖過了摩門教區的邊防要隘了,自由就在前麵。
12複仇天使
他們這晚走過的全是些錯綜的小路和崎嶇難行、亂石縱橫的山道。他們有幾次差點迷路了,多虧了侯波熟悉山中的情況,才使他們重新回歸正道。天亮後,他們看見眼前的景色雖然有些淒涼,但總體上來看,卻是壯麗無比的。他們置身於一片白雪封頂的群山中,一層一層的山直延到遙遠的地平線。山道兩旁全是懸崖絕壁,懸崖上垂掛著的落葉鬆就在他們頭頂不遠的地方,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落下來壓在他們頭上。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在這個荒涼的山穀中,草木叢生,亂石遍地,曾經有樹石這樣滾下來過。他們往前走了一段,突然一塊巨石雷鳴般滾落下來,靜靜的峽穀裏立刻回蕩著一陣隆隆之聲。本已走累了的馬和騾子被嚇得跑了起來。
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慢慢升起的時候,群山像張燈結彩似的一個接一個地點亮了,最後所有的山峰都披上了微紅的薄紗,明亮耀眼。這種奇景讓三個逃亡者的精神為之一振,跑得更有勁了。他們在一個溪水奔騰的穀口停了下來,讓馬喝足了水,同時,他們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作早餐。露茜和他父親想多歇一會兒,但侯波堅持要走。他說:“說不定這時他們正沿著我們的足跡追了過來。我們能否逃脫就看我們的速度了,隻要我們能平安到達卡森城,想休息一輩子都行。”
他們在山道上奔波了整整一天。黃昏時他們算了算行程,已經把敵人拋開三十多英裏了。天黑後,他們安頓在寒風吹不到的一塊懸岩下。為了更暖和些,他們三人緊緊擠成一團,瞌睡了幾個小時。未等天亮,他們又動身上路了。他們一直沒有發覺有人追來的跡象,因此,侯波便以為他們可能逃離了魔爪,那個要迫害他們的恐怖組織現在是鞭長莫及了。可惜,他一點兒都不清楚這隻魔爪究竟能伸出多遠,他更沒想到,這隻魔掌正在迫近他們,就要把他們抓得粉碎了。
他們逃亡的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們的食品隻剩一點點兒了。不過,侯波並沒有因此而不安,因為這大山裏,有的是可以打來充饑的飛禽走獸。他以前就常常靠他的來複槍打獵來維持生活。他選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拾了些枯枝把火生了起來,讓費瑞厄父女暖和一下。因為他們現在是在海拔五千英尺的高山上,非常冷。他拴好馬匹和騾子,告別了露茜後,就背上來複槍去打獵了。他走出一段路後回頭看了看,他們父女倆正圍著火堆取暖,坐騎動也不動地站在他們後麵。他再往前走了幾步後,就被巨石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