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開始踩起踏板來,三輪車動了起來,這時,他的眼睛瞥見在下麵不遠處淺水中玩耍的一群孩子中有一個孩子——一個白人的孩子,跟其他孩子相比非常之白,初看之下還以為他身上塗了白赭石,而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都在水裏玩。
他又停下來,坐著盯著看那個孩子,心裏捉摸著。據他所知,這一帶沒有白人孩子。就是有也不會跟土著孩子一起玩耍。幾個皮卡林都看著他,對他的興趣發生了懷疑,直到他從車上下來,朝他們走過去,他們才跳跳蹦蹦地朝河下遊的營地跑去。土著人此時都回到了他們從前的野營地。蒂姆跟他們之間並沒多少關係。
他朝孩子們追過去,一邊喊著要他們停下來。他們跑得更快了。盡管這些野人還不成熟,人可精著呐,他們邊跑邊散開來。但蒂姆知道他想要找誰。當那孩子陷在河邊的泥裏時,他就把他抓住了。原來是個三歲的女孩,是個有四分之一血統的白人。如果蒂姆沒在抓到她時就發現這一點,他也許不會猜出她根本不是白人。她又咬又撕又踢,嚷嚷聲像隻受傷的白鸚鵡。他一手抓住那兩條惡毒的小腿,另一手抱住她的上身,就這樣大步朝營地走去。
“喂!”他衝著那些懶洋洋或靠或躺著的土著人喊道,“這個皮卡林哪來的?”
他們目瞪口呆。
“講呀!”他吼道,“告訴我,否則我就用皮帶抽你。你,莫裏斯·休斯——這個叫啥名字?”
“他漢米,老板。”
“他媽是誰?”
“不知道。”
“別胡扯了。他從哪到營地來的?——講呀!”一個魯布娜從蒂姆手中一把搶走了那個女孩就跑開了。“操你媽!”蒂姆吼道,“把她帶回來。”魯布娜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停了下來。
蒂姆眼裏冒著怒火,接著質問莫裏斯·休斯道:“你從哪裏把他弄來的?”
“在叢林裏找到的,老板。”
“你幹嗎不送他到圍場去”
“我忘了,老板。”
“撒謊!”蒂姆叫道,“我敢肯定這裏有個黃丫頭。”他大步走過去察看幹丫。他們還來不及把他的視線轉移,他就發現了康斯坦斯。她正躺在一張用樹葉搭成的床上,身上僅蓋著一隻糖袋,瘦得像具骷髏,滿身蒼蠅,髒得發黑。他沒認出她來。事實上,他起初還以為她是個老魯布娜。他在她身邊彎下腰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鱗片般剝落的皮膚,然後說:“哈羅,女孩子——你是從哪兒來的?”
她深陷的大眼恐懼地看著他,瘦骨嶙峋的手想從他抓握的手下抽走。“別害怕,”他溫和地說,“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養路隊長奧坎農。認識我嗎?”她點點頭。“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她猶豫片刻,便耳語著說出了名字。
他大吃一驚:“康妮·迪弗!”他叫了一聲,直瞪瞪地看著她。跟著,他轉頭看了看那個孩子,她正從旁邊一個魯布娜的懷抱裏怒視著他。他便轉身問康斯坦斯道:“那是你的孩子嗎?”她點點頭。“不是彼得·潘的嗎?”他問。她搖了搖頭。“那是誰的呢?”
她沉默寡言地瞪著眼睛。“講呀,孩子,”他說,“告訴我們吧。不是養路工吧,對不對?”
她搖了搖頭。
“那是誰的呢?好了,講出來吧。”
她還是瞪著眼睛。跟著,他好像從她那憔悴棕色的臉上凹陷之處搖曳的光線中找到了回答,他慢慢地說:“漢米——洪堡特·雷斯——是他嗎?”
她還是一動也不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他輕聲說:“我本來應該知道的——老天呀,我本來應該知道的——哦,真沒想到是這樣一個混賬王八蛋的婊子養的!”
她咳嗽起來,直咳得身體都從床上抬了起來,咳得她那張可憐的床上塵土飛揚,咳得她那副可憐的骨架好像要破裂成碎皮爛肉,咳得她躺倒回去,喘個不停,眼中淚如泉湧,嘴裏咯著血痰。蒂姆抓住她的一隻手,這隻手發瘋似地抓撓著樹葉,說:“你——你咳得真厲害呀,姑娘。”
她什麼也不肯跟他講,直到她聽說雷斯早就到南方去了,這才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終於說:“跟我走吧。你不能呆在這兒,姑娘。無論圍場有多糟,也沒這兒壞呀。來,我來把你抬起來吧。”
養路隊的人都坐著等著看蒂姆從橋上過來,卻很吃驚地看見他從他家屋後的叢林子裏出來,懷裏看樣子好像抱著個半裸體的魯布娜,後麵跟著莫裏斯·休斯,他抱著一個白人孩子,朝調度站的房子走去。他們站起身來去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