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離鐵路大約二十英裏。它矗立在一座小山丘的坡頂上,卡羅琳河河水藏在一條帶狀的灌木和巨樹之後眼睛看不見的地方,繞它而流,形成一個半圓圈。房子的北邊對著河水,這一邊因為坡陡而建在高高的石頭地基之上。這邊的陽台是這幢房子旱季使用得最多的地方。在東邊陽台上,擺著家裏罩了雪白蚊帳的床,現在不幸的是隻有兩張。彼得·迪弗跟他的半拉子女兒康斯坦斯住在屋後他們自己的一個小房裏。迪弗在牧場當工頭。康斯坦斯年約十一歲,在房裏做女仆之類的活。東陽台邊有兩株大芒果樹遮擋,它們是向下延伸到河邊的一大片芒果林中的一個部分。對麵有龐息亞拉樹、肉桂樹、雞蛋花和許許多多熱帶植物,使這個地方在雨季色彩繽紛,香氣撲鼻。
專線車站那件事發生之後的一天下午,奧斯卡正跟女兒瑪麗戈爾德坐在前麵陽台上,注視著一場即將而來的風暴,這時,孩子指著河邊灌木說:“看,爸爸——那兒有個黑鬼背上背著什麼東西。”
奧斯卡看了一眼,隻見一個隻穿一塊紅色加衲遮陰布的黑人在衝積堤上艱難地走著,背上背著一個衣著怪模怪樣的半拉子孩子。那人走到陽台的台階前,氣喘籲籲,汗流浹背,把他的負擔放下地來。“你找什麼人?”奧斯卡問。作為回答,黑人彎腰從他負擔的那人的花藍點子馬褲的褲腰帶裏掏出一團皺巴巴的東西,一看才知是信。他把信交給奧斯卡,奧斯卡打開信讀了起來:
親愛的奧斯卡,
這是我的黑鬼羊頭。我派他帶半拉子男孩到你那兒去他屬於你弟弟馬克他名字是無名屬於美麗桑德河的約克德萊弗麥克拉希大媽以為你都知道這件事他被人丟在這裏的一輛貨車裏我們找到他想在下一趟車找約克但不行因為這裏麻煩太他媽多這裏奧斯卡他已經跑到叢林去了三次了我們害怕丟失他的後果責任請你幫約克把他留在那兒我要是有他的信就告訴他無名是個好孩子對黃家夥來說算是懂事的了但太狡猾像丁狗樣比丁狗要狡猾得多要是他有人料理我想他就會沒事的當然你瞧我們得出去幹活了麥克拉希大媽不想跟他打交道再說把他跟黑鬼放一起也不好因為他是你侄兒而且他特愛跑到叢林裏麵去。請你給我的黑鬼羊頭吃頓飯和給他一掛煙草否則他就啥事也不肯幹的他是頭厚臉皮的豬那個羊頭他要給你惹麻煩就用皮帶抽他對不起用鉛筆寫他眼下正要從我這兒走得去找你的。
您恭順的仆人,
喬·巴勒斯特
80英裏路段養路隊長
奧斯卡滿臉通紅地抬起頭來,看了看諾匿名,他手背在後麵站著,仰起肮髒的棕黑色的臉,黑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瑪麗戈爾德。過了一會,諾匿名意識到奧斯卡的凝視,這才把臉微微放低了些,斜著眼睛看著他,露出一副幾乎是邪惡的表情,使奧斯卡想起巴勒特斯提到的丁狗。
這時,天上傾瀉下一道白色閃電的河流。死氣沉沉的空氣攪動了。諾匿名一驚,看了看羊頭。雷聲震響,鬼怪似的回聲在溝穀和層巒疊嶂的烏雲的山洞中發出隆隆響聲。諾匿名一頭往羊頭的肚子上紮去。白色閃電又傾瀉下來。雷聲再度震響。一陣涼風擊打著樹木,把幾片樹葉吹到了陽台上。這時,雨水越過河麵衝過來了——雨聲嗡嗡作響,仿佛在打鼓——接著衝上了山,衝過房子上空——雨聲嘶嘶作響,仿佛在咆哮。
“到屋後去。”奧斯卡指了指,吼道。羊頭拉著諾匿名的手就跑。奧斯卡和瑪麗戈爾德穿過屋子,來到後陽台外麵。透過如注的大雨,隻見羊頭和諾匿名靠著跟屋隔開的廚房牆壁,蹲在屋簷底下。盡管巴勒斯特說的那番關於羊頭的話,顯而易見,他非常清楚他的低賤身份而不敢在無人邀請的情況下進一個白人的屋裏。奧斯卡本來的意思是讓他們都到後陽台上去的。見他們呆的地方遮蔽尚可,他就讓他們呆在那兒了。
奧斯卡聽見瑪麗戈爾德的笛似的尖聲時,便朝她彎下腰去。
“那是個小男孩嗎,爸爸?”她在他耳朵裏叫著說。
他點點頭,露出軟弱的微笑。由於風向已改變,把雨水都吹到了他們身上,他把她領進餐廳,在那兒坐下來,把她夾在雙膝間。
“那不是黑鬼小男孩吧,爸爸?”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