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主宰的土地麵積有六百多平方英裏,這片曠野由東向西從鐵路一直延伸到孤獨嶺的峰頂,又由北向南,可說是從地平線到地平線,因為在這兩個方向都沒有任何標誌顯示其疆界。
賈斯明從前說過,他這人崇拜財產。這話不假。但他看重紅赭石並不僅僅因為它是畜牧租地。紅赭石對他來說就是六百平方英裏的風景,那兒牧草遍野,澳洲鶴在風景如畫的夕陽下翩躚起舞,鴯鶓一直奔跑到銀色的黎明——那兒有莽莽叢林,深而清涼的死河為牲畜提供了飲水,叫聲響亮的納塔加爾鵝在那兒築巢——那兒有野草叢生的河穀和石頭累累的山丘,它們雖不能放牧,但作為大蜥蜴和岩蟒出沒的地方,想一想都令人愜意——那兒有沼澤地,牲口一進去就會陷進泥沼而送命,但野豬和水牛卻高興得在泥裏打滾——那兒有原始森林,有毒的野草等著牲口來吃,但負鼠、袋鼠和不計其數的雜色斑斕的鳥從遠古就一直生活其間。有時候,他真愛紅赭石。
有時候,他最愛雨季的紅赭石了——每逢這時,條條小溪奔流著,沼澤地灌滿了水——每逢這時,五彩斑斕的片岩便把水劈成一股股金色的瀑布——每逢這時,紅色的平原被水淹沒,呈現出一片碧綠的野水稻色,蜂擁著來自西伯利亞的沙錐鳥——每逢這時,死河的水漫到了邊上,睡蓮開放,納塔加爾鵝的叫聲到了最響亮的時候——每逢這時,公牛草高高地矗立著足有十英尺高,像衣服一樣穿遍了山野,嗆塞了溝穀——每逢這時,每一株樹都鮮花開放,大多數樹都披上了梅紅色的槲寄生,嗡嗡地飛著蜂鳥和當地的蜜蜂——每逢這時,牲畜在富饒的大地上漫遊,養得膘肥體壯,毛光水滑,直到水牛蠅和沼地蠅飛來,把它們逼得發狂,不停地奔跑,直到跑瘦,跑死為止——每逢這時,蚊蟲和成百種讓人發狂的別種昆蟲就會來到這兒,來考驗男人的毅力——每逢這時,每小時都有溫吞吞的陣頭雨把蒸汽直冒的大地澆得透濕,一直濕到人的骨頭縫裏去,直到人骨髓發黴,祈禱原來曾經詛咒過的旱季,每當奧斯卡感到濕夠了,他就總是這樣做——旱季呀!美好的旱季——那時,野草黃了,棕了,幹得像火絨,能夠突然自燃起來——那時,粗礪的風就會橫行無忌,沙塵嗆得人透不過氣來。死河成了爛泥塘,牲口要在裏麵亂踢亂刨找水喝——那時,瘦瘠的旱情就會在沙漠上到處遊蕩,精疲力竭的牲畜踉踉蹌蹌地在塵土中搜尋食物和飲水,直到倒地死去為止,成為一堆堆幹淨的白骨,風在其間發出哨響,瘦得露出肋骨的丁狗對著它們哀嚎——那時,人又祈禱雨季來臨,如果人沒有勇氣,那他就會卷鋪蓋離開南方的傻瓜們稱做機會之地的卡普裏柯尼亞,然後回去說,在那兒什麼事都得半途而廢,除了小人幹的活之外。
紅赭石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該地能夠找到大量的紅赭石。離家宅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有豁口的小山丘,山丘表麵完全由紅赭石組成,穆蘭穆拉克部落世世代代在那兒采集顏料,用工具在紅赭石上刻下了記號。有二十來條紅色的小徑從小山丘上分岔開去,還有二十來條黑色小徑從一座煤礦上分岔開去,其中一條導向家宅本身,據說本畜牧場的創始人托比亞斯·巴蒂曾走過這條道,他後來瘋了,像黑人一樣把自己的身體都塗上紅赭石顏料。
紅赭石早在奧斯卡在此定居之前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建立了。他的前任是巴蒂的繼任,名叫威林頓·布茲,從前是倫敦一家雜貨店老板,有一個年輕老婆,他把她當牛馬使喚,還有五個年幼的孩子,他把這幾個孩子置於一種實質上的永久監禁狀態。據說他從前常常用鉛加重的天平稱量他的土著騎手的口糧,給的量少得可憐。他在南邊平原的一頭公牛角下喪了命,屍體被螞蟻、烏鴉和老鷹吃了,最後他老婆用一張袋子把他埋了才算了事。
家宅目前矗立的樣子還跟巴蒂蓋的時候一樣。一張波紋鐵皮屋頂,搭在角鐵做的框架上。屋裏的材料,甚至連門的材料都堅不可摧到白蟻也侵蝕不了的地步。窗戶一直是用的黑鐵皮製的百葉窗,後來奧斯卡在窗上配了玻璃。但盡管用了那些材料,屋裏還是又透氣又涼爽,因為四壁離散漫耷拉的屋頂還隔著一兩英尺就停了下來,在鐵和白千層樹做的天花板之間留下一個通風良好的寬敞空間,又用一道鐵絲網擋住了負鼠、蛇和其他寵物的進路。四麵牆上都襯了白千層,用管土塗白,又鑲嵌了擦光的血木。地板是用蟻塚做的,那是白蟻的材料,把它砸碎,打濕,搗實之後,就可以用作經久耐用的水泥了。家裏的內部裝修大都是布茲太太負責做的。奧斯卡對之加以了改進。地板上到處鋪著地毯和有袋動物的皮。牆上裝飾了明亮的圖畫和獵獲物的陳列品,如野豬牙和水牛角。房屋四周環繞著寬敞的陽台,每座陽台都做了鐵格子紗門,上麵爬滿了土豆藤,飾以棕櫚樹和蕨類植物,房裏還配置了奧斯卡親手用帶皮樹枝製做的家具和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