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所有時代的繼承人(3)(2 / 2)

她用糖果把他馴服之後,就給他洗澡,她做這項工作時如此心靈手巧,以致他在吃一個灌滿了糖的巴婆果時,幾乎都沒意識到下巴下麵在做什麼。接著,她包紮好他的傷口,給他剪了一個短平頭,讓他穿上他的頭一條褲子,那是她在他不服管束的那段時間用一件藍印花點子的舊罩衫改成的。就連諾匿名這樣憎恨女性的人也不可能長久地抵抗安娜的母愛。沒過多少天,他就親熱地依偎在她身邊了。

安娜的社會地位比諾匿名低一等。她父親是日本人。本地法律隻承認血液被稀釋的白種人,而不承認血液被稀釋的土著人。因此,她是純種杜鬆子酒(指土著女性——譯注),無權享受諾匿名從理論上來說成人之後就能享受的公民權。但安娜並不在乎。她能跟有公民權的人做小筆交易,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不受她法律上所屬的那夥人的條條框框的約束,因為警察好像意識到,至少就她來說,他們執行的法律不過是鬼話。她靠給采珠船隊的亞洲船員洗衣服並與她喜歡的那些人性交過活。這就是諾匿名第一天到達時在他周圍驚奇地看到的那些人。當他打聽他們的情況時,安娜告訴他說,他們是日本佬和“撬”(貶義詞,指中國人——譯注)。

她帶他到鐵路車場下麵的采珠站周圍和上麵的凸伸碼頭散步,但從不帶他進城。那時,車場很安靜,因為這是一趟列車開走,下趟列車還未到的這段時間,凸伸碼頭從上麵看,而且又沒有汽輪停泊時,就不那麼有趣了,而對於屬於國家監護的未成年者和白人的羞恥來說,鎮上是禁區。但諾匿名還是看到了無數有趣的東西,安娜盡自己最大力量對他作了解釋。不過,沒有什麼比安娜的一雙大赤腳更使他感興趣的了。這雙腳他百看不厭,無論腳在走動還是在休息,都是這樣。她休息時常常讓他玩腳,用腳玩把戲逗他笑,或者幹脆讓他用她的腳玩把戲,因為事實是,他的手一摸,她的腳就常常控製不住了。他摸她腳時便嗬她的癢癢,一嗬癢癢她就受不了了。通常,他的注意力會被她一陣陣哈哈大笑聲,以及她那副使人驚訝,錯綜複雜的碩大的棕黃色骨架子從她腳邊吸引開去。

一天,他走進鐵路車場裏,因為走累了,就想在成一排鋸齒狀站立的裝牛的車箱底下躲躲太陽,休息一下。他在一段涼爽的鋼枕木上躺下來,也不管身上沾的汙垢和鼻子裏呼吸的臭氣,拿著一隻生鏽的螺栓玩著,把在他周圍奔跑的螞蟻殺死。這時,他聽見遠處傳來聲音,便坐起來傾聽。發出那個聲音的東西在迅速接近,來得真快,他跳起來就跑,頭撞在沾滿了牛糞的車身底下,力量很大,當場把他撞得倒在地上。那聲音現在像打雷了。大地都抖動起來。他把手指挖進土裏和鋼鐵裏,正想往太陽下和安全的地方衝鋒,就見一個說不出有多可怕的東西從他頭上駛過,發出恐怖的吱嘎聲,並把燙得人發痛的蒸汽噴到他臉上。他的尖叫聲就像風暴中一根草莖的哀鳴一樣微弱。

他恢複了神智,發現自己脖子朝下擱在鐵軌上躺著,雙手伸出去抓著礫石,牙齒咬著油膩膩的草。他頭暈目眩地抬頭看了一眼。麵前並沒有什麼恐怖的東西——真的,什麼也沒有,隻有安娜的小棚屋頂穿過棕櫚樹尖對著他在微笑。他小心翼翼地往外爬。左邊和右邊都看不見東西。當他再看安娜的房時,他心裏愛她都要愛得發痛了。他慢慢爬起身來,同時往右邊看了一眼——好可怕呀!——那東西自上而下向他衝來——黑頭發在後麵飄飛,白髭須在猛烈敲打的兩側波動著。

他在一根鐵軌上絆了一跤。那東西對他吼了一聲。他使盡全身力氣回應了一句,拔腿就跑,往護坡上衝,一個倒栽衝倒了下去,滾做一堆,又趕快爬起來,就劈裏啪啦往灌木叢裏衝,扯得皮開肉綻,把螃蟹和鳥都嚇得到處亂跑,最後衝進小棚屋,尖叫著倒進安娜伸出的膀子裏。

“咋了,小家夥?”她哼唱般地低聲問,“哦,現在咋了,小霾噩?”

她把他緊緊摟住,吻了吻他扭曲的麵孔,不停地愛撫著他,直到他能說出話來。

“噢,上帝呀!”他呻吟道,“魔鬼——魔鬼——魔鬼——魔鬼——噢,老天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