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林旺不僅是一隻象(3 / 3)

林儷芳說,那時她正在拍攝猴子,工作人員知道體力衰弱的林旺已經快不行了,特地找她去拍攝。林儷芳回憶,當時林旺泡在水池裏(注:林旺本來不愛遊水,但是衰老而聰明的它卻懂得利用水的浮力緩解自己的體力不支)不管工作人員怎麼呼喚、拿食物引誘,林旺都不肯出來。

就在日落黃昏的光線下,林儷芳拍到林旺以象鼻噴水噴向自己的眼睛,表情細膩,似乎在享受著生命一刻最後的樂趣。後來還伸長鼻子朝向工作人員,就像是知道生命走到盡頭,還依依不舍的跟老朋友打招呼。

應該說,看過這樣的文章,我隻好停筆了。

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有那樣多的人寫過林旺,回憶過林旺,想念過林旺。

感到,自己下手,無論怎麼寫,都有抄襲的感覺。

寫林旺的大多是成年人,每一個人都從孩子走過,從孩子走過的台灣人,很多人記憶裏都有一個老林旺。

有很多人,已經離開了那個島很多年,在林旺辭世的時候,還是寫它,懷念它。

那種感覺讓我很熟悉,又很親切。

因為我記憶深處,也有一頭一樣的大象。

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在外地工作,每年隻能回來一次,回來總會聽我說說家裏有了什麼新鮮事——這些事情多半雞毛蒜皮,無非是前院的螞蟻搬了家,鄰居的小義讓馬蜂蜇了頭一類孩子眼裏的驚天大案。反正,我不論說什麼,媽媽總是聽得那麼開心。

有了自己的女兒,才恍然明白,媽媽一年一度的開心,竟是用其他所有時間裏對我的思念做底子的。

然而,有一次我卻把這種雞毛蒜皮一舉發揮到國際水平了——那一次,我一見到母親,就宣布新聞一樣地大叫:“米杜拉長毛啦!”

媽媽愣了:“米杜拉?米杜拉是誰?”

米杜拉,是北京動物園的一頭亞洲象,前幾天父親剛剛帶我去看過它。米杜拉是一個叫做班達拉奈克夫人(看,因為米杜拉,我連這樣複雜的名字也記得一清二楚)的老太太送給北京動物園的,當時還很小——當然肯定比我個子大。平時對巨型動物有點兒恐懼的我對米杜拉要感覺好得多,近距離觀察一番以後,冷不丁發現一個問題——書中的大象皮膚都是膠皮一樣的,而米杜拉竟然長著毛!

把這個驚人的發現告訴父親,父親當時大概正想著別的問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噢,小的時候沒有毛,大了就長出毛來了……”

事後證明問父親這個問題明顯問錯了人,他的答案完全錯誤——亞洲象隻有幼小的時候身上才有毛,長大了就不會有毛了,否則那就不是亞洲象了,那是猛獁!父親是北大數學係畢業的,他在生物學上的知識,並不比街道老太太高明多少。

然而我還是很興奮,還看到喂了草給米杜拉吃。深刻的印象讓我在媽媽回家的第一時間就向她報告這個“驚人”的消息。

那一年我四歲。

以後又看過很多次米杜拉,每次到動物園都去看它,記得它脾氣很好,還會吹口琴。直到有一次,米杜拉突然消失了,從此不再出現。

那種失落,至今難忘。

當我翻看台灣的朋友給林旺的留言,那種久違的感情一下子充塞了我的心房。

我想林旺或者米杜拉於我們的意義,就好像老宅子胡同門口那個修鞋的老師傅,當你滿身疲憊地提著皮箱從異鄉歸來,一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陽光下二十年前的老師傅依然在拿著一個鞋掌一板一眼地來釘。

那,就是和林旺爺爺一樣的感情了。

寫林旺的前半生,我的感覺帶有揚眉吐氣,寫到不需要我動筆的林旺的後半生,心中卻隻有一份淡淡的歡喜和憂傷,平靜如同一湖秋水。

原來感動就是這樣簡單。

寫到文章的結尾,卻是一個好消息,才知道我一直有些懷念和擔心的米杜拉,離開北京後是去了天津動物園,它當時並沒有在這個世界消逝,隻是搬了一次家。

雖然我們都終將從這個世界消逝,但我們總是期望著,我們的所愛,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