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阿部規秀死亡日記(2 / 3)

大量重裝備的損失,也說明了辻村所部是被殲滅的。如果辻村大佐堅持到了增援部隊到來,他不可能把這樣多的大炮機槍都丟給八路的。

有個此戰中幸存下來的日本兵小島清,回國後寫了一本書叫《雁宿崖》,基本也證實了這一點。其中記載辻村大佐是在戰場以外的路邊被發現的,負了傷,一度被認為是此戰唯一的幸存者。

小島也提到日軍援軍到達雁宿崖之後,把被八路埋葬的日本兵重新火化的過程,如果沒有殲滅這股日軍,八路軍怎麼可能跑到日軍陣地上替他們埋屍體呢?

可是,這樣一場殲滅戰,到了日軍戰史裏麵,就成了援軍嚇跑八路的印象。

然而……你還沒法說他,因為人家戰史裏麵也沒說援軍到達的時候包圍圈裏的日本兵是死是活對不對?

服了。

我服了,阿部中將可不幹了——要知道任何一支部隊裏麵,1連、1營,這一類的番號都是不能隨便給的,那叫基幹部隊。混成第2旅團的基幹部隊就是獨立步兵第1大隊,現在稀裏糊塗就給打殘廢了,人阿部中將以後還怎麼混啊。

我覺得,不能忽視阿部陣亡報告中提到,將調他接任天皇侍從武官的調令。阿部帶著給八路軍送了好幾門大炮的戰績是沒法去上任的。

從日軍隨後的行動來看,其作戰部署已經轉為報複為主。

說到這裏,不能不說我一個對此戰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從阿部規秀死後日軍的動向來看,此戰日軍主要的攻擊目標是晉察冀根據地的核心地區阜平一帶。說起來,這裏是晉察冀三分區的地盤,三分區司令是後來的四野驍將黃永勝,也是個一聽打仗嗷嗷叫的主兒。但是,雁宿崖和黃土嶺兩仗的指揮官,卻是一分區的司令員楊成武(我那個老上級的團,是個地方團,當時也在跟著一分區“學打仗”)。按說,東邊的唐縣、完縣才是他的地盤。

這鬼子要打三分區,怎麼一分區的司令來越俎代庖呢?不明白。

我推測原因是阿部的掃蕩基地淶源,是屬於楊成武一分區的,所以,他先擋一下責無旁貸。

不過,擋得好像狠了點兒,以至於後來沒黃永勝什麼事兒了。

特別是雁宿崖之戰結束後,阿部規秀率領獨混第2旅團主力,包括中熊直正中佐第2大隊、堤赳中佐率領的第4大隊、森田春次中佐率領的第5大隊,沒有繼續向阜平前進,而是緊緊跟隨楊成武部,沿著雁宿崖、司各莊、上莊子一路向東追來。

黃土嶺,阿部規秀的葬身之地,就在上莊子以西的山地之中。

阿部規秀到黃土嶺鑽進楊成武的包圍圈,還有一個說法,是因為他碰上個奇怪的對手。

這個奇怪的對手,就是晉察冀第一軍分區3支隊司令員曾雍雅。

大家可能都看過《嶽飛傳》,在青龍山迎戰金兀術的時候,宋軍第一路先鋒官嶽飛、第二路先鋒官劉豫、第三路先鋒官曹榮……評書寫得熱鬧,讓人聽得神往。黃土嶺之戰,楊成武的第一路先鋒官,就是曾雍雅。

說到曾先鋒官,我們就不得不回到雁宿崖之戰。這裏麵有個謎團必須解開——辻村憲吉大佐好歹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4期的高材生,怎麼會那麼聽話地鑽進雁宿崖的包圍圈呢?他沒長腦子嗎?

辻村大佐大搖大擺鑽進包圍圈,不是因為他沒長腦子,是因為他倒黴地碰上了曾雍雅。

在該部日軍前進的路上,跟曾雍雅先後打了幾次不大不小的戰鬥,雙方是拖拖拉拉打到了雁宿崖。

您說了,這跟敵人拖拖拉拉地打,不是給他報信提高警惕嗎?那還能打伏擊嗎?

您得這麼想,要是辻村大佐一路行來,一個八路沒碰上,這也很不正常,他反而要警惕了。而曾雍雅呢,恰好是楊成武手下,第一個善於誘敵深入的專家。開國少將曾雍雅,是江西人,參加革命時相當初中文化,是紅軍中少有的“知識分子”,腦筋十分靈活。上世紀70年代《解放軍文藝》寫黃土嶺戰役,曾經不點名地評價過這位將軍打仗的作風,說他去誘敵,敵人是又被折騰得晝夜不寧,煩躁難安,又會被他的節節敗退弄得驕橫無比,進包圍圈的心情跟華北農民趕集似的。

讓他去引辻村上鉤,再合適不過了,這位日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果然跟魚似的稀裏糊塗就進了雁宿崖。

反正,曾雍雅將軍算是證明了土八路裏麵什麼人才都有的特點。

派他第一個來迎戰阿部規秀,那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因為善於誘敵,曾雍雅的部隊,有一個外號,就叫“狼誘子”。

唉,這名兒怎麼這樣熟悉呢?薩在《國破山河在》中寫過1944年冀東馬家峪之戰,裏頭懷疑有個“狼誘子”遊擊隊長溜達到偽滿洲國,釣來整整一個聯隊的關東軍……

忘了說,那一年,曾雍雅正好調任冀東軍區當參謀長,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可不好說。

1949年,在湖南,也有個叫黃土嶺的地方,解放軍136師和小諸葛白崇禧幹上了,有人報告說右翼敵軍火力減弱,似要撤退,追不追?136師師長曾雍雅說,別信他,那是要引誘我進包圍圈呢。

結果,白長官布置的口袋陣,幹等了半天也沒等來136師。

白長官太不了解對手了。曾雍雅的老本行是什麼?作竊之家焉有被竊之理!

現在,楊成武發現阿部規秀在找自己,又把這狼誘子放出去了。

不過這就不是本文的話題所在了,咱們把話題回到餘戈所采訪的阿部規秀陣亡經過上——這位中將到底是怎麼給打死的呢?

說阿部規秀之前,還要先回到雁宿崖。

怎麼回事兒,都回雁宿崖三趟了,老薩,你這不是狼誘子啊,是轉蘑菇嘛!

沒辦法,我們需要看一下此戰留下的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雁宿崖之戰繳獲的日軍大炮。這應該就是岡部直三郎在報告裏提到的那兩門山炮了。從這張照片上,可判斷八路軍繳獲的日軍山炮,是41式山炮,而不是更新的94式。

相對於1936年定型的94式山炮,1905年定型的41式山炮式樣較老,瞄準方式比較落後,但是好在皮實耐用。因此,山西日軍投降的時候,裝備的大多還是41式山炮。由此可見阿部規秀所部的換裝並不徹底。

第二張照片,也是此戰繳獲的日軍火炮,從畫麵上來看,似乎是在祝捷大會的會場。可以看到這些火炮比山炮稍小,應當是92式步兵炮,但其中至少有一門的炮車輪子被打壞了。從畫麵上看,日軍所謂隻丟掉了兩門92式步兵炮,顯然是縮小了損失。

值得注意的是,繳獲的日軍火炮,都沒有防盾。推測,這是因為山地作戰偕行不便預先拆除的緣故。

第三張照片,是繳獲日軍的機槍。正中的就是92式重機槍,旁邊的日軍輕機槍,應該是著名的歪把子了。如果仔細看,還可以在畫麵中找到日軍獨特的89式重擲彈筒的影子。

從這些照片推測,雁宿崖八路軍公布的戰果,是比較符合事實的。

我們繼續說阿部。當年我們老家有一種特殊的“職業”,叫拍花子的。所謂拍花子的,據說專門拐騙婦女兒童,做法是用一種拍花子藥,在目標的腦袋上一拍,別管是誰,就會迷失自我,跟著他揚長而去。

案子做得多了,終於被縣令孫恩忠大老爺所破。

怎麼破的?

其實也不是孫大老爺有本事,是案犯自己做事不謹慎造成的。那拍花子的走在大街上,正看到有個眉清目秀的小孩兒在那兒玩,當即動了邪念。他走上前去,掏出藥來,衝著小孩兒腦袋上一甩,自己掉頭就走,直奔城門而去。

這對於拍花子的來說,屬於熟練工種了,百無一失。不料,就在此時,忽然起了一陣怪風,那把藥粉一下子就給吹到街對麵去了。

街對麵,正好一個胖師傅在賣切糕。有人要買糕,師傅的刀剛舉起來,還沒切呢,忽然迎麵吹來一蓬藥粉……

胖師傅當時就暈了,舉著菜刀跟著那拍花子的,直眉瞪眼地就奔了城門。

這一個走,一個跟,後麵那位還舉著把大刀,沒法不讓人覺得怪異。行人紛紛駐足,指指點點。就在這時候,孫大老爺的轎子正好過來。

慢著,人說了,老薩,你說這賣糕的和阿部規秀有關係嗎?

關係倒是沒有,但是,1939年11月6日,阿部規秀中將在曾雍雅百般挑逗之下,帶著一千多日軍,舉著大刀到達黃土嶺的時候,狀態就跟那賣糕的師傅接近。圍觀的也不少——八路軍晉察冀第一軍分區1團、2團、3團、25團、1支隊、3支隊、120師特務團,還有大批地方部隊,都在周圍的山頭上看著呢。

不過,在黃土嶺上等待阿部規秀中將的,並沒有大清七品縣令孫大老爺,而是他命裏的克星——楊成武的第二路先鋒官,第1團團長陳正湘!

陳正湘在正麵把阿部規秀整整頂了一天,讓其他各部得以對日軍形成包圍之勢。然後,調動炮兵打了阿部規秀的指揮所。這一天,是11月7日。

電影《太行山上》演繹了阿部規秀被擊斃的一幕:八路軍炮兵雨點般的迫擊炮彈在阿部規秀周圍爆炸,最終將這名逞英雄的日本陸軍中將炸成血葫蘆。

實際上,土八路的炮兵炮少,而且一向炮彈奇缺,是不可能拿上百發炮彈一塊兒打一個日軍的——別說中將,大將也不成,俺們花不起啊。作為電影,《太行山上》更多藝術表現的一麵,楊成武要有那麼闊綽,就沒必要跟阿部規秀在黃土嶺轉圈子了,估計有直接去端淶源城的可能!

真正陳正湘打阿部規秀用了幾發炮彈呢?

四發。

據說,陳正湘是在和日軍交手中,在望遠鏡裏發現,在南山根東西向的山梁上,一個山包上有一群身穿黃呢大衣、腰挎戰刀的日軍指揮官和隨員,正舉著望遠鏡觀察戰況;在距山包100米左右,離陳正湘800米左右的一個獨立小院內,也有挎著戰刀的日軍指揮官進進出出。陳正湘當機立斷,命令通訊主任跑步下山急調炮兵連。炮兵連火速上山後,陳正湘指給他們兩個目標,要求他們務必要用迫擊炮將這兩個目標摧毀。

炮兵(軍分區炮兵連)攜帶一門黃崖洞兵工廠自製的迫擊炮上來後,立即對敵射擊,第一發測距,第二發打遠,第三發打近,第四發正中目標!

僅僅四發炮彈就擊斃日軍一個中將,八路軍炮兵的技術水平可見一斑。

八路軍這種沒炮彈逼出來的高技術水準,一直到抗美援朝,依然熠熠生輝。

橫城反擊戰期間,在另一翼拖住美軍的三十八軍與敵死戰於丁蓋山,雙方都已經精疲力盡。淩晨,334團團部突然遭敵猛烈反撲,團長緊急請求師屬炮兵支援。因為已經激戰一夜,師長楊大易擔心炮彈已盡,向炮兵主任詢問。炮兵主任回答說還有四發重炮炮彈。

楊師長當即下令:全部打出去,你要保證百發百中!

炮兵主任搖頭,師長,不可能百發百中,我隻能保證四發四中。

師長一愣之下,笑了,說我知道了。

四發炮彈,不夠美軍打一個試射的。112師的炮兵愣是一發沒浪費,四發炮彈全砍進了美軍的進攻隊列中。美國兵慌忙後退,請求炮火支援,334團的團部,就這樣保住了。

這是112師火線報編輯董仁棠親眼所見,對炮兵主任這種情況下的詼諧印象十分深刻。

這就是八路炮兵的種子。

根據陳正湘的描述,很多人想當然地把阿部規秀算進了山梁上那夥穿軍大衣、掛戰刀的日本兵之中,而日軍描述阿部規秀的死更為傳奇——他們說前三發炮彈爆炸的時候,日軍已經意識到八路的炮兵很厲害,指揮所附近可能遭到炮擊。但是,阿部規秀為了維護軍人的尊嚴挺立不動,拒絕躲開防炮,結果運氣不好,被土八路的炮彈擊中,當天斃命。

實際上,從當事人回憶看,這兩點,都是錯誤的。

阿部規秀被擊斃的地點,正是陳正湘所推測的兩處重要目標之一。不過,他並不在山梁上那夥穿黃呢子軍大衣的日軍軍官裏麵,而在山腰上的那座獨立院落之中。

用《開國少將曾雍雅》中的描述,這一戰曾雍雅指揮的遊擊支隊首先接敵,他們動作飄忽,行蹤不定,忽而堵擊,忽而後撤,既巧妙地纏住敵人,又不硬抗,使1000多日軍無法擺脫,但又無法求戰,惱怒異常。7日晨,跟著曾雍雅走到黃土嶺,被拍了花子的阿部規秀到底是日軍中的“山地戰專家”,半夜裏忽然明白過味兒來了。根據《華北治安戰》的記載,眼看接戰的八路既不死戰,又死摽著不放,阿部規秀召集部屬,講了自己的判斷:“敵軍這一小部分部隊是在不斷引誘我軍,他們的主力埋伏在黃土嶺附近,意圖從背後攻擊我旅團。”

麵對隱隱有合圍之勢的八路,雁宿崖辻村的慘劇讓阿部不敢想跟孟良崮的張靈甫一樣來什麼中心開花。三十六計走為上,7日晨,阿部規秀部署各路日軍開始後撤。

應該說,陸士19期的阿部規秀比陸士24期的辻村要狡猾得多。但是似乎中國的老天也在給八路軍幫忙,日軍開始撤退的時候,恰好烏雲四合,濃霧彌漫。在小雨中的山地行軍,穿著皮靴帶著大炮的日本兵步履蹣跚,行動遲緩。

發現日軍要跑,楊成武果斷下令各路部隊發起總攻。《華北治安戰》記載,由於八路軍控製了周圍山體的各條棱線,日軍完全陷入被圍攻之中。

戰到下午4點,因為全線戰況不利,阿部規秀下令旅團指揮部向第4大隊堤糾中佐靠攏,走到半途,和前來迎接的堤糾中佐談話聽取戰況後又改變了主意。阿部決定把指揮所設在第4大隊後方一個獨立院落裏麵,並要各部隊派通信人員前來聽取部署命令。

陳正湘看到山包上那夥穿黃呢子軍大衣的日軍,應該就是和阿部會麵後返回,指揮所部與八路軍交戰的堤糾中佐一行。不過由於八路軍炮兵先打了阿部規秀,結果放跑了堤糾中佐(據說也夠狼狽的,遭到炮擊時,堤中佐蹦到一口枯井裏才幸免於難))

那麼,阿部規秀是否在從獨立院落進出的那些帶軍刀的日軍之中呢?

也不是,當時阿部規秀旅團的部隊分散在黃土嶺到上莊子之間的幾個戰場,難以集中。那些帶軍刀的日軍,應該是各部派來聽取命令的聯絡軍官。

不過,這些軍官的行動,確實暴露了阿部規秀的行蹤。

這種情況其實戰史中多有教訓。安史之亂中,唐將張巡與叛將尹子奇交戰,尹的兵多,唐軍戰局不利。張巡試圖狙殺尹子奇使其群龍無首,不戰自亂,但找不到目標。於是,他下令部屬用蘆葦做箭,射向叛軍。叛軍中箭無傷,發現射來的是蘆葦,以為唐軍箭盡,飛報尹子奇,結果暴露了叛軍的主將。張巡指揮神箭手射之,尹子奇中箭眇一目,叛軍因而大敗。

這一次日軍聯絡軍官們暴露目標,大體與此相同。

阿部規秀作指揮所的這所房子,至今還在。

有趣的是,可能因為到當地采訪的記者看過這所視野開闊的房子,所以他們很自然地得出了一個結論,認為阿部規秀是站在房子前麵或者堂屋中觀察八路軍情況時被擊中的。

餘戈采訪的,就是照片上這位老人——當年阿部規秀指揮所所在房子的主人陳漢文。餘戈問了老爺子很多細節化的東西,倒是給我們刻劃出了一個比較真實的阿部規秀。

陳漢文老漢,在1939年隻有六歲,但是因為鬼子來了這一幕太過令人驚悚,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阿部規秀的整個戰死過程。他記得,阿部規秀是在屋裏被擊斃的。

陳老漢的接下來一句話,讓前麵那個結論無法成立:這個房子,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當時在堂屋的前麵,原來是有一個影壁的,解放後才拆掉。

陳老漢家的影壁,在堂屋外麵,距離門口兩三米遠。

如果有個影壁,就意味著阿部規秀在屋裏根本看不到外麵,不過,外麵的子彈炮彈彈片,也會被影壁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