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證人證言和親筆保證書麵前,石朝陽傻了眼。他實話實說了當年的情況,並說那時的自己僅僅是進步青年,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為之,後來隨著認識的提高,參加了共產黨,被黨派回到太陽廟開展工作,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離開。石朝陽的自我辯白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坦然,他被關進了新建的縣大獄,罪名一時尚無定論。石朝陽當然覺得又惶恐又冤枉,隻是他的入黨介紹人,那個郭世雄*長,早兩年自殺身亡了。另一方能證明的,偏偏是大地主成分的耿家,他們的話誰又會相信呢?
幾天後,石家被一幫紅衛兵給抄了,翻箱倒櫃,拿走了一些可能成為罪證的東西,更要命的是從耿家牆角處,挖出了幾件埋藏的寶物。說起來實在有點太過天意了,有個女紅衛兵挪開了石家牆角的水甕,看見一根埋進土裏的不顯眼鐵絲,拴在牆角處的一根樁子上。女紅衛兵用力揪了一下,細鐵絲沒有斷,隻扯起了一點浮土。抱著懷疑一切的警惕,這個女娃喊問石廣老漢,這鐵絲是幹什麼用的?是不是敵人電台的天線?這是個大膽的疑問,一下子引來其餘紅衛兵的注意,以為真的發現了重大案情,一時間鍬頭鎬把都用上了,旁邊礙手礙腳的兩個大瓷甕,也被打成幾片爛瓦。這群人順著鐵絲挖下去,一米多深後碰到了硬東西,一個個頓時精神大振,小心翼翼用手一點點刨開了濕土,發現了鐵絲的一端,原是栓在一個黑瓷壇上。壇子被挖上來,打開一看,裏邊放著幾件東西,並不是什麼電台。紅衛兵們多少有點失望,壇子就被打爛了,露出了八個金元寶疙瘩,和兩件不起眼的玉如意。
麵對這一切,石廣老漢也傻了眼,他不知道兒子何時埋下這些東西,更不知由此會為已經夠倒黴的兒子,雪上添霜出怎樣的罪名。那些東西被紅衛兵全數繳走了,拿到了大隊部裏展覽,就有人認出了當年收繳耿家地下財物時,也曾見過類似的東西,隻是想不明白,這石家怎麼會有了這些東西呢?耿光德和耿六都被喚了過去,兩個人辨認了半天,心裏明白確實是自家的東西,但不敢承認,隻在心裏咒罵說:“石朝陽啊石朝陽,當年第一時間我們告訴的你,你竟然乘機就撈了這麼些東西。你可真夠貪,真夠卑鄙的了。現在看你怎麼辦?”
殊不知,這些東西是石朝陽當年從耿家人口中得知消息後,前一晚上正好遇了大風天,獨自取了一部分出來。隻是拿回家中埋到地下後,心裏有一個迷信的想法,認為金銀埋在土裏,會如太歲一般走動,便想了個笨辦法,係了根鐵絲拉著。沒曾想,此舉成了暴露事端的引子,真是天意使然,冥冥不可測而又無巧不成書了。
石廣老漢和耿六都隨著一壇髒物,和另一些要說明的問題被押到了陝壩縣城。由於出發的晚,到了縣城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鍾。這時的陝壩鎮早通上了電,隻是街道兩邊稀疏地亮著幾盞路燈,黑黢黢的房影和樹影裏,偶有踽踽而行的路人走過。順道刮過來的秋風,揚起的塵土和紙片雜物,一溜煙遁進了夜幕中。出了城東不遠處,前麵亮著一片藍色光亮的所在,一處高大的圍牆和威嚴的鐵大門便是縣城新監獄。那一天晚上,耿六和石廣老漢,就被收押在那裏邊。他們與已經在裏邊呆了多日,尚未定論的石朝陽分在兩處房間裏,隻是互相不知道罷了。
耿六躺在潮氣襲人的黑屋裏,與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一起,雖有很多的話想跟石廣老漢交流,兩人卻又不敢攏在一起,隻能各自想著心事,猜度明日可能要被問詢的事。正是這一夜的冷靜,讓耿六回憶起了許多事情,對石朝陽私竊家財的怨氣頓失,明白了兩家人之間關係要害所在,再想起兒子耿光祖在耿牛牛婚禮後所說的話,他拿定了一個主意,要盡最大可能,不去做和說有損石朝陽的事。這般一想,耿六的心坦然下來,靠著潮濕的獄牆睡了。天亮之後,睡眼惺鬆的耿六剛一睜眼,看到了原來花白頭發的石廣老漢,一夜之間,老朽得讓人不敢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