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七(1 / 3)

耿牛牛成親那天,一輛大汽車給太陽廟大隊送來了幾十號“綠色”青年。這些人統一身著沒有帽徽和領章的黃綠色軍裝,袖子上別著紅袖章。他們一下車就直奔大隊部,正在召開會議的石朝陽,被三下五除二地奪了權,打倒在地,更踩上了十幾隻腳。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了與會的所有人,也有反應快的變節之徒,與奪權派三言兩語的交流過後,反水與一幫奪了權的紅衛兵合夥在了一起。

消息很快傳了開來,正參加婚禮的耿家人,風聞到傳言時,還以為是有人亂說。等到傳來的消息進一步確鑿了,石朝陽已經被押到車上,說是拉回到陝壩鎮的看守所裏,等待進一步的發落。耿家的喜慶事宴頓時失了氣氛,親戚故舊草草吃了簡單的婚禮飯,便草草地各自散去。留下來的耿六、耿光祖和焦巧珍及其兩個娃,還有兩個平日裏很少往來的姑姑,大家大眼瞪小眼悶坐不語。

耿六以耿家的長輩身份,開始分析這一突發事件,他認為石朝陽肯定是犯了什麼錯,被押回去審問清楚了,就跟上一次下台一樣,還會重新回來當大隊支書的。因為,太陽廟大隊裏還沒有人能比他更強,更了解這裏的經濟和人事。送了戚人出村的耿光德,回到家裏就鎖著眉頭,晦氣地嚷嚷說,連石朝陽這樣的老革命都被奪權打倒,咱們家這種地位的人怕又要遭大罪了,這可如何是好?剛生完小孩的耿二芸,快言快語地說怕也不頂用,這些年什麼罪沒受過,他就是再大的運動,也不能不能讓人活吧!這麼吵吵了半天,大家把視線集中到了窩在一邊的耿光祖身上。這些年耿家形成了一個共識,認為耿光祖是家裏最有主見的一員,大小事不能定奪的時候,一般都按他的主意來。

那一天,沉默寡語的耿光祖給全家人分析說:“這些來大隊奪權的年輕娃娃,就是新生的紅衛兵組織,他們的力量遠大於當初的那些個下鄉來的青年。這些娃娃受過毛主席的接見,中央是他們的大後台,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再大的政治人物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咱們這地方消息閉塞,我聽說連劉少奇副主席都被他們打倒了,還有那個能領兵打仗,立下赫赫戰功的彭德懷將軍都被關了禁閉。可想而知,他們在太陽廟的出現,絕不會僅僅抓走石支書就了事,我怕他們是先奪權後參政,那可就有**煩了。因為這些紅衛兵們行事一般不會考慮後果,要是折騰起來,會超出咱們想象的。我還聽說城裏的文化革命比鄉下更厲害,許多的工廠不上班,商店不營業,學校不上課,人們分成兩派鬧革命,滿大街都是大字報。有的人頭一天還在台上講話,第二天就成了反動派;有的人讓打得殘廢,還有的都讓槍斃了。對於咱們家人來說,最好暫時少走動,無論再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衝動亂來,更不能想不開,隻要抱定一個忍字,咱們小老百姓人家也不會有啥大的事端。我現在擔心的是咱們家過去跟石家關係複雜,怕人家一但再聯係起來,那才是最危險的事情。好在這兩年咱們跟石家拉開了距離,來往少多了,可過去的那些事情要是被翻騰出來,陳籽麻稗穀子那才難說清了。我看石支書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咱們家的人不能忘恩負義,更不能落井下石,能說的話說,不能說的話就是死也不能說。要知道,這不僅是為了別人,更主要是為了自己……。”

耿家人這麼多年難得一聚,耿光祖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自己反複思考過的輕重之事,和盤講給了自家人。對於耿家的兄妹和侄男侄女來說,有一些被理解了,一些則左耳進右耳出地刮了風。隻是後來事態的發展,遠遠地超出了耿光祖的預料。

那些奪權的紅衛兵,來勢洶洶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不知什麼人從陝壩鎮上查閱檔案文獻的時候,找到了當年石朝陽為活命,寫給耿光亮的那份保證書。這一下問題就大了,在石朝陽還蒙在鼓裏的時候,造反派的頭頭腦腦們,在縣裏連開了幾天閉門會議,以絕密和重大事件的規格,展開了對過去那段曆史的深挖與細揪。這些人知道了耿家與石家的關係,所以沒有驚動耿家人,而是從外圍調查了解,並順藤摸瓜排出了六、七名曾經的當事人。這些人中,有當年看押犯人的牢頭;有那次執行死刑時,受命特別關照而放了空槍,留石朝陽一命的槍手;還有偽裝成軍統特務,下太陽廟捉拿石朝陽的一名當年特別行動隊的士兵;就連曾經是獄中的老夥夫,也都在證明資料中摁了手印。在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待中,一段塵封的往事被暴光。陝壩鎮上的造反派組織,繞過了已經被衝擊的近於癱瘓的公檢法部門,在第一時間裏把石朝陽押解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