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雜文百部》前三十部出版發行後,我郵購了兩套,一套送雜文界的一位年輕的朋友,是他在我重病期間幫我選編了《牛撇捺集》,另一套我放在了辦公室的書櫃裏,時不時取下一本來欣賞、學習。
這三十本書中,《魏明倫集》很引我矚目。早在20世紀80年代末,我就讀過魏明倫的《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書》,對於左爺姚雪垠侍《李自成》而傲,誹謗其他文人,打壓批評他小說者等行為,進行了辯駁。文章寫得機智、詼諧、幽默,十分理性,又十分的尖銳、辛辣與深刻。魏明倫的荒誕劇《潘金蓮》我看過,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已印象不深,而這篇雜文,我卻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裏。
展讀《魏明倫集》,我讀到了他的心得之作《我“錯”在獨立思考》。魏明倫被稱為“巴蜀鬼才”,他在戲劇、辭賦、雜文等方麵的才能是一流超一流的,成績也是一流超一流的。這一切,得益於他的卓爾不群,獨立思考。魏明倫說他拿不出一張小學畢業證。他是戲劇界行伍出身,從小跟隨父親學戲演戲,走的是沒有文化的文化人的路子。但魏明倫與別的戲童不同,他在演戲之外,大量地讀書,大量地背誦古詩詞。最為可貴的是,他讀書不是照單全收,全部接受,他信奉“盡信書,不如無書”的信條,他有逆反思維、獨立思考的習慣與能力。他台前演《潘金蓮》中的鄆哥,台後捧讀郭沫若的《少年時代》,“讀到少年沫若單戀嫂嫂,不禁與台前潘金蓮單戀小叔子掛上鉤來”,跑去問他那搞編劇兼司鼓的父親:“潘金蓮如果遇上郭沫若,叔嫂關係又會怎麼樣?”在斯大林追悼會上,“有人放聲幹號,像麻五娘哭喪的‘調門’!有人當場昏倒,像皇帝駕崩、臣民昏厥的‘身段’!有人跪地叩呼‘斯大林萬歲’,竟與國際歌詞發生尖銳矛盾!”麵對這一詭異荒誕的現象,魏明倫的“小腦瓜裏迅速閃過一絲‘獨立’思考,這不是做戲嗎?是表演啊”。他“忍不住破涕為笑,兩聲哈哈,大逆不道!”因為思想叛逆,獨立思考,1957年飽受批判,“已夠右派分子水平,幸而未到公民年齡,戴不上帽子,罰往農村勞動三年”。但他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四清’運動劃為四類,十年浩劫打入牛棚”。
從一定意義上說,魏明倫的“錯”,是全體雜文作者(“新基調”雜文作者不在此列)的“錯”。隻不過“錯”的程度不同,有大有小。獨立思考精神強,獨立思考內容多,獨立思考程度深者,寫出的雜文更具思想性、批判性、知識性、濟世性,可讀性,相反就遜色一些。這可能也是區分大雜文家與小雜文家的標誌之一吧。
魏明倫說,“沒有驚世駭俗的思想就寫不出驚世駭俗的作品!”這自然不成問題,竊以為,應當為他補充一句,沒有驚世駭俗的膽量,同樣寫不出驚世駭俗的作品。一個人有思想似乎並不難,有膽量就比較難。人與人的智力差距並不大,如果敢於去思想,都能做到獨立思考且都可能有思想的成果。做到有膽量不易,要惦記得少,期望得少,索要得少。少惦記取悅上司,獻媚社會;少惦記拿自己的文章做入仕的敲門磚與往上攀爬的扶梯;少惦記自己的觀點被封為“主旋律”,自己的文章被收入《大觀》《大係》《經典》《教材》,不要怕被別人輕視、歧視以至敵視。
獨立思考,永遠是學者與作家的精神與品質。
2013.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