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辰呆呆地蹲著,轉頭瞧向他,隻見少年側臉俊秀異常,膚質如同美玉,長睫毛如扇般在眼下繪出兩道漂亮的陰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紅潤,如沾晨露,方才那濃到刻骨的悲意,渾然不似他身上所出。
而在她所看不見另外一半臉上,秦元君猛地睜開雙眼,神情有一瞬可怖的決絕。
秦元君本以為溫良辰回自動走開,誰知她竟不嫌棄,手中捏著紙錢,學著他的動作將三張折好,依次往火中添去。原本瘦弱明滅的火焰堆,被她添得逐漸旺起,火星是明亮的橙色,小少年的臉頰是如日暮般的紅豔。
秦元君盯著她瞧了半晌,心底的那蓬火苗瞬間被引燃,久跪於地冰冷身體漸漸回暖,如浸入溫水般舒暢。
“多謝你。”秦元君悶了好半晌,終於吐出一句話。
溫良辰被他瞧得呆了片刻,忙笑了起來,表情單純地歎道:“無妨,表哥你生得如此好看,你的母親定是個大美兒。”
不知為何,秦元君不覺得她言語童稚,反而還覺得十分熨帖,他臉上掛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微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猶如雨後初晴,一派霽月風光,溫良辰甚至看呆了。
秦元君沉浸於對母親的思念之中,朝著溫良辰溫聲道:“因她有一副好嗓子,母親便被賜名為鶯兒。她聲音悅耳,歌喉婉轉,夢裏她曾唱歌給我聽……”
溫良辰托著下巴,大眼睛滿是神往之色,聽見他的母親會在夢裏唱歌,頓時露出笑顏,讚歎唏噓道:“你的母親唱曲兒定是極為好聽,我也想聽。”
秦元君露出無奈的笑容,臉頰因興奮而泛紅,抿嘴道:“可惜你不能去我夢裏。”
“這又有何難,”溫良辰抖了抖手上的飛灰,站起身來,挺著小胸脯,十分豪邁道,“你可以唱給我聽,就這般說定了。”
秦元君右手一抖,差點摔碎了白瓷盤。
二人說說笑笑之間,已經將東西收拾完畢。
回去的路上,溫良辰一個勁兒地要求秦元君唱,秦元君心中大窘,當下慌慌張張拒絕:“我不會。”
溫良辰努著嘴,眯眼一笑,臉上盡是得意之色:“總該練過琴罷,聽二表哥說過,你可是童生。”
童生走的是科舉路子,本朝聞名的才子,均是禮樂射禦書數六藝精通,想來秦元君身為郡王之子,不可能一味地死讀書,更何況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死書呆。
果然,秦元君硬著頭皮答道:“隻通曉些皮毛罷了。”他就知道,這位“表弟”和牛皮糖一樣,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溫良辰一合手掌,湊著頭過來,笑得眉眼彎彎:“那敢情好,表哥先準備幾日,再唱彈給我欣賞,可好?”
秦元君盯著她的臉,透過那一汪漣漪發亮的湖水,直看入她眼底的堅定,自知若是拒絕,恐怕她又要癡纏上來,瞎折騰至半夜,沒準會驚動襄城公主,鬧得二人不好收場。
山風拂過他身,人卻在風中飄搖,越顯得人在世間的無奈,無助,秦元君的心中,頓時感慨萬千。
他倒吸一口涼氣,心中苦哈哈,表麵卻要作從容之色,在“小少年”歡呼雀躍之聲下,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我回去歇息了,表哥,你且要盡快譜曲兒練曲兒,我等著你。”
溫良辰手舞足蹈地交待完畢,接而蹦蹦跳跳地離去,獨留一臉尷尬的秦元君在原地,他苦笑一聲,終是搖了搖頭。
“莫要忘了哦……”溫良辰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遠方。
秦元君站在院門口,定定地看著她,直到遠方紅燈籠的光亮消失之後,他方才不舍地轉過身,邁步進入黑洞洞的門。
那霜雪少年的身影,瞬間被陰影吞噬,全然融入黑暗夜色的懷抱中,再也瞧不見任何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