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的老婆孩子,在這樣一個生存環境中,過著這樣的日子,耀明徹底地泄了氣,自己在這邊所作的那些偉大的壯舉,並不能保護誰嘛,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護不了,你還敢提別的嗎?由此,耀明更堅定了回到未來世界的決心,並且,他也暗下決心,決不在這邊胡鬧了,特別是不能理製造出老婆孩子之類的孽債來,讓她們在這裏替自己受苦。
天晚了,老憨兒推說要到山頂上換崗,就挾了床鋪蓋出去了。耀明和英子都清楚,這個自己還打著光棍的兒子,是給久別重逢的爹娘騰地方哩,也難為這孩子懂事。老憨兒走後,這間狹窄的小破屋裏,就剩下耀明和英子了。想當年,在這個空間裏,耀明心不在焉地和翠英在炕上周旋,英子在床上劈腿亮膀地挑逗。啊,那時的英子,豆蔻年華,嫩得一掐都往外滋水喲。
耀明和英子對視著,他們都知道應該幹什麼了,卻都找不到一點兒感覺。這對老妻少夫,年紀差著三十大幾歲,在這個年代,非常像一對母子或祖孫。英子說:算了吧。耀明十分尷尬。他想到過和小英子或鬱鳳她們重逢,卻沒往深裏想,也就是說,沒有想到過同床共枕的層麵上。夫妻重逢,哪有不睡覺的,也就是,那件好事是核心內容嘛,耀明沒想到,隻能說明他根本就沒真正地想過。
英子到外間屋的灶膛,給炕加火去了。初春時節,這土坯盤的大炕十分的冰人,不燒點火不行。英子往大鍋裏添了兩瓢水,給耀明燒洗腳水。就這麼一口大鍋,做飯燒水燉豬食都用它。時間不大,水就燒好了,英子端著滿滿一盆熱水進屋來。耀明不記得英子給自己燒過洗腳水的,過去他們在一起時,都是耀明從什麼地方挪過水來用,他還喜歡帶著英子,到城裏的洗澡堂子裏,去玩二人世界。
英子服侍耀明脫了鞋子,把腳泡在熱水裏。耀明感覺到分外的熨帖,英子的一雙粗糙的小手,輕柔地為耀明搓洗,這是天然的搓澡石。耀明坐在高高的炕沿上,看著英子深深埋下去的頭,一頭花白的頭發,再也沒了青春的光澤,剩下的隻是幹枯幹澀和稀疏。這個女人等了自己三十八年,把自己從少婦變成了老嫗。
耀明洗過,英子就用耀明用剩下的水,自己洗。英子的腳還是那麼白,而且,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還是那麼飽滿圓潤,可能是光線的暗弱遮蔽了某些細小的老化痕跡吧。耀明對英子的腳印象很深,在未來世界時,他就知道腳也是一美,這主要是聽說的,據大人們傳說,瓊芳媽媽的腳就很好看,因此她才特別討父親的喜歡。
英子洗過腳,又把盆子端到外邊,接著嘩嘩地又洗了一陣,才把水端出去,潑進豬圈裏。英子回來了,她害羞地像個小姑娘,這副神態出現在一個老太婆的臉上,顯得十分矯情。耀明更加地難為情,他都有些手足無措了。英子也不說話,她鋪了兩床鋪蓋,把老憨兒那套也並排和自己的鋪在一起,然後就不聲不響地脫衣,鑽進屬於自己的被窩裏。耀明會意,就鑽進老憨兒的被窩裏。吹了燈,兩人都沒閉眼,眼睛望著黑洞洞的屋頂,這屋頂原來是有天花板的,翠英對天花板的說法,特別感興趣。
少時,英子的一隻手伸了過來,耀明拉住它,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英子的手開始往回帶,拉著耀明的手,越過兩個被窩的分界線,進入到她的領地裏。耀明的手被英子掰開五指,按壓在一片平原上,這平原還是那麼光滑平坦,沒有溝渠也沒有梯田。隨後,耀明的手又被拉上山峰,兩座饅頭狀的山峰,依然挺拔高聳,沒有水土流失也沒有山體滑坡。最後,耀明的手被引導著,來到一片叢林和溝壑處,叢林依然茂密,溝壑照舊濕潤。
耀明大睜著雙眼,用觸覺進行了一番不可思議的探索與發現。如果是在白天,他不可想象也難為情來做這番探索。黑夜就是有它獨特的妙處,黑夜可以文過飾非,可以打馬虎眼,黑夜最適合那些隻可意會不便言傳的事情發生。對這次探索的地帶,耀明記憶猶新,在他這不過是半年前來過的地方,離開半年,無論是對一個處所或是人,都不至於十分陌生,何況,這又是一種什麼性質的處所和人啊。耀明的記憶被激活了,他想起了在這些地方,他所做過的一切事情,想起了這些地方給他帶來過多少歡樂,以及不能簡單以歡樂來概括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