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熙徑直道:“行。”
我鬆了一口氣,可又不放心,心裏千回百轉地琢磨著這口氣是看過我的本子呢還是沒看過呢。聽他這麼迅速的回答和正常的語氣,應該是沒有吧?如果我再開口問,豈不是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搞不好倒還引起了他的注意,回頭還認認真真地去瞅有什麼貓膩呢。猶豫的當下,那頭冷不防問道:“你下午來辦公室是為了這事?”
我一愣,心想他怎麼知道,那頭又緩緩開口,半是明了半是晦澀:“辦公室的玻璃門,透光不透影。”
聽完這話,我瞬間呆住,這麼說,他一直知道我站在門口。
那麼,他和陶青的那些對話,也是故意說給我聽的麼?
兩耳忽然嗡嗡作響,一片枯黃的葉子從窗前飄過,打著轉,被寒風毫不留情地吹落。
心頭的那點暖意,一下被驅散了。
腦子裏愣愣地,半天,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萬分艱難地想確認:“顧老師,您知道我站在門口?”
那邊沒說話,隻“嗯”了句。
我張了張口,卻發不出音,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隔了小會兒,電話那頭又有聲音傳來:“程寧,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叫‘遠方崇拜’?”
我勉強打起一份精神,回應道:“沒有。”
顧長熙的聲音如同電流般,緩緩流淌出來:“這是驢友中頗為流行的一個詞,也是很多人遠足的最根本的動力。因為人們總是覺得幸福在山的那一邊,他們從未涉足、從未體驗,因陌生而神秘,因好奇而向往。其實山的那頭還是山,是更多無窮無盡的山。但這點也很容易理解,人總是對不了解的人和物產生特殊的注意,就像對遠方的無知和追求而產生出崇拜之情。”
我木著腦袋聽他說完,頭一次覺得中國的語言是如此的博大精深、晦澀難懂,我微微合了下眼睛,咽下那股酸楚的感覺,然後心平氣和地道:“哦。”
可心裏卻不由想,是因為陶老師的話所以你會跟我說這些麼?好了,我都明白了,我剛剛在網上都已經查閱過了,雖然你說的是另外一個詞,但也請不要再說了。
沉默片刻,顧長熙又緩慢而低沉地道:“在敦煌的時候,你同我坐在岩石上看日出,我就想跟你說,那時的場景最適合解釋這個詞,因為你看到的連續起伏的沙丘輝煌壯大、超出你的想象,或許你向往、傾慕,但遠方的遠方,隻能是幹燥的沙粒和炙熱的沙漠。”
聽到他提及敦煌的那個清晨,我心頭莫名一陣抽搐。原來那麼早他就想跟我說了,可最後一絲掙紮在我心裏拉扯,我搖搖欲墜地反駁道:“可是沙漠中,不還有月牙泉麼?”
“沒了,”顧長熙的聲音依舊沉穩,內容卻毫不留情地打破我最後的幻想,“月牙泉在80年代以前就已經沒有了,你所見的,不過是人工蓄水勉強維持的假象。”
我的心徹底沉到了穀底,我和顧長熙隻隔著一通電話,而他的聲音卻好像從宇宙的另一端傳來,讓我感到極為陌生。我雖不聰明絕頂,但也不傻。混混沌沌中,隻有胸口有個地方痛得格外尖銳,如痙攣一般。水汽在眼前迷蒙,又散了,又迷蒙,又散了,使我的整個世界呈現出奇異的切換狀態,它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又模糊不清,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世界,就如同我從未想過有這樣的顧長熙。
我忽然就想到一句話,以前覺得特別文藝,現在卻特別應景。我吸一口氣,嚅囁著,小小地、輕輕地道:“我知道,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