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芳菲的花瓣兒
芒果街上的小屋
朗讀者
心是孤獨的獵手
在我母親家的三天
狼回家的路
磨坊文劄
……
芒果街上的小屋
這是在當當網購得的第一批書——我喜歡把書的量詞定義為“批”,這使我有一種成就感,使我的眼睛因長久找尋並獲得的喜悅而發亮。它也糾正了我因出生的年代、個人性情所產生的對網絡和炒作的徹底排斥。
那幾天,我差不多真的是摟著那一“批”書睡覺,偶爾,還會偷食一樣,這個翻一下,那個膘兩眼,解饞,不知道先“吃”哪個好。那喜悅,有點像我們小時候睡眼惺鬆間,見爸爸媽媽半夜裏正拉開燈,看家裏新上漆的大衣櫥。
封麵,芒果的色澤是我喜愛的,明亮,但不過分。像喜氣溢出來,而不是湧出的。不是想沾毛主席的光兒,我也愛吃芒果,它排在北方不常有的我喜愛的水果之首,可是能小已削開表皮,露出鮮潤果肉的機會是多麼的少嗬,可能也正是因為少而彌足珍貴。
這樣中英文對照的版本看起來有幾分好笑,又有幾分溫暖,會讓人一下子就愛上,一下子就骨骼縮小,小成嬰孩。
除了給低齡時的兒子買過類似的畫刊,這是我給成人買過的第二本童稚讀物。那一本買了兩年多了,“給了”多年“相識”的一位好友,是法國飛行員聖埃克蘇佩裏的《小王子》,至今還在我的書櫃深處,為一個不再遙遠而又不知所蹤的“節日”隆重地預留著,並企圖以此續接一個人間童話;這一本則是給自己。
希斯內羅絲(1954一),一個美麗的美國女詩人,很清朗的眉眼。這是她30歲的成名作。我想,不是詩人,這顆“芒果”是不會那麼誘人的。但它盎然的詩意不是油浮在水麵上那種,而是溶在氣息裏麵的。那些話語純淨、樸素,認識不多漢字的人就能讀出來——也隻有認識不多漢字的人才能說出來,那份未經過多熏、染、淘、磨的“元”文字,呈現出的是最單純、最清明的表達。
新鮮的味道,像芒果,像芒果街上的那個少女——埃斯佩朗莎。她的名字,在英文中是“希望”的意思,在西班牙語中則是“意味著哀傷,意味著等待”,是“一種泥濘的色彩”。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象征,預示著作為進入美國的移民,在傳統文化與現實世界之間所處的尷尬境況。
芒果街上,到處都是她的聲音,而她的聲音是通過文字傳遞出來的,像她的小手一樣溫軟,溫柔地抑製著愛好垂涎的人產生邪惡。雖然,她生活在那個“小得讓你覺得它們像是在屏著呼吸”的小窗口裏麵,但是她是知足的。她不吵不嚷,安安靜靜地說話,是打小就能看得出來的淑女的特征和標誌。
她用44個包裝一點也不華貴的小糖果,一天一顆,陪著你說悄悄話,關於她的名字、頭發、貓皇後凱茜、好日子、吉爾的舊家具買賣、塌跟的舊鞋、田納西的埃爾、四棵細瘦的樹、閣樓上的流浪漢、猴子花園、亞麻地氈上的玫瑰、紅色小醜……潺潺援援,麵容安詳,說得知心而體貼。少女時代最後的一段光陰,就在她如流的敘述中結束了……
用舌頭仔細地掃蕩著嘴唇周邊,甜味尚存,而人已長大,散失在天涯……
這是一個成長的故事,一個生命的故事,那些雨季裏亮珠子一樣的水滴,時不時地把過分陰暗的小屋照亮。生活是艱辛的,但我們沒有看到自艾自怨,沒有愁苦和抱怨。隻有淡淡的感傷一陣陣地潮湧潮落。
譯者潘帕與我同庚,六十年代末生人,一位生化學博士後,後棄研從實業,閑時讀書,偶涉藝文。我順著博客地址摸到他的家,門開著,他不在。還好,牆上沒發現他甜膩膩的藝術照,我盡可以隨意地翻看他散落在四處的書本、圖畫,而不被忽然地驚擾,不被破壞。想象著他是什麼樣子,他便是什麼樣子。
其實,在“芒果街”,那一樹一花,一人一物,都留有他的氣味,仔細想想,我們已經交錯著經過……
朗讀者
時間的交接點上,我遇到了它。它同樣也是當當網送來的福音。
2006年的最後一天,時間帶給我的特別禮物,我便用這最後的時辰,再加上新年的第一、二天,斷續看完。
它的封麵是我喜歡的,特別喜歡。淡灰,銀亮的字,縱橫糾結的鐵絲網。這種圖案,讓我想起我的一個直身裙,2001年,在長沙,阿波羅商場,媽媽陪我買的,那是我陪媽媽去了韶山之後,離開長沙的最後一天——也是最後一天,這是否有著某種宿命,冥冥中,與自己喜歡的事物“遭遇”的宿命?
我驚歎於曹文軒的序言,感念他的一句話:
絕大部分經典,其實都具有宗教文本的風氣,而宗教文本不可能不是莊重的文本。
看他的《紅瓦》有些年頭了,於是我開始沒來由地信任他。大概這種武斷有些唐突,但《朗讀者》確實沒有讓我失望。或者說,起初,有點失望,讀到漢娜的失蹤,我緊張起來……
法庭,紛亂的對詞。米夏對集中營的尋找。我似乎聞到了沒有完全被覆蓋的黑色路麵旁塵土和草腥味兒。漢娜臃腫的粗腰是可以原諒的,如果不是看到她細密的,以恩,我不會傷懷、難過……她走向歸路,一根繩子那麼細小,卻可以輕巧了結五六十年的沉重生命……
一路下來,心是沉涼的,一回比一回沉,一回比一回涼;卻又懸空著,落不到底。於是,深諳推介者言稱的還要讀“第二遍”的意義。在閱讀中,我不斷地向前,把一目數行沒有細看究竟的部分,重新過目,一個字一個字,像是數著糖。心中隱隱地責怪。如果你還沒有開始“朗讀”,我勸你,不要漏掉一個字,那也許就是感動你的星星或露珠兒。
是的,這是一本“簡單”的書。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得了黃疽病之後的閑散日子裏,愛上了一個大他二十歲的女子,之後,她從他眼前神秘失蹤。再次相見,是在控訴納粹罪責的法庭上,她因為當過集中營的看守而成了被告。十八年後,當她完成自己的懺悔,即將開始自由生活的時候,她卻選擇了死亡!……
作品描述了一個“關於愛和性,接著愛的背叛和愛之死”的故事。在故事中,米夏明白了他的愛情的秘密和他戀人過去罪責有著同一個原因——她不識字,這是她極力隱瞞的。他們的故事發生在德國,“因為本世紀的德國曆史滿是聞所未聞、駭人聽聞的有教益的實例。小說講述了法律條文在回答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道德災難時的束手無策”。
通篇沒有生澀的字詞和過多的歧路,很適合我這樣一根筋的人一條道跑到黑地讀完,正好,它滿足了我,沒讓我分太多的心思去記那麼多名字和地名,去記誰和誰的社會關係,超過三輩以上、五裏地以外,我就會自行亂套。還好,它沒有。完全符合我的思維和閱讀習慣,剩下的,就是沉浸與感動了……
在這裏,我說不清楚誰是時代的朗讀者?誰應該受到審判?誰是犧牲品?誰承擔了無謂的救贖?怎樣解讀如茶的欲望?
一個少年,他雖然身體過界越軌,但我們看不到肮髒、妮蜒;一個女人,她隱瞞著罪惡,但我們看到了同情。特別是書中最後的提問,是在問作者自己,還是問所有的人?它像一顆顆石子,把一池本不安穩的湖水,一次次弄皺,動蕩、擴散開來。能有這樣的反省是讀者的偏得。
也因此,我記住了施林克,這個陌生的德國人,幾乎無法相信他慣習操持的武器——懸念,我有想找他的偵探小說來讀一讀的衝動;錢定平,似曾相識的譯者。他們的聯袂出演,讓我更加信服優秀外國小說感動人心的撼然力量。
心是孤獨的獵手·
——這是一部“幹淨”的小說。
之所以說它幹淨,是因為在還算有些厚度的300多個頁碼裏,除了正文外,沒有一個“多餘的人”說三道四。這是非常難得的。也許印刷那些內容的紙張都用來再版了——在版權頁,我清楚地看到,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它已經轟隆隆地第七次印刷了。
說它幹淨,更重要的是因為小說本身。,它的寓意、它的行文、它的語言——即使平時用來表達肮髒意思的字、詞,在這裏,你也看不到表達者不潔的念頭。不能不令人歎服。我想,這樣的結果不僅仰仗作者的思想魅力、文字魅力,還有不可省去的人格魅力做底基。她是善良的、安靜的、智慧的,因而她帶給你的也是善良、安靜與智慧。
我聞到了它的氣味,略帶素淡的幹淨空氣的氣味,在那個到處充斥著不安與混亂的年代,那種漫法的時光裏,給了平常的人們以親切的寬恕和最深的安慰。
我記牢的,是它的黃昏和午夜,一個個黃昏和午夜——“紐約咖啡館”的、辛格出租房的、考普蘭德醫生廚房的、米克家餐廳的……因而,它是暗的,一直是。但總有星星閃閃的燈光在裏麵,使夜晚並不沉悶。像他們內心深處的燭照,抖抖地亮著——正是這微光,相互傳遞著暗夜中的訊息:“我在這裏!”
這裏“住”著一群孤獨的人。他們單個是孤獨的,群居的時候也是。不過,他們仍然那麼散淡地“膩”在一起,關照著具體的人、事和虛幻的心靈。
他們是一些普通的人,他們也是特殊的群體:兩個啞巴——安東尼帕羅斯和辛格、有點愛炫耀的女人鮑蒂婭、遊樂場的傑克、愛小提琴和收音機的半大不大的女孩米克、半本書之後喪妻的咖啡館老板比夫、離婚的醫生考普蘭德……
可以說,他們在文中走來走去,過著他們不富裕但仍能堅持的生活,他們吃吃喝喝,散散淡淡,偶爾打打鬧鬧,零零碎碎的日子卻並不讓人生厭。我逐字逐頁地看完它,並沒覺得費多大力氣。人物很多,要逐一記住他們並不是我的強項(好多知名的作家我都不能清楚地背誦出來,但目光移過的時候,我會記得組合成他們的那些個字)。我隨便撩一眼,就能記得誰是誰的老婆,誰是誰的兒子。讀到一些出彩的句子,還會覺得它與現在我們的口語太近而啞然失笑。
眾多的人聚在一起難免喧鬧,但我仍能看到最安靜角落裏發生的一切。就像不急不緩的河流中,我仍能辨識得出那不被周遭左右的一條細流,它不起眼,無時無刻不隨著整條的河流跑動,但它分開水流,定力十足地,始終是它自己——安東尼帕羅斯,一個出場不多的人,差不多是弱智,我看不出他的一點可愛之處;可辛格,他的夥伴卻把他視若靈魂的知己和依托。當辛格去看望安東尼帕羅斯,並得知他已在瘋人院裏死去的消息時——那不是玩笑,他孤獨、絕望地用一顆子彈,輕悄了結了自己……正是這些身體有疾患的人,喚醒了漸漸泯滅的人性的光輝。那些可貴的品質和無須言語的貫通,是許多看似正常的人也做不到的。
作者29歲癱瘓,也許這是上天賜給她參透天機的權利和契機,她沒有辜負,她銳利的目光穿過人世浮塵和重重障礙,直達人類精神的患處。“懺悔吧。讓我指給你那光!”她悄悄抬起食指,目光裏滿是苦難過後的專注、沉靜與篤定。
書的扉頁上寫著:
“獻給利夫斯·麥卡勒斯以及瑪格麗特和拉馬·史密斯”。
作者的名字叫卡森.麥卡勒斯,可以看出,這是她寫給家人及親人的作品。卡森1917年出生於美國,50歲去世。這部小說曾在美國“現代文庫”所評出的“20世紀百佳英文小說”中列第17位。所以,我信賴上海三聯書店真的沒錯。
在我母親家的三天
在哈爾濱中央書店的滿目琳琅中,我發現它是注定的。我隻粗粗地瀏覽了一下簡介,就不假思索地收入囊中。
我是感性的,總是沒臉沒皮地相信自己所有正確的、錯誤的第一感覺——不管是對人,還是對物——雖然因此也吃了一些苦頭,但那是沒辦法的事情。目光聚焦、停留的那一刻,我想它一定是有些“看頭”的。並且堅信,它會讓我的淚腺在長久的淤滯之後,得到一次暢快的疏通。所以,在捧讀它之前,做一些精神上、物資上的準備十分必要,比如,要有明媚可人的陽光和心情、要依在能望見媽媽家後窗的舒服床鋪上、要有兩條吸水性極強的手帕等等。
記憶中,從未見過這麼特別的小說,真的,以至於我不知道怎麼說出它的特別。打個比方吧:那感覺,就像我是戲院老板的熟人,我是在後台看完這出戲的——就是說,由於我是個比較遵守時間和禮儀的觀眾,來得比較早,我先看到了演戲的演員。沒開演之前,他們在台上走來走去,說家常、開玩笑、談論時局,與日常生活中的我們完全沒什麼兩樣——姑且把它看做正式演出之前的“假演”吧;而演出的鈴聲響後,他們立即“板”了臉孔,搖身一變成為相互的母親、情人、兄長……這太有意思了!
我簡直是得了天大的便宜,買一張票,卻看到了戲裏、戲外兩場戲。而且,你分不清楚到底哪是戲裏,哪是戲外。仔細看看,他們似乎是在講同一件事——小說被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散淡的敘述;另一部分似乎才是小說的正題。
可是,它行進的步子太慢了,慢得我心急如焚。我急於被感動——後來,不是因為感動,倒是因為急,差點讓我掉下淚來。整本書177頁,小說部分是在109頁才在一陣噓聲中莊嚴地拉開了帷幕的。而母親,到了168頁才丟掉噴灑殺蟲劑的水壺,躺倒在長滿蚜蟲的玫瑰花前。109頁之前的那些紙張,都是在描述一位作家遊移著想去看望母親之前的種種生活:他88歲的母親的生存狀態、精神狀態;他與女人的浪漫、纏綿;他的遊手好閑的出遊、旅行;他與出版商的糾纏……他已經答應出版社要寫一本名為《在我母親家三天》的小說,但一晃五年過去了,仍然遲遲沒有動筆。
為了寫出這本書,他一直在痛苦中掙紮,稅務機關跟蹤他,編輯們對他絕望,親人們替他擔憂,連他自己也得了超級憂鬱症,隻有母親一直鼓勵他。但是他一直以母親為中心,或者說,是以南方的母親為坐標圓點,向左、向右、向上、向下做著不確定的離心運動,而始終沒有走近母親,始終沒有進入具體的文字操作程序……
直到有一天,他的母親突然病倒,危在旦夕,命懸一線,他才風塵仆仆毅然回到母親的身邊——他終於在母親家待了三天!
當母親“光著兩隻又小又瘦的腿,穿著睡裙和一件長袖襯衫,像一個瓷娃娃收藏品”一樣,重新恢複意識之後,她微笑著對兒子說:“我沒有為你的書提供一個結局,但我為你栽了一個跟鬥。”也隻有在那意義非凡的三天之後,“我就下定決心要把它(小說)寫完”。此時,小說戛然而止。
書的後封,是評論者瑪麗·弗朗索瓦的評語:
“……小說的嵌套式結構並非評論重點,那些張開的溫柔的陷阱和許諾給讀者的愉悅令本書散發著難以言語的魅力。”
是的,作者的許諾終於兌現了!
他讓我們看到了我們常常以種種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借口一而再、再而三錯過的生命和生活——值得安慰的是,在這裏,作者沒有錯過!我敢說,這個完滿的結局留下的反思,比樸素、善意、沉痛的淚水,更能讓人懷想許多、胃歎許多。
作者威爾岡耗時浩蕩的七年時光,完成在母親家的“三天”——七年和三天,這個比率……想想看吧,這三天的含金量是不是太重了,就像母愛的恩情是沉甸甸的,也許我們一輩子也無法準確地稱出它的重量!所以,小說一麵世,就得了龔古爾文學獎,這實在是令人倍感欣慰的事情。
用近四個小時看完這十萬字,日影已落到西山之外,淺淡的星子漸次盈盈呈現。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前樓媽媽家的後窗,燈亮著,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快點兒去看看媽!
因為小說臨近結尾處有這麼兩句話,讓我心顫!
是的,時間不會永遠寬恕、厚待我們;不會因為痛惜而倒流。有些事情是一分鍾也不能耽擱的,否則,世界上最啃噬人心的兩個字——後悔——會令你在有限的後半生中坐臥不寧、寢食不安,雖生猶死!……
請允許我耐心地把那兩句話一字一頓地錄在這裏,就像對母親深深淺淺的皺紋的一次細心的撫摸……
(1)母親希望別人再一次把她送去急診:“那樣的話,我的六個孩子馬上就會趕來看我!你們到那裏,我就跟你們老實交代,我是裝病,好讓你們趕來看我。然後,我們離開醫院,去一高檔餐館吃晚飯。”……
(2)我不希望死在她麵前,但我也不希望她死在我前麵。做父母的一旦把你生下來,除了別的惡作劇外,還會強迫你們所有的人,不是這一天就是那一天,為他們送葬,除非你先於他們而去。
狼回家的路
如果說一些外國小說因為作者和編者的共同努力讓我們沒有隔膜,那麼這一個,完全是因為作品本身的文字功夫了。這樣說,恐怕磨滅了譯者的功勞,略微有失偏頗,但它確實是我所看到的最沒有距離感的外國小說。細想一下,語言的通達、曉暢是個中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我願意相信是這個故事自身溫暖人心的那部分力量,達成的藝術效果。
在封麵的套封上,寫著這樣的文字:
“一個故事。一個經曆。一部傳奇。感動3億美國人的心靈小說。全美熱賣3000000冊,版權已銷售20多個國家,譯成十幾種文字。讓我們含著淚水,懷著一顆感動的心來看這部《狼.回家的路》。”
不言而喻,3億美國人、20多個國家、十幾種文字,就是衝著這份“感動”,擦幹眼淚,愉快地接納了它。同樣,我帶這匹“狼”——“回家”,也是因為這個極簡單、又極難得的原因。
語言的障礙幾乎等於零,甚至連虛設的柵欄也沒有,我們一眼就看到了落基山脈的歡樂穀,看到了克裏夫(狼爸爸)被槍殺之後,狼媽媽瑪塔帶著三隻小狼(蘇拉、安妮、藍恩)與冰雪的環境、與強大的對手、與人的殺戮之間鬥爭和周旋的場景。
一年一年冬去春來,瑪塔與她的兒女、與另一隻老狼奧德圖斯,在草原、山岡、沼澤、在密林叢中,頑強而樂觀地生活著,他們在各種危險、驚懼、災難麵前,躲過陷阱、標槍、籠子、燈光、繩子、飛機、聲音和氣味,高唱著饑餓之歌、捕獵之歌、呼喚之歌、寂寞之歌、迷失之歌、希望之歌,沒有什麼是他們懼怕的,沒有什麼是他們不能克服、不能戰勝的。他們一路尋找,翻千山,涉萬水,尋找著屬於他們自己的生存家園。
“瑪塔第一次感到了饑餓……但她感覺需要的不是肉,而是一個地方,一個家……”不僅是人,對於動物,家也是這麼重要嗎?
可是,他們一個一個躺倒在奔跑、嘯叫的莽林中,無聲無息,像一棵棵樹的倒伏……在那裏,作者的敘述並沒讓讀者操多少心,也沒有費多少精力去猜測一隻隻狼的結局,猜測他們會不會在短暫的缺席之後,又會在下一個章節裏重新活著出來。沒有!他們死了就死了,失蹤了就永遠地失蹤了,完全不用在那裏留一個活結兒,而是一個表示最後歸宿意義的終結……尤其是看到三隻小狼死去,看到瑪塔消失在崇山峻嶺之中的時候,我總覺得這樣的結局未免太簡單了,太沒有衝突,會不會還有虛張的懸念和暗設的機關。也沒有!這也許正是作者的用意所在——與故事情節無關痛癢,他讓我們真切體會到了溫暖的感受——能有溫暖的感受就夠了。
對龐大動物的畏懼和弱小動物的不待見,讓我沒有機會近距離地接近他們種種,但這個故事,讓我對人類一直以來惡語相擊的狼,有了重新的打量和認識。那些諷刺、攻許、謾罵、指責,那些幾乎沒有什麼正麵形象的勵誌、說理的寓言,都在這裏來了個180度的逆轉。相反,倒是覺得被喻為萬物靈長的同類,應該為此而汗顏。
小說取材於一個真實的事件,瑪塔、奧德圖斯都是真實存在的軀體,這更增加了我對狼的“好感”,從而人為地回絕了小說“純屬虛構”的老日話題。
其實,動物是最具“人性”的,最是有情有義、知恩圖報的,那些拿“人麵獸心”說話的人,多是不了解動物的人。
小說中,狼在捕獲、追殺更軟弱的糜鹿、牛的時候,每當捕殺開始,瑪塔都是渾身充滿了力量和豪情,她是那麼迅疾、凶猛、抖擻精神,我似乎能看到她眼睛裏灼灼的、射出來的紅光。但是,我沒有聞到血腥,隻有溫情和溫情背後的柔韌——那是對生存無盡的忍耐和信心!當我看到瑪塔沿著伴侶克裏夫的氣味,在他曾經出沒過的林間徘徊;當她朝向孤單的夜空,無望地長嚎;當她舔了孩子們的腮,轉身毅然決然地唱起打獵之歌隱於山坳的深處……我差一點掉下人類廉價的淚水。
往往,人類擦幹淚水,就會繼續前行的路,繼續一如既往的弱肉強食,甚至繼續作惡;而動物——卻能夠刻骨銘心地緬懷……所以,在這裏,我沒有把瑪塔和孩子們寫成生硬、沒有體溫的“它”,而是說“她、他”,這樣,我才些許心安。與動物相比,人類才是更加忘恩負義、更加可怕的!
我覺得,這個故事講著人間的事就夠了,無須人出麵參與,但小說的結尾卻出現了送食物給他們的人類,這多多少少讓我有點失望。在自然與動物之間,也許人類顯得有點多餘。如果沒有最後的那兩部分,會不會讓我們的感動更純粹、更完美一些呢?
紐約時報評論:
“這是一部不可思議的小說。它帶給我們的感動,帶給我們震撼,直擊我們的心靈。”
亞馬遜網絡書店評論:
“在心靈小說這個領域,沒有哪一部比這部更好的了。”
說得多好呀!這正是我喜愛它的重要原因——因為:事關心靈!
磨坊文劄
最早知道都德應該是中學時候,一個惜懂的法國學生給我們講述的“最後一課”。
記得非常清楚,我們在遠離主教學樓後麵的平房教室裏,聽老師講了那一課,到底是哪個老師講的,早已忘記,但依稀記得聽課時的感受。課程進行的中間,我抬眼望向窗外,看那些沒人侍弄的花草兒潦草而皮實地紅著、綠著,忽然就憂傷起來……
我把這個動作重複地試了幾次,仿佛一抬頭,就能看到那個馬上就要失去祖國的沉重而悲痛的孩子;仿佛自己就是那個在雨道上無助、茫然疾走的孩子……就這樣,我記住了——都德,一個用文字愛國的“戰士”!
一直以為《最後一課》是散文,並真心實意地替那些無法操持自己母語的法國人悲傷,但是,在《磨坊文劄》裏,我才知道它竟是小說;而且,整本《磨坊文劄》都是短篇小說!我忽略了都德作為小說家的文學地位,在此,向我的無知低頭認錯!向偉大的都德致歉!默哀三分鍾……
可是,這並不完全是我的錯。
書的封麵是一幅田園風俗畫:正是豐收的時刻,無邊的稻穀隨風搖曳,鬆鬆的柵欄在眼前橫陳,奔馳的馬車穿金浪而過(還有一輛卸了馬的車,正閑著),側身田野的紅頂民居隱於稻穀深處,一叢一叢的樹林濃鬱地綠著,埋頭勞作的農人賣力地忙碌著,淡淡的遠山、瓦藍瓦藍的天……
更配有這樣一段十四行詩一般優美清新的美妙文字:
“我遠離巴黎塵囂有千裏之遙,在琴瑟鼓樂、美酒佳肴俱備的普羅旺斯省,落戶於一個光明燦爛的山丘,周圍全是陽光和音樂。”
有誰能拒絕美和對美的向往呢?
都德是法國文學史上在短篇小說創作上取得較高成就的作家之一,但他短篇的數量卻並不多,總共不到一百篇。而《磨坊文劄》收錄了二十四篇。
都德成名後,在普羅旺斯鄉間的一個山坡上,買了一座舊的風力磨坊,經常從喧嘩的巴黎脫身,去那裏生活、寫作。《磨坊文劄》便是那裏的風光畫廊和韻味綿長的風俗畫。
在那裏,都德滿懷親切眷戀的柔情,用簡約清麗的筆觸和色調,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幅優美動人的畫卷:“南方烈日下幽靜的山林、鋪滿葡萄與橄欖的原野、呂貝龍山上迷人的星空、遍布小山岡的風磨、節日裏麥場上的煙火、婦女身上的金十字架與花邊衣裙、路上清脆的騾鈴聲,還有都德自己那著名的像一隻大蝴蝶停在綠油油小山上的磨坊……”
這些淡的、雅的、安靜的、不慌不忙的、散發著穀物和草青氣息的文字,把一個夢幻般的普羅旺斯躍然紙上,滿地都是悄悄而又旺盛的生命;隨處都是渴望安寧的人所熱愛的生活……都德用與風景極度般配的柔和素雅的文字,傳遞出普羅旺斯的獨特氣質——那也正是他本人獨特氣質的物化和再現;是都德敏銳的藝術視角與溫可的人生態度的有機結合。
他的小說不以“講故事”見長,而充盈著異常鮮潤的詩意,那詩意是滿的,溢出來,溶在山山水水、溝溝坎坎。這不免使我多少有些釋然。因為,我試著幾次寫過小說,由於我做人太“老實”,行文也“狡猾”不起來,這一度讓我很是難堪,私下裏,覺得自己不是裁縫手下那塊能派上用場的“料”。看了都德,我心安然。
但隨之,我便有了一點奢望和無望:什麼時候,也有自己的“磨坊”?什麼時候,才能一遝一遝地寫出那些屬於我的“文劄”呢?
那幾乎是無法預測的事,你對它一點辦法也沒有。也許窮其一生,也不會有——這要看你是不是有那個招文字待見的“好命”……
好在,我把它放在我需要不斷地抽取翻閱的“常用處方”的地位——有那麼幾本書,是鎮靜劑、是安心丸、是退燒散、是去痛片,它們會在我因俗事、凡人,因人間煙火製造出來的麻煩纏身時,讓我很快地,安靜下來,“記吃不記打”地重新向往與夢想……
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其實,這名字是不討巧的,清水白菜似的,沒油水,也沒有五花兒三層的肉片兒,好像,連根細粉絲都沒有。除了蒼涼,和那麼一點點憂傷——
似乎,是垂垂老矣的滄桑者拄著拐,倚在燦爛陽光的窗下,向晚輩講述他的一生,不時有零碎的光斑,像褐色、不規則的老年斑一樣,灑在臉上;也可能是這樣的場景:彌留之際的老人,抖著長髯,顫顫地指著一個快要鏽死了、卻仍執拗地緊鎖著的紅鬆板櫃,話還沒說完全,已無力地垂落了胳膊。當年輕的後生會意地拿出一本卷了邊沿兒的本子出來時,老者已知足地,沉沉閉上了雙眼,眼角,似有兩滴清淚,濕熱地,滑下……
可是這裏,卻是俄羅斯畫家夏加爾的自傳。
封麵上寫著這樣一行字:在我看來,藝術尤其是一種心靈狀態。
扉頁上寫著這樣三行字:
獻給我的父母,
獻給我的妻子,
獻給我的故鄉。
——馬·夏
夏加爾(1887-1985)是法國國籍,他既是油畫家、素描畫家,又是雕塑家和版畫家,他還搞過舞台設計、服裝設計,晚年還製作過教堂的彩繪玻璃畫、馬賽克畫。
天哪,隻要是與畫有關的事情,他還有什麼沒做過呢?他受立體主義、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的影響,卻始終如一地保持著自身的風格和魅力,真難得。
這本書寫於1922年,是他對自己近四十年的前半生的回顧。相比較他的後半生,天哪!(我不得不再次使用這兩個字)我用眼睛看了看他名字後麵的兩個數字——他竟然活了那麼大!X98歲!這個猶太人,在那些動蕩不安的生活中、在堅持不懈的藝術探索中,他的眼睛、鼻子、嘴、手和腳,居然用了近一個世紀。它們太有功勞了!它們簡直就是為藝術的“母親”!正是它們創造了那麼多那麼多那麼多那麼多……的傳世佳作。這個特別的猶太人,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偉大的猶太人——馬克思;想起了那個不屈不撓的民族,引領精神和思想的經典之作——《塔木德》。
看完整本書,我沒有記住夏加爾顛沛流離的前半生,沒有記住他一步一步(或三步並作兩步、或兩步退為一步)的幾十年人生曆程——他一忽兒俄羅斯,一忽兒巴黎,一忽兒又是希臘、日本、意大利或奧地利。但我知道,他是艱難的,是執著的,是一意孤行的。他的每一步,都是更加趨近於他的繪畫——即使是短期的迂回,但長長的路徑卻永遠是向前的,始終沿著他自己的色彩。我仿佛看到他一直在動亂中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裏,咬著嘴唇,堅持著,一直在!哪怕咬出血來,仍舊堅持著。這讓我更加堅信: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從來就沒有!
這個譯本,是按照夏加爾的第一個妻子蓓拉的法語譯本翻譯出來的,句子簡短,用詞簡練,三兩句就抬一下頭;有時一句,就要換一行,所以,讀起來一點也不累。就是說,不管是從視覺上看,還是從文筆上看,文字很有節奏感——正如前人所說:應該算是具有建築美、音樂美、繪畫美的範例吧。粗粗看,像散文詩一樣明快;讀起來,又是那麼抑揚頓挫、朗朗上口、動感十足。仿佛,那些苦難,那些挫敗,那些屈辱,也都充滿詩意了。看嗬,那些平常的字詞,經夏加爾的口說出來,便是婉轉的,像小溪,帶著清亮、別致的新意——像世俗眼中的物件,經過他的眼睛,便是美妙藝術的了。
我暗自思忖:如果不是對藝術、對生活、對生命充滿熱忱,充滿神聖的敬畏,我想象不出,一個重壓之下的生靈,會發出這般從容的聲音。
由此,我還相信:麵對一個他熱愛的塵世,藝術創造者的器官是全部無遮攔地敞開著的,他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感覺……是完全可以互相轉化的,就像文學修辭中的“通感”一樣,它們相互幫助,相互調動,相互補充,相互協作,共同來表達藝術家心目中藝術化了的世界。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啊!
所以,當你看到作家的畫、看到舞蹈家的書法、看到音樂家的小說,千萬不要驚訝,這幾乎就是他們手中不同的刀、斧、刨子或鋸……順便,我也想勸說你,親愛的讀者,找一個看似陌生的領域,試試你的身手,那裏,也許有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種種可能。
鼓動我買下這本書的,是記憶中那幅《生日》的畫,隱約記得作者叫夏加爾,卻並不知他到底是怎樣的來曆,有著什麼底細。當我在書中再次“遇”到它時,我覺得,我們已是老朋友了。
看看吧,他們淩空飛起來了,在一個家居的、日常的房間裏,女主人手捧盛開的鮮花,微微彎曲、齊耳的清爽短發,她穿著棕紫的長裙,翻出來的白白的衣領,正好與露出的白白的小腿兒,相襯。男主人魚一樣柔軟,吻著他的愛妻,深深地陶醉。這場麵,與明淨的窗外一條一條的田壟和緊鄰著的座座農舍,共同構製出了一幅人間至愛的美景。既有精神,又有物質,這不正是人類期許的終極嗎?不知怎的,我記得畫中是有一隻貓的,仔細在畫的四角搜了半天,也沒有。後來,倒是在另一幅《父親》的畫裏,找到了。它伏在父親的肩頭上,母親的懷抱裏,很溫馴的樣子。
嘿嘿……看來,夏加爾已深入我心,那些畫太紛呈了,我都記雜了。
小銀和我
又一次看見它——在曦光中,有著親人和清晨般的溫煦、和暖。
四個多月前,無意間知道有一頭可愛的小毛驢,叫“小銀”,於是,便在碎銀子的月光下,辛苦地找它,一次次……當它從一團紫粉的霧氣後麵走出來,我以為它是俗豔、妖冶的——其實真的不是,它素潔的毛皮一點兒也不紮眼,很馴良,很溫存。如果說那一次有點兒冒險把它“領回去”;那麼這一次主動見它,是我有話要說……
說心裏話,我是衝著名字在當當網點了它,這又是感性在作怪。但這種感性也是很可人的,尤其是在做出最初判斷的時候。我喜歡這麼武斷和冒險,一直喜歡。
我想小銀該是一個女孩子的芳名,不尖銳、不花哨、不強詞奪理、不無理取鬧。事實上,這頭小毛驢也是如此這般,隻不過,它還會更為安靜一些,幾乎沒說過一句話。它抬著它的小蹄子,在西班牙的一個小鄉村裏,來來回回地走:十月的午間、古老的公墓、城堡、鬥牛場的廢墟、山岡、圍著的果園……都有它的蹤影。它像是個小男孩,天真、好奇而又調皮。它喜歡美,甚至還會唱幾支簡短的詠歎調。它有自己的語言,足以充分表達它的喜悅、歡樂、沮喪或者失望。有一天,它悄悄咽了氣。世界上從此缺少了它的聲音,好像它從來就沒有出生過……
嚴文井嚴爺爺說:
“我聽見你的歎息。小銀,那是一把小號,一把孤獨的小號。我回想起我多次看到過的落日。……一陣鼓聲,小號突然停止了吹奏,那些不協調音,那些矛盾,那些由談諧和憂鬱組成的實體,都在逐漸減弱的顫音中慢慢消失。一片寧靜,那就是永恒。”
多美的哀傷啊!
這個序言無疑是對小銀的定論(它盡可以放心地睡著了),成為對我們內心破碎與塌方的一次妥帖的安撫。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一點也不難理解作者——西班牙詩人希梅內斯——為什麼會給它寫了一百多首詩:每一首都是哭泣,而每一首又都在微笑。
在希梅內斯眼裏,小銀就是他的兄弟、朋友或者孩子,毛茸茸的,小巧玲瓏,溫馴可人,全身軟得像一團純潔的棉絮,一雙黑寶石的大眼睛含著明淨、忍隱的光。在遼闊的自然麵前,他們是同類,他們是同一個種族,沒有欺騙、占有、貪婪、不義……而彼此平等,彼此關愛,這是多麼令人神往的美妙境界!
在扉頁,希梅內斯寫道:
為紀念/住在索爾街的/寄給我桑甚和石竹/可憐的小瘋子/阿格狄亞
就是說,在他那裏,小銀說不定真的就是一個具體的人了,最起碼,他是當它是一個人——去愛的。
希梅內斯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他的精神狀況已不很好,時不時地壞得無法收拾。但是,他竟然寫出了小銀!竟然寫出!——這麼令人驚喜!!那份清爽和幹淨,那份柔波蕩漾的綿綿情懷、溫婉暖意,那份斜陽晚霞的不盡惋歎,都是輕的,輕得任誰也拿不起來,隻能不錯眼珠兒地看著,看著……否則,一眨眼,就化掉……
我暫時放下我的心傷,卻想到了另一個層麵上的事情:一個病著的人,為什麼能發現並洞徹如此寧謐安適的世界?又為什麼如此』已平氣和?是不是肉休病著的人,他的內心藏著一個隱秘、開闊的龐大宇宙?
對!一定有!否則,他不會寫出如此曼妙、流轉的文字——那簡直就是一個個身著白紗的聖潔天使,根本無法用世俗的語言來診釋、解析。它們的思想長著透明的翅膀,哩哩地在飛,向著微弱的光。寒星隱退,天地旬然洞開。因此,我們才有幸看到了那些我們肉眼看不到的樸素的美麗和真理。是一少部分那麼優異的個體,讓我們看到了自然的可貴品質——他們是上天派出的神靈,代替人類受難;代替苦難中的人類發現智慧的曙光。
作品自1917年(作者36歲)出版以來,無數次地再版,小銀被無數的孩子和大人愛憐地摟在懷裏,保持著愛的恒溫。沒有綠卡,小銀照樣走過許多國家——它的善良與美好就是護照。如此看來,它的“離開”該是多麼令人欣慰嗬。
因為喜愛,就又給朋友送了小銀。
可這一次,是另一個“小銀”,它的名字叫《小毛驢之歌》。不能說這個名字不好,這個,有燎亮、昂揚的意味在裏麵。但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多喜歡《小銀和我》一些,它是低的,向下,安靜,聽不到吸吸的叫聲,而淡淡的霜和傷懷灑在地上——像秋夜疏影下的月光,薄薄的一層,不至於太清冷,但卻令人止不住回頭和懷想……它的玫瑰色封麵,像一小團柴火,不會有太多的熱度,但卻是暗夜中的螢火,有著跳躍的向往……
四季隨筆
本來是有點失望的,因為回圈地看了不知多少,仍未覺得吉辛的春秋到底有多好。差點就暗自埋怨那個隱身人是在“瞪著眼睛”說瞎話了。
可是,有一搭無一搭的閱讀中,一個句子猛然絆了我一下。也可以說,是極其溫柔地攔住了慌裏慌張的我——他說,“沒有人比我更知道:用多麼少的東西,就足以維持生命。”翻了一頁,他又說,“人是愛抱怨的動物,總愛想著自己的苦惱。”如果說,剛剛那句話是減速,那麼後一句,就是急刹車了。我被他麵對生活的泥淖和塌方卻仍舊不急不躁的性子,驚住了。
接著,我陪吉辛在這樣和緩的氣息、中走走停停,聽他談論宗教、種族、政治、哲學、文學、讀書,甚至金錢、幸福或烹調……像是一根棒棒糖,到最後的部分尤其甜:一方麵可能的確是甜的;另一方麵,可能是因為我太過馬虎並沒有細心體會。仔細傾聽了他的後半部分絮語,忽覺有些好話沒有聽清,實在是一種罪過。
於是,把書頁倒轉,回到從前。
浩蕩的39頁是譯者的前言,這是少見的。看到第二遍時,心已不再浮浮沉沉,轉而覺得那厚厚的一遝紙並不難讀,一條主線很順暢就下來了,像沒有大分岔的山路,不會迷失回家的路。
《四季隨筆》,這名字仍不出彩,但看了文字,覺得這麼清清爽爽的反而好。其實,文章原名叫《亨利.賴克羅夫特雜記》,其中敘述的隱士賴克羅夫特醉心於書籍、自然景色、回憶過去的生活。實際上,是吉辛通過主人公的口吻,來抒發個人的感情,解析自己的心路曆程,因而這本書可以說是一部極富自傳色彩的小品文集。
原來他還想把書命名為《閑著的作家》,“閑著”的吉辛用了近十年的時間醞釀,寫了兩年多,才把他的一種思想、一個回憶、一段幻想、一篇心境、一個美景、一份感受……緩緩地呈現出來。而呈現出來的種種,可以說,“渴望的成分遠勝過回憶”,正如扉頁上他所引用的賀拉斯的詩句:“像我所祈求願望的”那樣。
說不清具體的因由,但我相信有一個神秘、玄奧的時空存在,一直相信,它主宰著人的許多不可言說的部分,而人的名字便是這其中莫可清晰轉述之一。
吉辛,吉祥和辛勞兩層意思,加在一起,總有幾分心疼的感覺。的確,活了46歲的吉辛,果然就是如此這般地艱辛:十三歲喪父;大學時因同情、接濟一個倡妓,竊取別人的錢而坐牢一個月;後教書、寫小說,貧困到幾乎餓死;兩次婚姻,一妻放蕩不羈,無可救藥(是曾救過的帽妓)。一妻為潑婦,後被送進瘋人院。最後,在無法合法(瘋妻沒有離婚)的婚姻中,他靜靜地撒手人寰;在選擇朋友上,結果也並不太好。
在寫作上,吉辛共寫了23部小說,可以說,他是維多利亞時代後期最出色的現實主義小說家之一。他耐心地看著你的眼睛說:“……你會看到,我將擠進小說家的隊伍,不管我的地位是一個士兵或者一位將軍。”可是他的小說,評論很有分歧。他還研究狄更斯的作品,反而享有很高的評價。但是,為他贏得聲名的卻是這個“四季”。
關於這個,吉辛早有預感,他說,“在我的其他無益的作品隨著我的無益的生命逝去時,這部作品多半還會存在。”因為隻有這部作品是為了滿足自己而寫的。
恰恰,也正是這部作品,使他在以蘭姆為首的一批隨筆作家中得到一個地位——除斯蒂文森之外,他比任何其他作家地位更高。評論稱他,“有些知心話像蘭姆一樣親切,幾乎同樣令人愉快”。
吉辛曾稱讚彌爾頓,說:
“氣質高貴的心,勇氣,慷慨;清楚的頭腦,銳敏的眼睛;命運無論善惡都同樣可以應付的精神……無論遭遇到怎樣的厄運和讒言,他總記住舊時在任何威嚇之下,都勇往直前;而且若有必要,也像他一樣,認為自己的責任和職務是:立住腳跟等待。”
——這是讚佩,也是自況。雖然沒有“五百鎊年金和一間帶鎖的房間”(伍爾芙語),他也做到了:淡定、自如地書寫。
(四季隨筆》中的風景描寫堪稱一絕,讀來分外爽心悅目,莊嚴、寧貼、和善、明媚、蕩滌凡塵。如伍爾芙所言,“隻是講述,而不指引”,但我們已聽到、看到許多人間和心靈至真至純的美景。
更重要的,是風景中徐緩前行的那顆高貴的心,讓我們感受到了生命的趣味——無論境界怎樣掙紮、貧窮、困厄、不堪,度過屬於你自己的相對滿意、安靜的生活吧。說到底,那是諒解人類種種不周全的一種清澈的——大愛。
哀愁的預感
這是目前為止我讀到的最短的長篇,與十二年前讀到的(廊橋遺夢》約略相當;這也是我近年來一氣嗬成看完的文字——這一次用了三個小時,而十二年前看《廊橋》是利用午休的兩個半小時。
之所以把這兩部小說相提並論,是因為它們都不到9萬字;另外還有,就是它們所表述的,都是人類最本質、最純潔的情感。雖然,那情感在青草的遮蔽和埋伏下,看似那麼不同,但我卻看到了它們沒有被人為地搞成異端和另類的——深深的撼人的力量。
這部小說是我在漫長的假期就要過去的時候忽然想起的,它原本就放在我的床上,和其他十幾本新書一起,和我共分床鋪和晨昏。在幾天的長篇準備中,(那是個我從未涉足過的領域,實際上,我是在對自我能力來一種宣戰和挑釁,這無疑先於文本已耗去我心智和體力的大半。)我急需一些“清涼、異樣”的東西來換換“口味”。
於是,我順手摸到了它——就像老太太吃柿子找軟的捏——我選中它,是因為在眾多等待我領略的“風景”中,它的獨一無二的薄。看來,與眾不同,不僅僅是說與人類,也泛指所有想被、能被“一眼就認出來”的其他。
早五點到六點半,八點到九點半,是這一次的有效閱讀時間。中間,我還去了一趟菜市場,買回若幹蔬菜和一二水果。回來,洗淨了青菜,還用啤酒、辣椒、鮮蒜、香菜燉了一段不知什麼魚,並吃了有奶有麵包有山東大紅棗有西紅柿有芒果的早餐。……說這些,無非是要感謝它們暗中幫助了我,使我對有著濃鬱生活氣息的這個故事,有了更深的體味,仿佛一抬腿,就進入其中。
其實,它也是“精神”的,但那份形而上的依托並不高超、晦澀,它化在各種形形色色的生活細節裏,哪一個都能看得見、摸得著。並且,被賦予了柔情、溫婉、浪漫、懷舊的底色和明媚、節製的光亮。那些我們平素所見的日常,便附帶上美麗而動情的憂鬱和感傷的情懷。
這是我看到的離我“最近”的日本作家的作品,吉本芭娜娜,生於1964年,比我大四歲,比姐姐隻大一歲。曆來,我對與我年紀相仿的外國作家的作品是不大接受的,也許太武斷了,或許也說明我無知、不謙虛。但多年來,我就是這麼愚頑、固執地拒絕著。而這次,選擇《哀愁的預感》是因為它怪怪的名字,和那些迥異的說辭——好奇心,往往是意外的先遣:不是先驅,便是叛徒。
哀愁,是個挺矯情、挺文藝的詞。而預感,又是那麼說不清、道不明地抽象——像數理化之於我,抽得頭皮發緊;又仿佛玄乎乎地不著邊際、沒邊兒沒沿兒地說話。這兩個詞連在一起,會鼓搗出啥來呢?
明黃的套封上,前麵是黑的宋體字:
靈異的標簽 日本療傷係小說教主 創作觀念成熟之作
反麵,一個叫村上龍的人說:
“那些人批判芭娜娜及她的擁護者缺乏深度,是因為他們根本還沒意識到社會上存在一群努力適應社會、因而產生巨大饑渴感的新世代。”
不喜歡這樣的指引,非常不喜歡。且黑、黃色彩的搭配,也讓人凝重、肅穆,似乎有一種隱隱的悼念的感覺。但我喜歡作者的一句話:生命是一個療傷的過程。同樣也印在封底上。
我翻開第一頁,想看看她是如何幫助療傷的……
沒想到,小說非常好讀,情節不複雜,人物也不多,但每一個字我都不想馬馬虎虎地跳過,它們有著十足地攝取你的力量。
其實把它定義為“靈異”我想是不妥的,它就是我們身邊隱藏著的人之一之二之三,並不是神乎其神的異族。而說它“療傷”,我還是認同的,況且,我喜歡這樣的醫療。說白了,那種情緒似乎一直潛藏著,隨著血液在我的身體裏流動。
這是一本“青春夢幻手卷”,少女彌生天生異能,常在忽然之間就能感受到古戰場的血腥;或真切地夢見瘋狂的母親將嬰兒溺死在浴池中;看到父母高興地準備旅行物品時,她也能準確地感受到將至的滅頂災難……19歲那年初夏,她感知到自己還有一個塵封的童年,獨居的似乎怪異的阿姨雪野,其實就是自己的親姐姐。於是,她毅然前往雪野封閉、陰晦、零亂、隔世的房間,相認。雪野不堪回憶之痛,竟在翌日一早,不辭而別。彌生心中異常鬱鬱,為了幫助姐姐走出喪親和親人不得相近之苦,她決定不再逃避,一方麵接受了自己是非親養女的事實,一方麵一路找尋姐姐雪野。在尋找姐姐的路上,彌生首先正視了小她一歲的“弟弟”哲生戀人般的情感。同時,也從姐姐的男友立野正彥口中,了解到了姐姐不舍又不能明視的情感。其實,姐姐並不像她所看到的那麼古怪、猶疑、無情無義。這更堅信了她尋找的決心。在一次找尋落空後來,在姐姐的房間裏,在鋼琴一側的腳邊掉著的一個小本子裏,她找到了姐姐的去向。那是一本青森旅行指南,而他們全家最後一次旅行的目的地就是青森。彌子看到了旅行指南上血脈相連的爸爸的筆跡,那個確確實實曾在世上生活過的、他最親最愛的人留下的氣息……她蘇醒了!當彌子於星夜,在親生父母遇難的現場,找到了獨自憑吊、追懷往事的姐姐雪野,她是多麼興奮啊!親人相從、戀人相擁,世間還有比這樣的時刻更令人心族搖動的嗎?……雪野心頭那些不見天日的憂鬱和陰霆,隨之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