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隻為唱《天之風》而活著,一息尚存,就唱《天之風》。他那樣子似在說,等我唱夠了,你們就上來吧,狼兒們!麵對這情形,那群狼反而畏縮不前了,尤其那匹頭狼,定定地站在那裏聽著曲子,一動不動,低垂著尾巴,雙耳也並不像最初那般尖尖地直立著。漸漸,那匹頭狼幹脆趴在沙坡下的流沙上,靜靜聽起老孛爺拉琴唱曲子來,也消淡了那最初的凶狂殺氣和嗜血嚎叫。見頭狼趴臥沙地,其他的狼也慢慢地和緩下凶相,老實了許多,也都圍著那座小沙包趴臥下來,跟頭狼一樣,靜靜地聽歌。於是,老孛爺腳下的沙包周圍閃動著一雙雙的綠色光點,安安穩穩地在原地處於靜止狀態。
這匹頭狼能聽懂我的歌!愛聽我的曲子!老孛爺心中暗喜,更加來了情緒,越發賣力地說唱起來。他早忘卻了當年在他家炕上趴臥兩月的那隻受傷狼崽,是在他的琴聲和歌聲中養好傷逃走的。他沒想到,也沒認出眼前的這匹頭狼。
老孛爺隻是感到很爽。
心中的傷感,在敖林屯受聽眾冷落的鬱悶,此時一掃而光。啊哈,眼前的它們是真正的聽眾!它們才聽得懂我的歌!它們比他們還要識音律懂樂曲,理解我的《天之風》。我的民族,來自大自然,來自這廣袤的荒野,隻有荒野的精靈,大自然的主人們才聽得懂我的音樂!現在的人,為利益所困,被現代化所異化,已失去了純淨而自然的心境,已完全聽不懂來自荒野來自大自然的天籟之音了,這不是他老孛爺的悲哀,而是他們這些現世俗人的悲哀。
他換了一首勸奶歌《托依格,托依格》來唱。
這也是一首古老的民歌,一般都由擠奶的老額吉們吟唱,唱給那些剛生完小羊羔又棄羔不喂奶的怪戾母羊們聽,勸它們認自己的孩兒快快喂奶哺乳。曲子哀婉傷感,優美動聽,老太太們一遍一遍地唱著,抱著被棄的小羔子圍著母羊轉,緩緩地吟唱,一直到那母羊眼角滾出淚水,給自己孩子喂奶哺乳為止。這是一首如佛教音樂般感化人和獸心靈的老曲子,令那些迷途的惡者聽取後心境慢慢變得慈柔,變得和軟,向善的方向轉變。
老孛爺用渾厚嗓門吟唱的《勸奶歌》,更充滿了魅力,充滿了說服力,催人淚下,綿綿哀婉,斷腸散魂。
那群狼,果然聽得更是有滋有味如醉如癡,漸漸魂不守舍。
最後老孛爺又唱回到古曲《天之風》上。
那匹頭狼已經把尖嘴伸放在前兩爪中間,完全像一條家犬般聽著老孛爺的《天之風》,這是歌唱跟它祖先有關的“蒼狼”之曲,是屬於它的歌。
當《天之風》古曲下半闕的最後一段音律,從老孛爺的嘴中哼完,當這首古曲最後一次演唱結束時,那匹頭狼便深深歎一聲氣,張了張嘴巴,從它張開的大嘴中吼出長長的如《天之風》尾音般的一聲高亢嚎叫!
這時,東方沙線正吐露一片朦朦白色。
那頭狼再次發出了《天之風》尾音般的長嚎。
然後它一躍而起,轉身就走。
走時回眸看一眼老孛爺,目光溫潤,旋即伸展開四肢飛馳而去,頭也不回。後邊跟著那群狼 它的家族,轉瞬間消失在大漠中,無影無蹤,無聲無息,似乎從未出現過。
老孛爺天風人定般僵坐在沙包頂上,唱完最後一曲《天之風》,他已經這樣,兩眼直視著前方,一動不動,其實他也沒看見群狼是何時消失的。這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他已經沒有感覺,唱完最後一曲完整的《天之風》後,在不覺中他已坐化。臉上呈現出寧靜而幸福的紅光,顯得無怨無悔,在東方的紫霞中猶如一尊雋永的銅像。
從此,古曲《天之風》徹底失散,成為絕唱。
偶爾,那匹頭狼站在沙頂,在黑夜的月色中高亢嚎叫時,不覺間便吼出《天之風》的尾音,激揚而悠遠,響徹暗夜的天空,慢慢地在浩茫大地上回蕩!
哦,天之風。
圖蘭?朵之呼麥 上世紀九十年代,美國人萊頓從“圖瓦”國帶走三名牧馬人來到美國加州,從此一種匪夷所思的人聲藝術驚世出場,震撼了整個西方聲樂界。那就是蒙古人的歌唱藝術“呼麥”,被稱之為真正的天籟之聲。如今,中國已把蒙古民族原生態“呼麥”藝術,列入受國家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為記。
黃昏時分,風把太陽趕進西邊的草窩之後,空闊的草地就安靜下來了。
不經意間,從四處悄悄漫上來一片白蒙蒙的東西,裹住了阿潤娜和她的羊群。
噫!下霧了嗎?阿潤娜伸開五個手指頭,往空中輕輕抓了一把,拿到鼻下聞了聞,就像是摘下一朵崖上花兒,然後欣喜地叫起來,潮潮的,啊,潮潮的——她接著伸出雙手輕輕捧住那潮潮的霧,往自己被五月的幹風吹皸裂的紫紅小臉上拍,一下又一下,就如城裏女孩往臉上拍香香的雪花膏一樣。
潮潤的霧,把姑娘的俊臉滋潤紅了,進圈趴下的羊兒們也都仰起鼻孔,貪吸著變潮潤的空氣。阿潤娜對那隻喂羔的老母羊說,吸吧,吸吧,來了霧就會來雨,到時你們還可以洗洗身子呢!咯咯咯。
透過朦朦朧朧的霧,她又聽見了那個聲音,微妙的、說不上來的、怪怪的聲音。關了羊圈柵欄門,她駐足諦聽。
聲音就來自前方不遠處的一間舊土房,那是村上廢棄了很久的文化室。幾天前“蘇木達”一草原上這麼稱呼鄉長,開車送來一老一少父子倆安頓在那裏住下,當時她想過去看看,卻被阿媽攔住了,嚇唬她說可能又是城裏來的壞人,別去。她歪著頭問,城裏壞人?阿媽說,是啊,忘了去年那土屋來了兩個收羊毛的?臨走時用兩張假百元騙走了滿達大叔家祖傳的古瓶子?她不解地自語,壞人為什麼老往我們草原上鑽呀?一旁的阿爸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傻丫頭,別聽你阿媽瞎叨叨,蘇木達說了,咱們草原是百寶箱,東西拿不盡!又是大熔爐,來什麼煉什麼,嗬嗬!
她就呆呆站在那裏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那個百寶箱藏在哪裏,大熔爐又搭在草原的哪旮旯。
阿爸阿媽去鎮上送羊皮,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一人待在家裏沒意思,於是她的腳步就被那個奇特的聲音牽引著,就如小牛犢被母牛的奶房牽引一樣,慢慢走向前邊那座老土屋子。
昏暗的燈光,從舊毯子做的窗簾垂縫裏閃射出一條線,阿潤娜的目光就沿著那條線透進去,頓時吐了吐舌頭,險些踩翻墊在腳下的磚頭。屋地下,站著一個五十出頭的老頭,長發白須,手裏拎著一根禿了把兒的馬鞭,衝一小夥子吼叫著什麼,可是嗓子沙啞吐字不清。一旁木桌上堆著一摞書籍手稿,桌邊還立放著一把馬頭琴。地下的那個小夥更可樂了,仰身躺在一條翻過來放的四條腿長凳上,頭枕著凳子腿的撐子,頭下邊還墊了幾塊磚,腳底下也墊著很高的磚,整個身體彎成弓形,然後,憋紅了臉從被擠扃的嗓子眼裏發著怪聲。“唔兒——哇兒——”,那聲音怪怪的,低啞的,跟她家老綿羊被擠在崖縫裏發處的聲音差不多。那老者總是不滿意他的發叫,訓斥說不對不對,急了還揚起手中鞭子輕抽他,命令他再發叫。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複著那個似是狼的低吼,又跟綿羊挨刀前所哭聲差不多的嘶啞而受擠壓的顫音。
阿潤娜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誰?地下的小夥子翻身而起,望窗外。
是北甸子牧民巴特家的傻丫頭,別管她,接著練。白須老頭早已察覺窗外有人,並不為意。
別人在偷看,我沒法練了,像受刑一樣。小夥子撅嘴嘟囔。
練這發聲,就是受刑,你以為呢,兒子咱們繼續吧,她是個傻丫頭你管她作甚。老頭舉起當教鞭的老馬鞭,點了點兒子肩頭,聲音有所緩和,哄慰般。
那個兒子,隻好不大情願地又躺進了那條“受刑”凳子裏,繼續發“鬼”叫,不過一雙眼睛不時瞟向窗戶。落滿灰土的窗玻璃上,貼著一張無比好奇的臉,扃扃的,如一張貼在鍋裏的麵餅,睜大的雙眼是粘在餅上的黑嘎巴。
沒法練了,沒法練了!那兒子嚷嚷著,再次跳出了那條凳子,衝窗外做個鬼臉。
老頭無奈地搖搖頭,拿鞭梢點了點窗口說,姑娘,你進來吧,進來聽。說著抬步走向門口。
一見老頭出屋來,儍姑娘阿潤娜待不下去了,如一頭受驚嚇的小鹿,轉身就往家跑去。一邊還回頭嬉笑著喊,發“鬼叫”聲咧,發“鬼叫”聲咧!城裏來的壞人發“鬼叫”聲咧!
其實,傻姑娘阿潤娜並不完全傻,會放羊,會熬肉粥,還讀到小學四年級,按她阿媽的話說,咱家丫頭不儍,隻是生她時難產,腦袋擠扁擠小了號而已。頂著小了號腦袋的阿潤娜,卻很好奇好學,也很羨幕上學的女孩子們,有一次竟然趕著羊走進了教室。而且,膽子也很大,趕著羊敢去有狼窩的北山草坡,那些野狼似乎也懼她這傻大膽女孩,遠遠地躲著她的羊群走,寧可奔襲百裏外,不騷擾近處的她。
阿潤娜蹦蹦跳跳回到家時,阿爸阿媽已回來正在熬奶荼,還從鎮上買來了她愛吃的康師傅方便麵。阿媽回過頭嗔道,上哪兒瘋去啦,呼恒(丫頭)?
丫頭抱住了阿媽的脖子,鳥兒般喳喳說,阿媽阿媽,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麼了呀?我的呼恒!
前邊、老屋、出鬼叫的秘密!
一旁抽煙的阿爸這時慢悠悠地說話了,丫頭,那不叫鬼叫,聽說人家那是在練歌練發聲呢!據蘇木達講,那個父親叫拉紮布,曾經是著名長調歌手兼作曲家,帶著兒子來草原上叫什麼來著,對對,體驗生活!
體、體驗、生活?阿潤娜說這詞兒時感到那麼別扭,使勁腦子思想著,喃喃自語,體驗生活——生活是啥呀阿爸?還體驗——城裏人真怪,還體驗——體驗又是啥呀阿爸?
一旁的阿媽也沒太聽懂,一邊往噴香的奶茶鍋裏撒鹽,一邊猜測著說道,可是他們在城裏生著活著很淡,缺了“鹽”不成?跑來咱這兒“提鹽”?也是,熬奶茶都少不了鹽呢!
阿爸被逗樂了,揮了揮碩大的手掌笑,蘇木達說了,“體驗生活”就是,“提”著褲“沿”生“火”,要不燎著了下身子,嘎嘎嘎,城裏人學問深著呢,嘎嘎嘎。
你就當著孩子胡勒嚼子吧。阿媽衝阿爸翻白眼。
一家人有關“體驗生活”的討論,就這樣結束了。
傻姑娘阿潤娜啜著香噴噴的奶茶繼續犯心思,暗自嘀咕,也沒見那個躺凳子裏的小子提什麼褲子呀,他父親倒是提著一根禿了把的馬鞭來著,可也沒見阿媽說的那般“提鹽”呀?究竟什麼是“體驗生活”呢?看來,她那顆小了號的腦袋,且琢磨呢。
阿潤娜的預感是對的,來了霧就來雨。
雨是從後半夜下起的,開始毫無聲息,細細的雨絲斜飄著在薄霧中穿行,如無數條銀線般隨風搖擺扭舞,似斷不斷的。後來變得淅瀝淅瀝有聲,悅耳地滴灑在蒙古包頂上。這時,阿潤娜就醒了。
她光腳跑了出去,胸前隻掛著一件巴掌大的紅兜兜,站在密密雨絲中澆淋,裸著個純純白白的小屁股,像一條精靈。這還不夠,哧哧歡笑著跑向羊圈,把羊兒們全攉拉起來,嘴裏催促著,快起來啦,別貪睡,快起來淋浴啦,在濕地上會生虱子的!
早上,在東邊草崗出日頭後,雨就歇了。阿潤娜小鳥般歡快地趕著羊群出牧,那些草啊花兒啊樹枝子呀,踉她一樣經春雨洗禮後都變得格外俏麗鮮亮,連落在紅柳上的翠鳥沾雨露梳理羽毛時,鳴唱的聲音也清脆了幾多。
北山腳草灘上,有一根枯死歪倒的老樹,牧人或路過常在上邊坐歇,橫臥的樹腰上被磨出了一條彎曲的凹槽。阿潤娜看到老樹凹槽,不由得笑了,想起了土屋子裏的一老一少,想起了那兒子的“受刑”凳子。於是,她頑皮地學著那兒子的樣子,仰著身子躺進老樹凹槽裏去,覺得不像,又下來找幾塊石頭和土塊墊在自己頭下和腳後跟下。這回感覺差不多了,哧哧笑起來,然後模仿著那兒子的樣子,像模像樣地擠壓著自己嗓子,猛地發出了那“鬼叫”聲。
“唔兒——哇兒——!M 阿潤娜被自己突然擠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從樹槽上掉了下來。
樹旁閑溜達的一隻豆鼠子受驚嚇,哧溜一聲鑽進洞裏去,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的阿媽哎,這是個什麼鬼叫法呀?她吐了吐舌頭。
她似是不甘心,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兩頭墊好石頭土塊,重新躺了上去。然後,運足氣,憋足勁,一邊又學叫起那古怪發聲,鬼哭狼嚎的。周圍吃草的羊兒們,都抬頭呆望少主人,顯出很是不解的樣子,空中的鳥雀都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這邊樹上。山那邊倒是有了那窩兒狼的呼應般的嚎叫。
此時,遠處出現了兩個人影,是老屋子的那一老一少。
二人狐疑地衝這邊看了看,不明所以,也沒過來瞅,照舊沿小路顧自走向北山坡。
頑劣的阿潤娜卻壓不住自己好奇了,迅疾從樹槽上出溜下來,踮起腳尖望了望,心想這對兒古怪父子上北山幹什麼去呢?她悄悄尾隨二人走過去。遠遠聽見父子二人在討論著什麼,似乎有爭議,聲音或高或低。
山崖頂處的懸岩上有一鷹穴,高空中盤旋著一隻大鷹,不時發出長長的啼嘯。老人站在山崖下,教兒子學那鷹啼聲。老人先示範,嘴裏像含著一金屬哨子一樣,發出了一種高亢的氣嘯,如刺鳴之音,跟那鷹啼聲一模一樣。可兒子始終不得要領,發不出那聲音,也心不在焉,惹得老歌手頻頻舉起不離手的教鞭——禿了把的馬鞭。模仿了半天鷹的啼嘯,又講解了一些什麼,老歌手接下來領著兒子走進山澗旁,坐在岩石上聽山水聲。泉水從山崖上瀑布而下,發出悅耳的轟鳴,夾雜著山穀的滾滾鬆濤聲,形成氣勢雄渾雙重和聲,十分氣派動聽。老人又指導著兒子,模仿發泉水瀑布聲,還有鬆濤聲。這時他們的聲音擠壓得很低,就如躺在老屋凳子上所發之聲差不多,聲音從胸腔和喉嚨深出受控後緩緩噴發顫滾而出。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躲在山崖後頭的阿潤娜,又是驚訝,又覺得好玩,心說這父子倆究竟在搞什麼呀,真邪性呢,莫非是像別人說她一樣也得魔症了?不過她感到挺有趣,挺好玩,忍不住自己嗓子癢癢,也學著叫了一聲。
又是你!那兒子回過頭,發現從岩石後頭正捂著嘴咯咯笑著逃走的傻姑娘,大聲喊。
嗬嗬嗬,這傻丫頭還真好奇,跟了半天了。老歌手撫須樂,微風中長發飄逸。
阿爸早發現了還不轟走她?讓我在這鄉下傻妞的麵前丟人現眼!兒子發牢騷。
丟人現眼?你覺得學我這古老音樂發聲法,是丟人現眼?老人質問。
你以為不是嗎?兒子犯倔,膽子也變大了,回嘴道。
老父親手中的禿了把的馬鞭又舉起來,可麵對兒子那雙變冷的目光,他沒有勇氣再抽下去,隻是搖了搖頭後無奈地垂落下來。
唉。
從他嗓子眼裏發出的一聲歎息,就如從山頭滾落的一塊岩石。
一個月下來,父子倆的“體驗生活”基本如此。好像是父親給兒子傳授著一個什麼古怪發聲法、什麼音樂,一直別別扭扭,夜晚在老土屋上課,白天有時在野外上課,在大自然中模仿那些鳥獸風雨山水萬物之音。
這些日子,傻丫頭阿潤娜也有事幹了。
一到傍晚,匆匆吃過飯,她就忍不住趕往前邊老屋,如一個偷蜂蜜上癮的小棕熊。
呼恒,飯也不好好吃,又幹什麼去?阿媽嗔怪著喊她。
阿媽,我去前邊老屋!
天天往那兒跑,魂丟那兒啦?
不是的,阿媽,我是去看他們“體驗生活”,看他們發“鬼叫”聲!可好玩咧!咯咯哈——姑娘瘋笑著跑遠。
黃昏的青嵐紫霞撫慰著寧靜的草原,從遠處傳來遲歸的牧人在如火燃燒的晚霞中唱歌,蒼茫的黃昏草原在這長調歌聲中似乎變得感傷,空氣中也受傳染了般地彌漫起惆悵和落寞的味道。不過,傻姑娘阿潤娜是歡樂的,如那些留戀黃昏美色在草尖上低飛歡叫的野燕子。她跑在落滿花雨般紅霞的草地上,一想起將偷聽那怪怪而微妙的“鬼叫”聲,心裏就興奮,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莫名的衝動。
她現在也已學乖,偷聽時不再出動靜,不讓那爺兒倆發現到自己。
不過,今晚她看到了一個獨特風景,一個意想不到的不太愉快的場麵。
那個穿牛仔褲牛仔衣、鼻孔下方留一溜唇髭的二十出頭的兒子,揚著刺蝟般紮立的一頭亂發,衝他父親嚷嚷著什麼,說啥也不願躺進那條木凳子練發聲了。
阿爸,饒了我吧,求求你了,我真的學不下去了!
學不下去了?可你當初是答應了的,你這話是當真?
當真!當初答應,也是在你半逼半求下,又軟硬兼施後才答應的,我現在後悔了,你就放過我吧!這一個月,我已經受夠了,這裏,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