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檢站長
一
“正風號”漁輪檢修完畢,青年輪機長路顯用棉紗擦著油汙汗水,說:“下場大雨,給咱洗洗油泥吧!”說著,鬆了一口氣。
甲板上,船員們正在集中學習《共產黨宣言》,有人問:
“路大車,什麼時候船檢?”
路顯說:“電話去了,檢查站說馬上來人。嘿,這次檢驗,大夥可以撒手放心閉眼!”
大話出口,還未落音,隻聽船舷咚咚響,有人踩著跳板,走上船喊:“誰站在海邊,吹大話呀?"
來人是船舶檢查站的站長大吳。他三十多歲,高大的個頭,濃眉大眼,臉上布滿青胡茬子。路顯高興地迎上去,喊了一聲:“老吳!”
說起吳站長,早在路顯之前,是“正風號”的輪機長。在學校裏,倆人是同學,大吳比路顯早畢業幾年。路顯上船時,大吳就已經是個熟練的輪機員。到路顯當上副輪機長,大吳已經是一個頗有名聲的輪機長了。最近,上級提拔大吳去當船檢站的站長,路顯又踩著大吳的腳後跟,當了輪機長。路顯高興地招呼吳站長:“老昊,你來給咱驗船?"
“嗯。”
“來,先上根‘大前門’!”說著,遞上了香煙。可是,大吳就象沒聽見,伸手拉開機艙水密門,順著鐵梯下到艙底。
路顯莫名其妙地把煙裝好,眼瞅著吳站長下艙直奔主機高壓啟動空氣瓶走去。
象個巨大的鍋爐,空氣瓶靜靜地矗立在機艙角落裏。吳站長扶著空氣瓶鐵梯,仰頭往頂端海藍色的風包頭一看,頭也不回地喊:“小路,這風包頭新換的?”
“新的!”路顯喜滋滋地回答,“不鏽鋼的,比你在船上時那個舊的,強一百倍!”
說著,路顯慌起來了,因為看見吳站長滿麵怒容地問:
“從哪搞來的?”
“領的呀。”路顯不明白,是什麼惹昊站長動怒。倆人過去多年相處,還從未見他這麼不高興。
“舊風包頭呢?”吳站長問。
“閥口磨損,放廢料堆裏了。”
“拿來!”
路顯馴順地從廢料箱拖出一個油漆剝落的舊風包頭。昊站長心疼地伏下身去,仔細查驗著。
就在吳站長蹲下去的間隙,路顯發現吳站長既沒提檢驗公事包,也沒揣著打鉛封的船舶檢驗鉗。那麼老昊來幹什麼?
吳站長站起來了,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他說:“有人向黨委反映,你這次修船,有不正之風。具體說:你私自動用了緊急備件。據我鑒定,你這舊風包頭還能修複,還可以用。”
嗬,原來是為這個!路顯鬆了口氣,說:“我告訴你了,新風包頭,是我領的。”
“領的!”吳站長嚴肅地說道,“手續呢?有我們檢驗部門的鑒定嗎?”
路顯愣住了,並且真的慌起來了。上級規定,舊的未經上級鑒定報廢,新的任何人不得動用。因為管備件的是路顯的老同學,他才得到了特殊“照顧”。
吳站長見他無言對答,不留情麵地說:“黨委現在委托我調查這件事情。在上級未處理前,‘正風號’暫時不能檢驗。”
二
吳站長來是一陣雨,走是一陣風,他走後,“正風號”上仿佛起了一場暴風。
船員們都在議論這件事。路顯感到了沉重的壓力。還是吳站長在船上的時候,那個舊風包頭,就修嗬、補嗬,每次維修,都要花費很大精力。依著路顯,早就想換一個新的。他多次申請,上級都堅持要“艱苦奮鬥”,不準更換。說沒有特急情況,新備件任何人不得動用。路顯想到這些,心裏更著急了。恰巧這時,備件保管換成了路顯的老同學,用路顯的話說:總算有了“路子”,仗著“交情”和“麵子”,他才把這寶貝疙瘩搞到手,誰想領導竟知道得這麼快,而且當成一件嚴重的事情。路顯有點想不通……
這時,吳站長從“正風號”下來,扛著風包頭往檢查站走。
吳站長對錯誤的東西,他是從來也不放過的。風包頭事件現在調查清楚了,性質肯定是嚴重的。怎麼辦?建議黨委,通報批評路顯?或幫助路顯把舊風包頭修好,讓他拆下新的,歸還倉庫?
種種想法,湧上心頭。但他覺得這都隻是方法,他在思慮,如何從思想教育著手,讓路顯從思想上認識到錯誤的危害性。
走進辦公室,屋內空無一人。記事黑板上寫道:“吳站長:接通知,兄弟公司‘發揚號,北上集中參加捕蝦會戰。航行途中,風包頭碰撞出現裂紋。船一會兒進港,需檢驗,是否可以繼續使用。”
吳站長眼神凝在“風包頭”三個字上,心頭不由一愣。再往下看:“又:接氣象預報,晚間有暴雨,東北風,六―七級。請監督港內船隻到黑鹿礁外錨地抗風。”
窗外傳來進港船的汽笛聲。吳站長通過窗戶,看到碼頭上進來的正是“發揚號”。他抬頭看看天,風雲越來越濃。他心裏一下子被這港灣裏密密紮紮的船隻填滿。他推開門往碼頭走去。等他重新返回辦公室的時候,疏散港口的種種想法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發揚號”的風包頭檢驗完畢,初步印象:風包頭隻有一道暗紋,正常情況下,還可以湊合用。但他擔心,這道暗紋,經不住複雜情況的衝擊和震動。裂紋如果大了,恐怕連出海檢驗關也過不去。吳站長想到這裏,禁不住聯想到路顯的新風包頭。
突然,門把手動了一下。吳站長問:“誰?”
門開了。路顯低著頭走進來。一向對什麼都不在乎的路顯,現在就象被什麼壓彎了腰似的。吳站長推給他一張椅子,說:“我知道你會找我來。咱把話說在前頭:公事公辦,不能講私情裏”
路顯不言語。吳站長說:“剛才我態度是有點生硬,但我相信你會明白,這是為工作。”
路顯抬起頭,有點委屈地說:“我也不是為自己呀!老吳, 自從你調走了,把‘正風號夕交給了我,我日夜都在琢磨,怎麼能把‘正風號夕弄得精精神神的。不能因為你走了,‘正風號夕就破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