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遇見子午鎮趕集的鄉親,叫他們看見這有多麼不帶勁呀!動員會在舊教育局。這樣早,這裏就開飯了。院子裏擺滿了方桌板凳,桌子上擺滿了藍花粗瓷碗和新拆封的紅竹木筷。兩大櫃子卷子放在院當中,騰騰冒著熱氣,在廚房的門口,擠進擠出的,淨是端著飯碗的人。李佩鍾也早起來了,梳洗得整整齊齊,站在正廳的高台階上,緊皺著眉頭。看見髙慶山來了,就跑過去小聲笑著說,你看這場麵,不像是放粥?都是趕來吃動員飯的,誰也認不淸淨是哪村的。”“這就好,”高慶山說能跑來吃這碗飯,就是有抗曰的心思。現在,主要的是要領導,要分配給他們工作!”“什麼工作呀?”李佩鍾說,“放下飯碗一擦嘴就走了,你看那個,不是?”髙慶山看見有幾個人吃完飯,把飯碗一推,就拍拍打打,說說笑笑出門趕集去了。
他說這是因為我們還沒有建立起工作製度來。我們到屋裏研究一下吧!”李佩鍾領著高慶山到大廳裏去,回頭對芒種笑著說:“你也去吃個熱饅頭吧,家裏吃三頓飯慣了,恐怕早就餓了!”等他們進屋,芒種就到大櫃子那裏抓了三個熱卷子,在手裏托著,蹲在台階上吃,太陽曬得很暖和。他猛一抬頭,看見大門口有個人影兒一閃,很像是春兒。跑到門外一看,春兒提著一個小包袱,躲在石頭獅子後麵,穿著一身新衣裳,在路上刮了一頭發塵土。芒種忙說你來趕集了?”“我給你送了鞋來!”春兒小聲說,“梢著看看城裏抗曰的熱鬧!”“還沒吃早晨飯吧?”芒種把手裏的卷子遞給她一個說,“快到裏麵吃點去!”“俺不去,人家叫吃呀?”春兒笑著說。
“誰也能吃,這是咱們動員會的飯!”芒種把她拉了進來,春兒說等等,還有一個人哩!來吧,變吉哥!”那邊站著一個細高個穿長袍的中年人,舉止很斯文。
春兒對芒種說你認識不?他是五龍堂的,又會吹笛兒,又會畫畫兒,來找俺姐夫謀事兒的!”芒種帶他們進來,在一張方桌旁邊坐了。春兒看著出來進去的人,扭著身子紅著臉,局促不安。芒種到廚房裏說大師傅,再來兩碗菜湯,支隊長來了兩個客人!”滿頭大汗的廚師傅,一看芒種全副武裝,就說:
“端吧,同誌,大鍋裏有的是!不用提隊長不隊長,咱們這個地勢,不管是誰,進門就有一份口糧!”芒種滿滿地盛了兩碗菜,又抓了一堆卷子,叫他們吃著,真像招待客人一樣。春兒很髙興,說怎麼樣?還是抗日好吧,要不,你哪裏整天吃白卷子去!”芒種笑著說,這裏飯食倒不錯,就是晚上睡覺,炕有點涼!”春兒說你務必和俺姐夫說說,也給這個哥找個事兒!”“那好辦,”芒種滿口答應,“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要不然我也不來,”叫變吉的那個人慢慢地說,“我是覺著有些專長,埋沒了太可惜,在國家用人的時候,我應該貢獻出來!”他說著站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卷兒,在方桌上打開。
那是四張水墨畫兒,他小心地按住四角,給芒種看,請芒種指導。芒種翻著看了一遍,說這畫兒很好,畫得很細致,再有點顏色就更好了。可是,這個玩意也能抗日嗎?”“怎麼不能抗日?”叫變吉的紅了臉這是宣傳工作!”芒種趕緊說,我不懂這個,那不是支隊長來了,叫他看看!”高慶山從大廳裏走出來,李佩鍾拿著一個紅皮紙本子,笑著跟在後麵。春兒小聲問芒種那不是田大瞎子的兒媳婦嗎,她不是跟著高翔?怎麼又和我姐夫到了一塊兒?”芒種還沒顧上答話,那個叫變吉的拿起畫兒迎上去了,他說你還認得我不,慶山?”髙慶山很快地打量一眼,就笑著說為什麼不認識,你是變吉哥!”“我打算你早把我忘記了,”變吉很高興地說你的眼力真好!”“是來閑趕集,還是有事?”高慶山拉他坐下。
“沒事誰跑十八裏地趕集,我是來找你。”變吉說著又把畫兒打開,“我有這麼點手藝,看你這裏用得著不?”髙慶山仔細地把四幅畫兒看過說:
“你的畫比從前更進步了,抗日工作需要美術人材。你以後不要再畫這些蟲兒鳥兒,要畫些抗日的故事。”“那是自然。”變吉說,“我是先叫你看看,我能畫這個,也就能畫別的,比如漫畫,我正在研究溲畫。”他說著從懷裏又掏出一個小畫卷,上麵畫著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大胖子,撅著屁股,另有一個瘦小的老頭兒,仰著脖子,蹲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