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一見就拍著手眺了起來,說,這張好,這張像,這畫的是田大瞎子和老蔣。這不是今年熱天子午鎮街上的黑帖兒?敢情是你畫的!”李佩鍾看了一眼,就拉著春兒到一邊說組織婦女救國會的事兒去了。
“這幾年,你怎樣過日子呀?”高慶山仔細地給他卷著畫兒問。
“從你走了,我就又當起畫匠來。”變吉說,“這些年修廟的少了,我就給人家畫個影壁,畫個門窗明星,年節畫個燈籠吊掛,整年像個要飯的花子似的。那天聽說你回來了,我就到堤上去,誰知你又走了。我想你做了大官兒,早該把我們這些窮棒棒們忘到脖子後頭去了哩!”“你說的哪裏話,”高慶山笑著說,“我怎麼能把一塊鬥爭過、一塊共過生死患難的同誌們忘記了哩?”“沒忘記呀?”變吉站起來大聲說,“你等等,外邊還有人!”“還有什麼人呀?”髙慶山問。
變吉說咱那一片的,十年前的老人兒們,都來了。叫我打個前探,他們都在西關高家店裏等信哩,我去叫他們!”高慶山笑著說他們遠道走來,我和你去看他們吧!”兩個人說著走到街上,芒種跟在後麵,春兒也追上來了。正是晌午的熱鬧集,他們擠了半天,才出了西門,到了髙家店,在正客房大草簾子門前的太陽地裏,站著一大群穿黑藍粗布短褲襖的老鄉親們。
這裏邊,有些年紀大些,是高慶山認識的,有些年歲小的,他一時記不起名字來。十年前在一家長工屋裏,暴動的農民集合的情形,在他眼前連續閃動。他上去,和他們拉著手,問著好。
那些人圍著他說,我們以為你的衙門口兒大,不好進去,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倒跑來看我們!”又說當了支隊長,怎麼還是這麼寒苦,連個大氅也不穿?就這麼一個跟著的人?你下命令吧,我們來給你當護兵衛隊,走到哪裏,保險沒閃失!”髙慶山說還是和咱們那時候一樣,不為的勢派,是為的打日本。我盼望鄉親們還和從前一樣勇敢,趕快組織起來!”“是得組織起來!”人們大聲嚷嚷,“可是,得你來領導,別人領導,不隨心,我們不幹!”“就是我領導呀!”高慶山笑著說。
“那行丨”人們說,“我們就是信服你丨”高慶山說,眼下就要組織工農婦青抗日救國的團體,你們回到村子裏,先把農會組織起來!”“我們早就串通好了,三十畝地以下的都參加。”人們說。
“不要限定三十畝,”髙慶山說,“組織麵還要大一些,能抗日的都爭取進來,現在是統一戰線。”“我們都推四海大伯當主任人們說,“可是他老人家不願意。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步田地,他倒不積極了。咱村的人們都盼你回去一趟,演講演講,叫我們明白明白,也動員動員你父親。”高慶山答應有時間回去一下,人們就走了,髙慶山和芒種把他們送了老遠。
五龍堂的人們正籌備農會,子午鎮卻先把婦女救國會成立起來了。縣裏來的委員李佩鍾,把全村的婦女召集在十字街口,給人們講了講婦救會的任務,說目前的工作就是趕做軍鞋軍襪。講完了話,她把春兒找到跟前,叫她也說幾句,春兒紅著臉死也不肯說。高疤新娶的媳婦俗兒,正一擠一擠地站在人群頭裏,看見春兒害羞,就走上去說:“她大閨女臉皮薄,我說幾句!”她學著李佩鍾的話口說了幾句,下麵的婦女們都拍著巴掌說還是人家這個!臉皮又厚,嘴也上得來,這年頭就是這號人辦事,舉她!”接著就把俗兒選成子午鎮的婦救會主任,春兒是一個委員。
俗兒開展工作很快,開過了會,下午她就叫著春兒分派各戶做鞋,又把村裏管賬先生叫來,抱著算盤跟著她們。俗兒走在頭裏,她說,先從哪家派起哩?”管賬先生說,按以前的舊例,派糧派款,都是先從西頭小戶起頭,就是春兒家。”春兒說去年的皇曆,今年不能使了。從腳下起,就得變個樣兒!”“我也是那麼說,”管賬先生笑著說,“從前舊勢派,淨是咱們小門小戶的吃虧受累,眼下世道變了,你們說先從哪家派起吧!”“我說先從田大瞎子家春兒說他家是全村首戶,按合理負擔,也該領個頭兒。你們敢去不敢去?”“怎麼是個不敢呀?”俗兒說他是老虎托生啊,還是家裏養著瘮人貓?走!”說著,衝衝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