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給你們了,我留著子彈幹麼。”田耀武遞過去說。
“錢。”掌舵的人又說。
“這是我的路費。”田耀武說你們拿了去我怎麼走路呀?”“你用不了那麼多。給你留下點,花到濮陽。”過來幾個人把他搜了,丟了擺渡走了。掌舵的人在水皮上試著新得來的槍,連發一排子彈。
“哪來的這麼一班強盜?”田耀武哆哆嗦嗦地說。
“聽著像俗兒的相好髙疤。我們還走不走?”老常說。
“不走怎麼辦?”田耀武說,“這個地麵我更不能呆了,錢也不多了,送我一程,你就回去吧。”自從大軍南撤,縣長逃走,子午鎮的老百姓隻好聽天由命,莊稼爛在地裏不願去收拾,村莊裏成立了很多小牌局。從安國長仕廟上來了一個道士,住在老蔣家裏,設黑壇,鬧神鬧鬼,招了一群婦女來整天整夜磕頭。
傳說日本已經到了安縣。縣城裏由一個紳士、一個鹽店掌櫃的、一個藥鋪先生組成維持會,各村的村長就是分會長,預備八月十五就歡迎日本人進城。田大瞎子領回紅布白布,叫老蔣派下去做太陽旗,還要在地畝裏派款收回布錢。
又是從西頭派起,老蔣拿著一塊白布一塊紅布吿訴春兒把紅布剪成圓的,貼在白布上,就像攤裔藥一樣。”“我不做這個!”春兒說,“你願意歡迎,就叫你們俗兒去做呀!”老蔣說我們自然要做一個,還得做一麵漂亮的,掛在大門上。日本人過來了,沒有這個旗兒,可要殺個雞狗不留,你合計合計吧!”“不用合計,我不做。”春兒扭頭出去了。她拿了一把小鋤,又抓了一把油菜籽裝在口袋裏,到她那塊地裏去。
前半月,縣裏曾經派人下來壓著,挖了一條長長的戰壕,說是軍隊要在這裏和日本打仗。戰壕的工事很大,挖下一丈多深的溝,上麵棚上樹木葦席,蓋上幾尺厚的土,隔幾丈遠,還有一個指揮部。
那些日子正下連陰雨,地裏的莊稼也待收拾,農民們心氣很高,每天在大雨裏淋著,在水裏泡著,出差挖溝。戰壕是一條直線,遇到誰家的地,就連快熟的莊稼挖去,春兒這一畝半地,種的支穀,身手長得全很好,挖了多一半,地頭上一棵修整得很好的小柳樹,也刨下來蓋了頂棚,別人替她心疼,芒種挖溝回來告訴她,春兒說挖就挖了吧,隻要打敗了日本,叫我拿出什麼去也行。”現在,戰壕頂上鋪蓋的樹枝還發著綠,泥土還發著鬆,春兒用小鋤平了平,在上麵撒上了晚熟的菜種。有一隻蒼鷹在她頭頂盤旋著。
撒完菜種,一個人坐在戰壕上想:“假如在這裏狠狠打一仗,還用得著害怕日本人過來?”近處的莊稼,都齊著水皮收割了,矮小的就爛在泥水裏。遠處有幾棵晚熟的高粱,在晚風裏搖著豔紅的穗子。有一個人,一步一拐地走過來。春兒漸漸看出是一個逃兵,把槍橫在脖子上,手裏拄了一根棍,春兒趕緊藏在樹枝後麵。逃兵已經看見她,奔著這裏來了,春兒害怕,抓緊手裏的小鋤。等到看清這個逃兵又饑又渴,沒有一絲力氣,才膽壯起來,直著身子問,你要幹什麼?”“不用怕,大姑。”逃兵說著,艱難地坐下來,他的腳腫得像吹了起來,“我跟你要些吃喝。”’“你不會到村裏去要?”春兒說。
“我不敢進村,老百姓恨透了我們,恨我們不打日本,還到處搶奪,像我這樣孤身一個,他們會把我活埋了!”逃兵說。
“為什麼你們不打日本呀?”春兒說。
“大姑,是我們不願意打?那真冤枉死人。你想想我們這些當兵的都是東三省人,家叫日本人占了,還有不想打仗的?我們做不得主,我們正在前線頂著,後邊就下命令撤了,也不管我們死活,我們才潰退下來。”“說得好聽。”春兒撇著嘴背著槍不打仗,有吃喝也不給!”“你家去給我拿一點。”逃兵把槍摘了下來,“我願意把這枝槍給你留下,我把它賣掉也能換幾十塊大洋,這是國家的東西。留給你們打日本吧!”“我們一個女孩兒家,怎麼打日本?”春兒笑著說。
“總歸是有人要打的,我們那裏就有了抗日聯軍,我也要想法投奔他們去了。”春兒看了看他那支槍,低頭想了一會兒說,你在這裏等等,我家去給你拿些吃喝去。”逃兵說咱們都是中國人,你行好就行到底吧,家裏有男人穿不著的破衣爛裳,拿給我兩件,我好換了走路。”春兒點點頭,逃兵又說,千萬不要對別人說呀,你們這一帶難纏,叫他們知道,我就別想活了。”春兒說你放心吧!”春兒回到家裏,找了芒種來,偷偷告訴他有這麼件兒事,問問他可行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