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是一條大河,叫胭脂河,太陽照在河麵上,水流很清,紅色的沙石在河底翻動。河對麵有唱歌和喊叫的聲音。

不久,從山後轉出一支隊伍來,稀稀拉拉,走得很不齊整,頭上頂著大草帽,上身披著舊棉衣。這隊伍擠在河邊脫鞋,卷褲子,說笑著飛快地蹚過來,在楊樹林子裏休息了。芒種問那婦女:“大嫂子,這是什麼軍頭啊?”“老紅軍!”婦女說,“前幾天就從這裏過去了一幫,別看穿得破爛,打仗可硬哩,聽說從江西出來,一直打了二萬多裏!”“從江西?”芒種問,“可有咱這邊的人嗎?”“沒看見,”婦女說,“說話侍得厲害,買賣可公平,對待老百姓可好哩!”“怎麼火車上兵往南開,他們倒往北走哩!”芒種又問。婦女說,那是什麼兵,這是什麼兵!往南開的是蔣介石的兵,吃糧不打日本,光知道欺侮老百姓。這才是真心打日本的兵,你聽他們唱的歌!”芒種聽了聽,那歌是叫老百姓組織起來打日本的。隊伍散開,有的靠在樹上睡著了,有的跑到河邊上去洗臉。有一個大個子黑瘦臉的紅軍過來,看了看芒種說:“小鬼!從哪裏來呀?看你不像山地裏的人。”“從平地上芒種說,“深澤縣!”“深澤?”那紅軍愣了一下笑了,“深澤什麼村啊?”芒種聽他的口音一下子滿帶了深澤味兒,就說:“子午鎮。老總,聽你的口音,也不遠。”“來,我們談談!”紅軍緊拉著芒種的手,到林子邊一棵大樹下麵,替芒種卷了一顆煙,兩個人抽著。

“我和你打聽一個人,”紅軍親熱地望著芒種,“你們村西頭有個叫吳大印的,你認識嗎?”“怎麼不認識呀芒種髙興起來,“我們在一個人家做活,我還是他引進去的哩。現在他出外去了,在牡丹江種菜園子。”“他有一個女兒……”紅軍說。

“有兩個,大的是秋分姐,小的叫春兒。”芒種插上去,“你是哪村的呀,你認識高慶山嗎?”紅軍的眼睛一亮,停了一下才說認識。他家裏的人還都活著嗎?”“怎麼能不活著呢?”芒種說,“生活困難點也不算什麼。就是想慶山想得厲害,你知道他的準信吧?”“他也許過來了。”紅軍笑了一下以後能轉到家裏去看看,也說不定。”芒種說:那可就好了,秋分姐整天想念他,你見著他,務必告訴他回家看望看望。”紅軍說你這是到哪裏去呀?”“我去給當家的送封信。”“你們當家的叫什麼?”“田大瞎子。”“你們村裏誰叫這個?”“就是村北大班,那年鬧暴動,叫紅軍打傷了眼的。”“是他!”紅軍眼睛裏的熱情冷了,寬大的眉毛挑動一下,“那些鬧暴動的人們,眼下怎麼樣?”“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出外去了。”芒種說。

“老百姓的抗日情緒怎麼樣?”紅軍又問。

“什麼情緒?”“抗日的心氣髙不高?”“高。”芒種說我這就是去買槍,回來就操練著打曰本“村裏是誰的主事?”“田大瞎子。”“咳!”紅軍說,“武器掌握在他們手裏,是不會打曰本的。你們要組織起來,把槍背在自己肩上。”他給芒種講了很多抗日的道理。天氣不早,芒種要趕道,紅軍又送了他一程,分別的時候,芒種說,同誌,你真能見著慶山嗎?”“能。”紅軍說,“你告訴他家裏人們放心吧,慶山在外邊很好,不久準能家去看看。”說完,就低著頭回到樹林子裏去了。

芒種一路上很髙興,想不到這一趟出差,得著了慶山的準信,回去一學說,她們不定多髙興哩。他把信交了,把事情辦妥當,第二天就趕回來,路過城南莊,部隊不見了,賣豆腐的婦女說連夜又往北開了。

回到子午鎮,看見秋分和春兒在堤墊上鑲布,芒種老遠就合不上嘴,走到跟前小聲說秋分姐,家來!我說給你句話。”“什麼事啊,這麼偷偷摸摸的?”春兒仰著頭問。

“家來,你們全家來!”芒種說著先走了。

到家裏,芒種坐在炕沿上說天大的喜事,慶山哥快回來了!”秋分靠在隔扇門上問了又問,芒種說了又說。好容易把那個紅軍的身量、長相、眉眼、口齒學說明白,秋分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芒種著了慌。

“你見著的恐怕就是他!”秋分說,“怎麼這樣狠心,見著了靠己的人,還不說實話呀!”春兒抱著線子家來,也呲的芒種,你怎麼就不知道好好兒叮問叮問?他穿著什麼衣裳?”“衣裳頂破舊。”芒種說。

“什麼鞋襪?”“沒穿襪子,我看那也不叫鞋,是用破布條子擰的!”芒種比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