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第4章 最後一場訪談(1 / 3)

最後一場訪談

我認識神樂阪學姐是在高中剛入學時。雖然彼此已是近十年的老交情,卻完全不知道她對食物的喜好,所以我在訪談前一天打了通電話給她。

“學姐明天想要什麼小禮物呢?我記得你好像也喜歡甜點吧?”

‘嗯?這個嘛……那就送我檜川同誌親手作的乳酪蛋糕吧!聽說你最近也很熱衷於製作甜點嘛?’

“……你怎麼知道?”

‘我前陣子不是邀真冬同誌來演唱會上擔任客座吉他手嗎?就是在那時的慶功宴上聽說的。那孩子就算成了人妻還是一樣惹人憐愛呀!隻喝了一口啤酒就醉得東倒西歪,還招了不少你們之間的秘密呢!’

“啊!原來那時候讓她喝酒的人就是你!害我在她回家之後收拾了好久的殘局!”

‘話說回來,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了……’學姐完全無視我的憤慨,繼續說她的。‘你打算繼續叫我學姐叫到什麼時候啊?我們都已經二十五歲囉?’

“咦?啊,對喔……這個嘛……”

經她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點奇怪。學姐早已不再叫我“年輕人”,也不再稱姓氏已和我一樣的真冬為“蛯澤同誌”了。感覺好像隻有我還留在小時候。不過話說回來……

“總覺得……好像自然而然就會這麼叫耶?大概已經變成習慣了吧?”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喔?隻是有點擔心讀者在訪談內容中看到你這樣稱呼我,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呢?雖然這樣的確是還滿有意思的……’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沒錯啦。反正謄寫原稿的人是我,到時再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就好了。

‘那麼就先這樣吧!我很期待明天的訪談喔!’

隔天,我拿著裝有乳酪蛋糕的盒子,前往學姐位於東京都內的自宅兼錄音室。除了我以外,就隻有一個比我小一歲的攝影師隨行。

“仔細想想,你好像是第一次來我家啊?”

為了配合下個月推出的最新專輯,神樂阪學姐一身鎖攵飾品嘩啦作響的重搖滾裝扮,親自到門口迎接我們。意外的是這身打扮竟然和她的黑發意外地相配。然而學姐身後接著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

“小直來了嗎?欸欸,如果要接受訪談可不可以讓我也說幾句——”

錄音室的門一打開,果然是千晶還穿著睡衣就衝出來了。學姐立刻從我手裏搶走裝著乳酪蛋糕的盒子,一把塞進千晶懷裏。

“你可以吃掉四分之三個蛋糕,能不能不要來打擾我們呢?”

“別以為甜點就可以打發我!我也要接受訪談!我要好好講一下學姐跟我在音樂理念及各個方麵的差異!”

“那個蛋糕是檜川同誌親手做的喔!”

“咦?小直做的?”千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蛋糕盒,考慮了大約十秒。“我收下了!”

看著千晶以打算連盒子一起吞掉般的氣勢衝進錄音室,攝影師也隻能苦笑。因為學姐和千晶現在還住在一起,我本來很擔心在她們家裏進行訪問千晶一定會多管閑事,原來乳酪蛋糕就是為了預防這個。真不愧是學姐。

“話說回來,今天訪談時我該把你當成什麼人呢?”

隔著茶幾分別坐在沙發上後,學姐首先提出了這個問題。

“應該把你當成音樂雜誌的寫手?或是令人懷念的老友呢?”

“這個嘛……嗯,這篇采訪稿的確會是由我撰寫啦……”

“總編說要弄成‘對談’的形式,還要我多拍一些兩位的合照呢!”攝影師從旁插嘴。“應該會下類似這樣的標題吧——‘當紅樂手神樂阪響子和新銳音樂製作人的熱烈對談!’”

“我現在還稱不上是製作人吧?”

“隻是‘現在還’稱不上嘛!”學姐撥了撥頭發,露出冶豔的微笑。“既然如此,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約定什麼?”

“我希望你把這次當成最後一場訪談。”

我緊緊盯著學姐眼眸深處的夜空,由於仿佛快要被吸進去,隻好緊緊抓著沙發的扶手。

“下次我們再相遇時,將不再隻是言語上的交流,而是音樂上的交流。你不也是為了這樣而離開feketerigo的嗎?”

我握緊了拳頭,用力地吞下一口口水。

“說得……也是。”

曾幾何時,我在這個人麵前不得不成為能和她公平戰鬥的對象。而因為明白光靠貝斯無法做到這件事,我在高中畢業的同時也離開了feketerigo。所以無論得花多少年,我都必須證明自己當時的決定並不是逃避。

“我一定會成為讓學姐跪下來求我的製作人啦!”

“你現在不就已經是了嗎?”

神樂阪學姐笑著探出身子,戳了戳桌上的IC錄音機。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既然訪談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我也無法提出“為什麼最新的作品突然回頭走金屬搖滾曲風呢?”這類無聊的問題了。考慮到企劃最根本的雜誌讀者群,我決定完全放棄事先預定的話題進行方向。

“這次的新專輯裏,千晶首次使用了雙大鼓,但她不是相當頑固的單大鼓主義者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啊!這次的雙大鼓又分別加裝了雙踏板,鼓的口徑也差了很多,所以實際上——”

因為突然從太專業的點切入,結果這個話題就沒完沒了了。我一邊隨口應答,一邊卻想著今天能不能問到那件事,努力地尋找轉移話題的頭緒。

“——至於貝斯手……這次也是由橘花小姐回來演奏所有曲子對吧?可以視為她即將正式成為fekctcrigo的一員嗎?”

轉而談到貝斯手時,我試著偷偷鋪下切入問題的梗。那位名叫橘花的貝斯手是feketerigo正式出道時的巡回演唱會支援樂手,也曾經參加初期幾張專輯的錄製工作;再加上那可愛的外表,讓我一度認為她正是最適合feketerigo的第三名團員。聽說她離開時還讓我有點落寞,還好她在錄製這張專輯時終於歸隊了。

“沒有這回事喔!隻是因為這次又要用那把Les

Paul,需要那種像沒煮熟的意大利麵般的硬質貝斯來配合,才會特地請橘花回來幫忙。當然,巡回演唱會上也會請她演奏,但並沒有考慮要讓她加入feketerigo。”

循著學姐的視線,我也望向接待室的一隅。那把可說是學姐注冊商標的全黑Gibson

Les

Paul吉他正站在琴架上。雖然學姐這幾年來完全沒有用過它,但它卻在這次的專輯裏再次登場了。也正因為有這把吉他的聲音,盡管挑戰了金屬搖滾這個新的領域,仍然能創造出無論怎麼聽都帶有fekcterigo風格的音樂。由於我一直以為那是三個人的feketerigo、重新出發的地點,所以很難相信“橘花”這個名字依然在支援樂手之列。

自從我離開feketerigo之後,學姐每錄一張專輯就換一位貝斯手,連演唱會上的支援樂手都不固定。基於個人因素,我也一直特別注意fekcterigo的每一位貝斯手。然而就連在我看來也無可挑剔的貝斯手——學姐也不打算讓她成為正式團員。

我曾經在其他訪談內容中看過學姐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如果要找正式團員,就必須是在各方麵都符合理想的貝斯手。

正因為如此,我遲疑著要不要問下一個問題,但最後還是開了口。

“對學姐而言,最理想——或者該說最棒的貝斯手,究竟是誰呢?應該——不是橘花小姐吧?那麼又是什麼人呢?”

學姐露出得意的微笑,直盯著我的臉足足十秒之久。

“我還以為你應該不會自戀到那種程度呢!我心目中最理想的貝斯手,當然不是你囉!”

“那、那是一定的吧!”

雖然要說我連一微米的期待都沒有——那是卝人的。

而學姐倏地轉開了視線,再次注視著站在房間一角的黑色Les

Paul。

“雖然這麼說實在很對不起全世界的貝斯手,但我至今遇過的貝斯手中的第一名——其實原來是個吉他手。也就是那把吉他原來的主人。”

我看了看那把散發著朦朧黑色光芒的吉他,又看了看學姐的側臉。

“既然你想聽,我就告訴你吧!隻是恐怕連你也會受傷就是了。”

我用力吞了一口口水,接著將手伸向放在茶幾正中央的錄音機——因為覺得這段還是不要錄下來比較好。然而對麵忽然伸過一隻手覆在我的手上。我嚇了一跳抬起頭,隻見學姐帶著微笑搖了搖頭。

“錄下來也沒關係。你聽完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刪掉。”

我緩緩縮回手,屏住氣息陷入思考。

學姐的傷痕——我曾經碰觸過一次,就在我從未忘記的、十五歲那年夏天。而那時的學姐非常——毫無防備。

但我卻無法從學姐的傷口上轉移視線。

“那麼……就請你告訴我。”

學姐那時告訴我的奇妙初戀故事,至今仍以錄音檔的形式留在我的電腦裏。我沒有將它化為文字。而且直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應該將其埋進土裏加以抹殺,或是解放至某一片天空下。

直到現在,我都沒辦法冷靜地回想起關於隆次的回憶。如果我表達時太過情緒化,還請你們原諒。或許是因為我也完全沒有整理過就將它鎖進記憶的抽屜裏,結果就這樣亂糟糟地凝結成塊了吧?

我和他相識在國二那年的冬天。

國一那年的秋天,和社團成員合組的樂團因為我的傲慢而分崩離析,二年級的夏天加入那個以靈魂音樂為主的女子樂團,後來又因為爭風吃醋而不了了之——這些我之前應該都說過。我也和一般人一樣覺得沮喪,想了很久之後終於下定決心,覺得要做音樂就必須靠自己。

寒假結束後,我才終於在很久沒去的“長島樂器行”露臉。當時也不是為了找樂器,而是先去看看電腦作曲用的器材。因為我想以多重錄音的方式自己製作試聽帶,需要的東西實在不少。

長島樂器行那跟紙箱差不多厚的牆壁上掛了滿滿的吉他,靠裏麵的櫃台邊有兩個男人。其中一人長得和熊一樣高大,穿著印有店名標誌的圍裙,他就是樂器行的老板。記不記得長島樂器行的老板?你應該認識才對。不是有個看起來完全不像才二十出頭的老臉店長嗎?他爸爸就是老板。

另外一個人則站在櫃台外麵,穿著皮外套的背影輪廓美得令人心驚。

“收購價錢隻有六萬圓?真的嗎?這可是我用了五年的愛琴耶!聲音棒到不行喔?還有我的汗水痕跡當作附帶贈品……”那名男子這麼說著。

“什麼鬼贈品!而且這把琴難彈得要死,用匹克撥弦的時候手指還會撞到旋鈕!”

老板手裏拿著一把金色鑲邊的純黑Les

Paul吉他。我一下子就被那把美麗的琴給吸引住,站在店門口動彈不得。腦海裏瞬間閃過“好想要!”的念頭,讓我用力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我是來買錄音器材的,不是為了物色吉他而來。既然要自己做音樂,就不能隨便浪費錢——我這樣對自己說。

“那是因為我為了自用而改造過啊!本來沒想過要用匹克來彈嘛!”

那個男的邊說邊從老板手裏奪回吉他,轉向側麵將背帶掛在肩上。從我站的角度隱約可以看見男子的側臉,那下顎的線條就好像忘了年齡的增長一樣。

他真的沒有用匹克,甚至連擴大機都沒有接上。但就在他纖細的身軀緩緩弓起、左手的手指爬上琴弦後,我就已經被那細微的聲音吞沒了。承載於漆成黑色的桃花心木琴身裏的每一分思念,仿佛都在他的手指撩撥之下流露了出來。

即使在他的手指停下來之後,我的心依然激昂不已。我明明下定決心隻演奏自己的音樂,那個人的吉他餘韻卻在我心裏盤旋不去。

“怎麼樣?這種質樸的聲音很棒吧?一定要用手指彈才行啦!”

男子挺起胸膛這麼說。

“那隻有你一個人能彈吧?”老板噘起了嘴。“要是我向你收購了,是要賣給誰啊!”

“賣給傑夫貝克和吉米罕醉克斯生下的小孩?”

“他們都是男人!而且吉米罕醉克斯已經掛了吧?”

“再簽上Ryu-G的名字,應該可以讓我賣十萬吧?”

(注:Ryu-G為隆次的日文諧音)

“你的簽名比貓咪抓傷的痕跡還麻煩啦!”

“六萬……我長久以來的情人竟然隻值六萬……算了,這也沒辦法……”

“我願意出十萬跟你買。”

男子轉過頭來,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轉身時讓Les

Paul的琴頸狠狠撞上老板的肚子,還一直打量著我。他漂過的長發下有著凶狠眼神,感覺就像行為不檢點而被流放到國外的第四王子,而且臉上明顯有化妝。像視覺係樂團一樣塗白的臉上畫了很重的眼影,嘴唇還是深藍色;更可怕的是完全沒有不真實的感覺。不知道是樂器行的氣氛使然,還是店裏播放著吵鬧的黑色安息目的關係,或是因為那個男的給人的感覺呢?

“你要買?十萬?要不要簽名?”

男子一臉不在乎地這麼問我。或許該說我自己還比較吃驚。不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要買,而且還身無分文。

不過,這就是我和隆次的第一次相遇。

“喂!響子你幹嘛突然這樣啊?”

老板瞪大了眼睛從旁插嘴。雖然我已經半年沒出現在店裏,但因為之前來的時候花了兩個小時將價錢殺到四折,這樣的國中女生大概很難被老板忘記吧?我勉強集中精神這麼回答:

“那可是69年特製版的複刻琴耶!新琴的話要價上百萬呢!以六萬圓收購是壓得太低了。反正老板你至少也會賣到五十萬,那我不如直接跟他買。”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半點要買的意思,隻是覺得那麼美的一把琴居然要以區區六萬圓被收購,從此離開能以手指編織出那種聲音的主人,所以對老板的蠻橫感到不服氣罷了。既然如此我就幫他把賣價抬高——其實隻是故意惡作劇罷了。

隆次皺起眉頭瞥了老板一眼,老板滿是胡子的臉上也露出不善的神色。

“就算是那樣……可是你看看這裏,匹克護板整片都掀起來了,還加裝了一堆效果旋鈕,搞得到處都是洞……”

“所以我出十萬跟他買嘛!”

“啊、可惡、不對……等等!我知道啦……”老板的臉滿是苦澀。“我出十一萬。”

“就算花十三萬買下來也算便宜啊!我就再加碼好了。”看到機不可失,我立刻這麼說。

就在愈來愈覺得有趣的隆次麵前,我不斷地提高價碼。當老板麵紅耳赤地喊出“三十萬!”的瞬間,我立刻放棄了。

“老板願意出三十萬跟你買呢!”我懷著近乎神清氣爽的無奈對吉他主人這麼說,心情卻一點也沒有變好。

然而,就在老板拿出收購單據和筆的時候,隆次卻搖了搖頭。

“那我還是以十萬賣給這個女生好了。”

後來我才聽說,原來當時隆次似乎誤信了我的誇大其詞。他以為我大概隻有一開始出價的十萬塊,所以說要賣給我。由於我表現得太過自信滿滿,以至於隆次(和老板都)沒發覺我其實身無分文。

“沒辦法,吹破牛皮了隻好認輸。我會付錢的。”

我抬頭望向天花板,歎了口氣。一心想讓老板掉進陷阱而在這種高風險又沒有回報的事情上打賭,結果還輸了。結果多花了一筆無謂的錢,自己在家裏量產試聽帶的計劃也就此天折。

“你要怎麼付啊?”

老板不大高興地念道。

“你根本沒有那麼多錢吧?算了,還是以三十萬的價錢賣給店裏吧!這樣不就一次解決所有問題了?”

老板完全不把我的逞強放在眼裏,更瞧不起隆次的心聲。

“少囉嗦!我已經決定要賣給這位小姐啦!這可是假借吉他改造教學之名帶女高中生進賓館的大好機會,老板你不要多嘴啦!”

“很可惜,我還隻是國中生。”

這時我才終於看見隆次傻眼的表情。他盯著我的身體——尤其是胸部和大腿一帶看了好一陣子,還忍不住說出:“不會吧?”我隻好拿出學生手冊讓他死心。

“淫行條例裏規定的是幾歲啊?”隆次回頭這麼詢問老板。

“十八歲吧?就算是高中生也不行啦!還是你想進牢裏蹲一陣子?”

隆次還念著什麼“不被發現就好啦”,接著立刻振作了起來,跟我討論起買賣契約。

“在我全部付清之前,吉他先放在你那裏。你希望我什麼時候付清?”

“你想用身體償還也可以唷!”

我完全無視於隆次的回答,轉頭麵對老板。

“老板,請雇用我。”

熊老板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誠如你剛才所見,我的口才很好,看樂器的眼光也很精準;而且既年輕又漂亮。應該找不到比我更優秀的店員了吧?”

“你少自誇了!這種事……而且你還隻是國中生耶!”

“這也不要緊。剛才不就實際證明過我看起來像高中生了嗎?隻要在支薪的方式上稍微動些手腳,就算被發現了也能宣稱這不算是雇傭關係。”

我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進行詭辯,最後終於成功地說服老板雇我當店員。

隆次實在是個很沒有金錢概念的男人。我在“長島樂器行”工作之後,他三天兩頭就晃過來找店長借錢。沒錯,就是那個頭發亂七八糟、一點也不像隻有二十出頭的老臉店長,你應該也跟他很熟吧?他跟隆次好像是念大學時認識的朋友。

“你跟響子要分期付款的錢不就好了?幹嘛要跟我借啊?”

店長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唉唷,如果拿了她的錢,之後不就非得給她那把琴了嗎?”

“你把琴賣掉了當然要給人家啊!不想交給別人幹嘛要賣啊?”

“而且以那種支付方法,根本不可能分期付款嘛!”

隆次指了指放在櫃台一角的透明存錢筒。那就是我的薪水。

雇用國中生是違法的行為,所以我決定在店裏工作但一毛錢也不拿。相對地,我們采用一種相當隨興的支薪方法,在店裏另外放一個存錢筒,當店長和老板看到我的工作表現覺得滿意時,就在裏麵投五百圓。存到十萬圓之後將錢全部交給隆次,這麼一來就能宣稱我和店裏並沒有雇傭關係。至於這種理由符不符合勞動基準法的規定——在這裏就暫且不提。

“其實我也不是真的需要錢啦!隻是要找個藉口每天都來泡一下國中美眉嘛!所以當然想留著那把吉他啦!”

“那就不要開口跟我借錢啊!”

“問題是我手頭上也真的沒錢嘛!”

“去死啦你!”

盡管嘴裏叫他去死,店長最後還是把錢借了出去……身為當事人的我也隻能無言地當作沒聽到。隆次總是化著大濃妝、一身視覺係的華麗打扮,實在看不出他哪裏缺錢了。

“吉他一直放在我這邊也不太好意思嘛……”

隆次趴在櫃台邊對我這麼說,我卻完全沒停下手邊的打掃工作。

“我來教響子手指撥弦的彈法吧?一起去樓上的練團室嘛!不久之後那把Les

Paul就要成為響子的情人了,但是它被調教得隻對我的手指有感覺呀!所以我就把指技傳授給你吧!就在隻有我們兩人的密室裏進行貼身教學吧!”

“我會盡全力敬謝不敏。”

我隻是為了收拾自己敗戰的結果而答應付錢給隆次,老實說,最後能不能得到吉他都無所謂。雖然的確想彈彈看那把Les

Paul

,但我絕不可能比隆次更能展現出它的聲音,何況隻是要在家錄音的話,用我現有的那把Epiphone吉他就綽綽有餘了。

“而且我已經決定不再讓別人涉足自己的音樂了,才不想和別人一起進什麼練團室。”

“為什麼?”

我實在拿他沒辦法,隻好將這兩年裏害兩個樂團解散的事和盤托出。

“總而言之,我就是太有魅力也太有才華,而且又太過任性。所以根本不該和別人一起做音樂啊!”

在一旁聆聽的店長捧腹大笑,但隆次卻令人訝異地沒有笑。他以十分落寞的眼神凝視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該不會和一個不得了的男人產生了借貸關係吧?隻要一和他聊天,就不時會有內心喧騰不已的感覺。

無論如何,我還是想早點存到十萬塊丟在隆次麵前,所以拚命地賣樂器,填滿裝著五百圓硬幣的存錢筒。就在一個月過去、剛進入第二個月的時候,終於達成了目標金額。隆次傍晚出現在店裏時,我就將裝著滿滿兩百枚五百圓硬幣的透明存錢筒推到他眼前。

“這麼多零錢要我怎麼帶走啊?”

“如果你不接受,可以視為你放棄債權嗎?”

“不不不,你在說什麼啊?我沒說要放棄,隻是不拿而已。”

“老實說,我想盡快償還自己失敗的代價了事,所以難以忍受十萬钜款無法發揮任何效力而隻是沉睡在口袋裏。你就不能趕快接受嗎?”

“我才不要。說不定響子你哪天會改變心意,決定用身體來償還呀?”

我聳了聳肩。

“人是無法以金錢買到的喔!”

“有人出錢我就願意賣啊!我最擅長讓吉他和女人發出聲音了,要不要當我的玩伴呀?無論是玩音樂還是玩樂,我都很稱職唷!”

“我可不想繼續在任何人之上或之下唱歌了。”

就在這時,隆次露出了稍微正經一點的表情。

“你不覺得這樣浪費了自己的才能嗎?”

“怎麼會?我的才能正好用在自己身上啊,哪裏浪費了?”

就這樣,我每次都對隆次愛理不理的,他卻每天都跑來長島樂器行,找我聊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家夥看起來就不像有工作的樣子,應該每天都很閑吧?而且老是化著濃妝又打扮成那樣,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隻適合泡在滿是吉他的樂器行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