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第4章 最後一場訪談(2 / 3)

“喔呀?今天隻有響子在店裏嗎?我特地來借錢的說……”

隆次邊說邊聳肩環視店裏。

“既然沒錢怎麼不去工作?”

“因為我……還是不大相信錢這種東西啊……”

隆次一如往常,一臉陶醉地以輕柔的撥奏技法逐一試彈店裏展售的吉他,嘴裏還若無其事地這麼說。隻要店長不在,店裏的琴就隨便他彈了。

“響子之前不是也說過嗎?人是無法以金錢買到的。才華是金錢買不到的,愛也是金錢買不到的。生命也無法以金錢買到。”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金錢買不到的東西太多了。”

“哪裏理所當然了?在我的觀念裏,‘世上居然有金錢買不到的東西’這種情況才奇怪咧!忘了是誰曾經說過,金錢既然叫做金錢,就必須具備可交換性啊!如果不能拿來交換世界上的一切,金錢不過就是普通的金屬罷了。我又怎麼能把寶貴的時間耗費在獲取這種無聊的東西上呢?”

我忍住歎息,數起收銀機裏的錢。

“我從以前到現在聽說過各種不想工作的藉口,你的理由無疑是其中最好的一個。但我沒有誇獎你的意思,你不必露出那麼得意的表情。”

“所以啦,要是這個世界改變了,我就會去工作。”

“變成所有幸福都能等價交換的世界之後?”

“對對對。譬如我賣掉自己的愛就能讓人生重來、或是得到最棒的夥伴——這樣的世界。”

“真是從未出現在任何唯物史觀中的美好世界呢……”

聽到我沒好氣地這麼說,隆次爽朗地笑了起來,放下了吉他。

“對啊……光是等待這樣的世界也不會到來,隻能掀起革命了吧?”

當時隆次臉上浮現仿佛看著最後一班電車開走的落寞表情,讓“革命”這兩個字一直保持著奇妙的熱度凍結在我心裏。

現在也還完好如初地留在我心裏。

然而,我從店長那裏聽說的情形卻是如此。

“那家夥家裏超級有錢的啊,而且父母在不在好像都沒差,總之就是完全放任他不管哪!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他也會把之前借的錢一次還清。”

“既然如此幹嘛來借錢?店長也是,為什麼要借錢給他?”

“他說借錢是他的興趣呀!”

真是莫名其妙。

“既然有借就一定要還不是嗎?這樣人際關係就得以維持到那個時候不是嗎?他說他就是喜歡這樣啦!”

原來如此。所以他說要把吉他賣給我,然後一直糾纏不清——也是基於這個理由吧?由於當時的我還是個運用常識思考的人,於是便讓心裏所想的事脫口而出了。

“他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啊?”

“不要問我啦!我也這麼覺得啊!”店長笑著說。“那家夥看到男人就隻會借錢,看到女人就要人家讓他把。聯誼的時候倒是挺仰賴他的,畢竟有那種角色在場很方便嘛!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卻很容易聊開,也會自然地把聊天氣氛帶往低級的方向。隻不過他要是沒在適當的時機醉倒,最後女生全都會跟著他跑掉就是了……”

“原來他是高等遊民啊……我真不能原諒自己,居然浪費唇舌叫那種男人去工作。”

“他根本連大學都沒念完,哪裏高等了啊?不過就是個尼特族罷了。”

“我也一直這麼覺得。”盡管依然對他是有錢人家少爺這一點半信半疑。

“他一直留級,最後突然就失蹤了啊……直到最近才回來。說是去歐洲跟美國繞了一圈,親身體驗真正的搖滾樂啦!好像連吸毒的壞習慣也學會了,真是的!”

這麼說來,那身化妝打扮和自我中心的革命思想,大概是曲解了瑪麗蓮曼森那些樂手的理念吸收而來的吧?真是麻煩。

等不及要革命的我決定立刻花掉在樂器店裏依勞動比例賺得的十萬圓,一次買齊音樂製作軟體和電容式麥克風。我借用三樓的練團室兼錄音室,把吉他、貝斯和筆記型電腦帶了進去,試錄了一首歌。錄出來的成果好到令我自己都覺得厭煩,不禁覺得連爵士鼓都能打得不錯實在是我的不幸之一。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隆次立刻跑來店裏對我這麼說:

“聽說你把錢花掉了?那就用身體償還吧!”

“好啊!”我毫無幹勁地這麼回答。

隆次隻是稍稍皺了皺眉,在一旁整理單據的店長卻盛大地吃了一驚,嚇得把堆成一疊的紙片都弄散了。

“響子,你在說什麼啊?”

“發生什麼事了?該不會是在哪裏破了處女之身吧?”

“就某種層麵而言,是這樣沒錯。”

店長眼睛瞪得好大,隆次卻一臉興致盎然的樣子。我在兩人麵前將店裏的音響接在筆記型電腦上,把背景音樂切換成剛在樓上錄好的歌。

直到我的最後一片歌聲餘韻消失,兩人都沉默不語。

“這可以直接送去唱片公司了吧?”店長以幹啞的聲音這麼對我說。“幹嘛還留在我們店裏當店員啊?咦……你怎麼一臉不大高興的樣子?”

“嗯,我現在非常後悔。”

“為什麼?”

“要是我早點發現這件事就好了I

發現自己一個人就做得來這件事。因為我發現得太晚,不知道傷害了多少人,甚至拆散了兩個樂團。早知道這樣,從一開始就全都自己來就好了。”

店長啞口無言。

“結果就是這樣。正如你所聽見的,Epiphone吉他不夠力,所以我想要那把Les

Paul。身體這種東西你想要的話就賣給你,快點把吉他交出來吧!”

隆次非常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接著轉向店長。

“上麵的練團室借我三十分鍾。”

“開什麼玩笑!那個房間可不是讓你拿來做那種事的!”店長麵有慍色地這麼回答,隆次立刻用力地拍了店長額頭一下。

“你以為我要在那個房間裏做哪種事?誰會在那種滿是煙臭的豬圈裏做啊?去把老板也給我叫來!還有,你也去準備吉他,先把音調成DADGAD。”

“幹嘛連老爸也叫來?”

“當然是因為找不到其他鼓手啊!”

我還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隆次卻已用力推著我的背往樓梯方向走去。

那是我第一次和其他三個人一起進長島樂器行的練團室。一個人在裏麵就已經覺得很難活動了,再加上店長和隆次分別拿著自己的樂器進來,還有身軀龐大的老板連同爵士鼓組擠在眼前,根本就是連轉身都有困難的沙丁魚罐頭狀態。

“這麼一來誰去顧店啊?我和響子跟老爸都進了練團室……”

“無所謂吧?反正他會付錢……”老板一邊調整著腳踏鈸的鬆緊度,一邊這麼說。“這比我們店裏三十分鍾的營業額賺得多啊!”

沒錯,長島父子是隆次花錢請進練團室的。

“我是無所謂啦,但是為什麼非得找四個人一起進練團室啊?”

“你這家夥廢話真多耶……”隆次皺起了眉頭。

“看來你真的根本不缺錢嘛?真是夠了。既然不缺錢,幹嘛要賣掉那把Les

Paul?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想放手還是不想放手。”

“因為我快要用不到了啦!少囉嗦,你別想藉故逃走!”

被隆次硬是拉進練團室的我正靠在隔音門上,打算推門離開。沒想到隆次快了一步把門鎖上,還硬是把吉他掛在我身上——那把隆次特地跑回家拿來的黑色Les

Paul。

“是你說要用身體償還的吧?那就不要抱怨。說什麼自己一個人就辦得到?我就讓你再也說不出那種夢話!”

隆次自己拿著向店裏借來的貝斯,卻不知為何要將琴繞到背後才接上擴大機。

“我最後一次彈齊柏林飛船的歌是在高中的時候耶……沒想到現在居然淪落到要和老爸一起演奏啊……”

店長嘴裏不停碎碎念,同時調整著吉他的效果器。

“我好久沒打鼓啦,讓我先熱個身吧!”坐在銅鈸後的老板剛說完,帶著強烈音壓的十六拍節奏便接著襲來。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幹嘛,可是這麼突然要我怎麼彈啊!”

在有如疾風狂掃的鼓聲下,我對著隆次大啪。

“別管那麼多,你負責撥弦就好!”

隆次也在我耳邊大吼,接著將胸部壓上我的背。

“你想幹嘛——”

話才說到一半,一隻意外纖細的手臂便伸向Les

Paul的琴頸。隆次從我背後握住了指板。

“你該不會要自己壓弦,叫我隻負責撥弦吧?”

“正是如此。聽好了,這首歌是複節奏,熊老板隻要像白癡一樣持續打八拍節奏就好……”“誰是熊啊!你這混蛋,別以為我在打鼓就聽不到你在說什麼!”

“響子的樂句是三拍,噠啦啦、噠啦啦……就這樣一直繼續。麥克風拿來!要開始囉!”

隆次以逐步踹飛吉他擴大機之勢倒數了四拍,我也莫名其妙地拿起匹克撥動琴弦。背後隱約感覺得到隆次的心跳。

當時將我卷進去的歌是哪一首——你應該知道吧?沒錯,就是〈Kashimir〉。更令我意外的,是貝斯那喧賓奪主的節奏。原來是隆次僅僅以空著的右手彈起背在背後的貝斯。他是怎麼辦到的?可惜當時的我連思考這件事的餘裕都沒有,根本沒想到D大調的三個基本和弦直接以開放弦就能彈出來了。因為當時我的身體裏不斷湧進心跳聲——讓齊柏林飛船繼續飛翔的能量本身化為千百倍,正不斷湧進我的身體。就在前奏重複兩次後,自我耳邊發出的歌聲撞上了麥克風。我還以為自己的心髒要裂開了,隻能緊緊抓住每一拍都交錯且不斷反複的節奏,不讓自己停下腳步,也不讓自己落後。

回過神時,我真的已經緊緊抓住了Les

Paul的琴頸。我揮開隆次的手,隻靠自己的雙手抓住這剛剛才烙印在我身上、湧進我血管的旋律,緊緊不肯放手。隆次的歌聲在沙漠中留下深深淺淺的輪胎印,將雨水引導至世界的邊緣;另一把吉他的齊奏就在那裏降下甘霖,我腳下的海洋也逐漸擴展。

那是我的汗水。就在歌曲突然中斷、狹窄的練團室裏隻剩下“嗡——嗡——”的回音時,我頹然倒下,手碰到了濡濕的地板。細瘦的手臂繞到我胸前,將我連同Les

Paul一起支撐住了。

“如何?心髒被破處的感覺怎麼樣啊?”

聽到隆次的聲音,我抬起滿是汗水的臉,一邊感受宛若另一個生物般跳動著的心髒,一邊勉強地笑著回答。

“……還算有賣身的價值啊!”

“你就不會老實說感覺很爽喔!”

那種說法根本不足以形容。感覺就像我和自己的身體分別航行過不同的海洋,曆經洗禮後再次合而為一。

“響子表現得太差,一點都不爽啦!”

爵士鼓後的老板緩緩站起身。

“該怎麼配合整體律動感都不懂,回去重練過再來!”

“嗯……我會的。”

明明受到饣重打擊而隻說得出這幾句話,但流過脖子的汗水和壓弦時殘留在指間的痛楚——卻是那麼地令人舒服。

連這樣的熱度都沒有體驗過,我怎麼會覺得隻靠自己就能成就一切呢?如果沒有點燃火苗,一切根本不會開始,我又在後悔些什麼呢?

我勉強以無力的雙腿走出練團室。丟下店麵不顧的店長慌忙趕回樓下,隆次則打開了一直豎在走廊邊的琴盒。我將黑色Les

Paul塞進琴盒,盒蓋關上之後,琴盒在我倆的手之間呈現一個不大穩定的角度。

我的確出賣了身體——以吉他手的身分聽從隆次的意思進入練團室,任憑血液流進身體並彈奏出音樂。

那是Les

Paul的代價。既然如此,吉他就已經——

我的視線徘徊在兩人的手背之間,腦海裏思考著該如何開口。為什麼隆次也遲遲沒有開口呢?我懷著這樣的疑問抬起頭來。

“分期付款,對吧?”

“你該不會以為一次就付清了吧?”

我們的聲音在Les

Paul上空相撞,同時化為了笑聲。

“喂,熊老板,下次還要拜托你。快去把腰痛治好吧!”

隆次拿起琴盒,把頭探進練團室裏這麼說。

“吵死了,少給我擅自決定!”

老板還坐在鼓組的椅子上揉著腰。我和店長都忘了要顧店,在隆次的貝斯琴音上恣意地即興獨奏,結果卻是老板的腰力先到達極限,中斷了整個演奏。

“我可沒聽說要連續打二十分鍾的鼓!下次酬勞沒有加倍的話我可不幹!”

老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練團室裏擠出來,龐大的身軀東碰西撞地穿過走廊,最後終於走向樓梯。我和隆次互看了一眼,又笑了出來。

還有下次——這句話真是中聽。

這次收錄在專輯裏的歌曲其實幾乎都是那個時候——也就是升國中三年級前的春假作的曲。

我想你聽到之後也會明白,那些都是預計要寫給隆次唱的硬式搖滾。

畢竟隆次、店長和老板生長的年代都深受西雅圖、倫敦一帶迷濛紫霧繚繞的樂風影響,滿腦子都是重金屬搖滾。每天和三個這樣的人泡在練團室裏,想不受影響也很難。所以啦,在長島樂器行三樓度過的那三個月,也紮下了我音樂裏的根本精神。

就算有時候店長和老板沒空,我也一定會和隆次一起進練團室。每次一練習二十分鍾,隆次就會藉口藥效不夠啦、要去補妝啦、口渴了等等跑去休息,所以每天隻能練一點點歌。

隆次真的很常嗑藥。我親眼看過他吞下口服藥物,從他左手手肘內側滿是一點一點的針孔看來,大概還有在用其他更猛烈的毒品。有一次,我甚至在長島樂器行旁邊的窄巷,撞見他正在和一個穿著破西裝、看似藥頭的男人買藥。雖然那裏幾乎沒有行人走動,但也實在太不小心了。

“為什麼要嗑藥?”我曾經直接地問過他。

“這是基本吧?Sex

&Drugs&

Rocky&

Roll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這年頭已經不流行伊安杜利那套啦!你就是因為嗑藥,練團時才撐不久。”

“這個不用你操心啦!要是有人間我要放棄生命還是放棄毒品,我可是連0﹒1秒都不會猶豫喔!”

我隻能歎氣。

“所以你去英國晃了一圈,還順便學到了搖滾一定要配毒品這種無聊的成見?”

我故意懷著惡意這麼問,隆次隻愣了一秒鍾,立刻又露出戲謔的笑容。

“英國?哦……原來如此,他這樣跟你胡說八道啊?別擔心啦,我用的都是合法麻藥,日本國內弄不到那些真的很糟糕的毒品啦!”

原來店長對我說的那些都是胡說八道嗎?真是夠了。不過那種小事其實怎樣都無所謂。

“不是合不合法的問題吧?”

“我學會嗑藥的地方可遠比英國糟得多咧!不過沒辦法,我不嗑藥就不會彈琴了。響子要不要也試試看?那把Les

Paul可是成天浸淫在麻藥裏,不嗑藥就沒辦法發揮出它真正的聲音喔!”

“那就不必了。我要把吉他和隆次身上的麻藥味全都徹底清幹淨。”

“說什麼蠢話?那把吉他現在還是我的呢!”

後來那把吉他還是一直放在隆次手邊,隻有練習的時候才借給我。你覺得這樣很蠢嗎?我卻不這麼覺得。如果這種形式不過是愚蠢的扮家家酒,那男女之間交換的戒指、眼淚、杯酒和約定就全都隻是兒戲了。

“我要陪你玩這個團到什麼時候才算付清欠款?”

春假結束時,我曾經試著這麼問。

“到我死為止吧?”隆次笑著說。

“沒想到你把我的一生看得這麼廉價。”

“不是啦!反正我藥癮這麼重,也活不了多久嘛!”

“就算是開玩笑也不能說這種話!”

“而且那把吉他真的有那個價值啊!我的汗水和真心都浸透其中了呢!”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放棄它?”

這個問題我不知已問過多少次了。

“就是說啊……對了,嗯……我之前就打算轉換跑道當貝斯手嘛!這麼一來就可惜了那把優秀的Les

Paul,還是讓給其他人彈比較好啊!”

的確,隆次的貝斯技巧也相當不錯,所以當時的我就這麼輕易地被他的謊言給卝了。

“……我明白了。”

我像平常一樣,將Les

Paul塞進隆次打開了的琴盒。

“我就陪你到死吧!反正每次都有人幫忙把吉他搬進練團室,我也覺得挺不賴的。”

“這麼說也對喔……那我不是虧大了?可惡!我幹嘛啊?”

“請個隨行助理不就好了?反正你有錢啊!”

“又沒有要上台表演,不需要跟班吧?”

“你不打算上台表演嗎?”

隆次嘴巴開開地望著我。

“……這……應該……沒辦法吧?那兩個隻是我花錢請來作陪的耶?”

“那再花錢請他們上台就好了。我去和他們說說看。”

我不顧隆次的阻止,衝進了樂器行的工作室。老板正拆開中鼓的支架在修理。

“我聽到了啦!你們兩個嗓門兒都有夠大的!”

“那正好。請你們上台要多少錢?”

“應該先問我願不願意上台吧!”

老板拿著粗大的螺絲起子咚咚地敲著肩膀,回過頭來。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提出讓對方有機會拒絕的要求,這是很基本的道理呀!”

“唉,你以後真的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物吧?”

老板抓了抓頭,推著我走回店裏。

“隆次,你呢?真的有心上台嗎?”

無精打采地坐在櫃台邊等待的隆次歪了歪頭。

“老板呢?該不會真的有心想搞吧?”

“你有意的話,我可以視酬勞多寡考慮考慮。”

後來仔細想想,我才終於明白。

其實老板早就知道一切了,所以每次到最後還是對我——也對隆次特別好。一想到這裏,不免覺得有點哀傷。

“說過不可能了嘛!我隻適合在練團室裏隨便玩玩啦!”

隆次丟下這句話,便提著Les

Paul的琴盒離開了。由於店長還沒出現在店裏,結果那天就這樣沒能練團。

然而我並不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人。我打了許多通電話想問出原因,但隆次都沒有接,所以我決定直接運用武力,沒事就去附近最有名的Live

house裏混,在長島樂器行裏賺的錢也幾乎因此而花光了。不過,我也和店裏的工作人員及常去的樂團混得很熟,還讓他們願意聽我演奏。一個月後,我談妥了兩組願意和我們競奏的樂團,預計要舉辦共同演唱會。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連平常總是老神在在的隆次也有三十秒說不出話來。

“……你幹嘛做到那種地步啊?”

勉強從紫色嘴唇間吐出來的隻有這句話。

“你不記得第一次把我拖進練團室的時候了嗎?”

我故意生氣地大吼。

“你那時候對我說過什麼?不是要讓我再也說不出隻靠自己就有辦法這種話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說要開演唱會?那不正是所謂一個人無法完成的音樂最具體的形式嗎?”

就在將想法化為言語的同時,我也真的生氣了。帶我來到這個世界、讓我感受這種熱度的人不正是隆次嗎?難道又打算在這裏丟下我不管嗎?為什麼不叫我陪他一起爬上更高的地方呢?

隆次在店裏展示的吉他音箱上坐了下來,在兩膝間歎了口氣。

“試試看也沒什麼不好啊!”

沒想到店長也擅自從旁助我一臂之力。

“上了舞台之後,你平常那種自我主張過剩的丟臉化妝方式也不顯得奇怪了啊!”

當時的店長也和我一樣什麼都不知情,所以才能說出這種話。直到一切結束、得知事情真相之後,店長也對自己說過的話懊悔不已。

但隆次當時卻半開玩笑地試圖輕鬆帶過。

“我化妝才不是為了什麼自我主張!是因為我是搖滾樂手啊!必須隨時隨地都視為自己站在搖滾的舞台上,惡魔小暮閣下(注:日本視覺係重金屬搖滾樂團聖饑魔的主唱)也是如此啊!”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站上真正的舞台呢?”我見機這麼問。

“啊啊啊可惡,你們幾個吵死了啦!我根本就沒辦法上台現場演唱嘛!藥癮上來時不但會抓狂還會亂吐喔!”

“無所謂吧?”

低沉宏亮的聲音響起,我們幾個同時回過頭。熊一般的巨大身軀立在店門口,雙臂裏分別抱著純白的小鼓和落地鼓。

“藥癮犯了就在台上吐血死掉算啦!死在舞台上不正是搖滾樂手夢寐以求的嗎?”

“你這隻熊想幹嘛?拿鼓來做什麼?”

“這可是舞台上專用的喔!老是用那種爛鼓,打出來的節奏也隻會破壞整體律動感。從今天起,我在練團室裏也要用這個。”

隆次隨便地伸開雙腿,整整五分鍾不發一語。店裏播放的鞭擊金屬搖滾樂轉眼間已播完了三首歌。

“……什麼時候上台?”

零落的話語自泛黑的嘴唇間泄漏了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差點緊緊抱住隆次。